一旦遇挫,立馬就是崩潰。
其實,郭巳到盧氏縣,并沒想過打硬仗。
一個月前,他跟着張海,已經來過一次。那一次,他們隻有五百人。一直殺到洛陽城外,未遇到任何抵抗。
逢州過縣,隻要兵臨城下,當地官府,無不是膽戰心驚。張海并不攻擊城池,隻是開出條件,要錢要糧,甚至刀槍箭矢。
說來也是奇怪,所有條件,官府無不照辦。
郭巳不明其中關節,但是,看的心頭火熱。這簡直,就是一條發财的門道。要什麽給什麽,誰不心動?
所以,時隔一月,郭巳又來了。
這一次,卻是郭邈山的兵馬,遇到了麻煩。半月前,平戎軍開進商州。幾次遭遇,郭邈山皆是慘敗。人馬、兵械、糧草損失無數,郭邈山舉兵以來,頭一次,嘗到失敗滋味。
逃進商洛大山,一時不敢出來。但是,平戎軍不依不饒,追進深山剿殺。鑽山過澗、攀岩下水,樣樣本事,不比山裏人差。倚爲屏障天險的大山,遇到平戎軍,全沒有了作用。
郭邈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被追的狼狽不堪。
正要命的時候,平戎軍卻突然撤了。
郭邈山驚疑不定,直以爲,又是平戎軍詭計。縮在山上,一動不敢動。過了兩天,哨探回報,平戎軍确實撤走了。大山裏,再沒有一兵一卒。郭邈山死裏逃生,仰天高呼“天不亡我”。
人馬損失,郭邈山不在乎。陝西、河東,流民何其多?隻要有糧、有刀,何愁兵馬?是以,張海建議,再去一趟洛陽。話說,他上次的收獲,可是盆滿缽滿,錢糧兵甲無數。
郭巳聞聽大喜,自告奮勇,搶下這樁差事。
一路東來,沒有遇到平戎軍,郭巳心中大定。直闖到盧氏縣,才算碰到一點阻礙。盧氏縣新任知縣,不同以往,卻是方正之人。得到消息後,緊閉城門,組織城中強壯,拼死抵抗。
奈何盧氏縣,城牆低矮破舊,更少有軍兵。一些鄉勇強壯,一見亂兵攻勢兇猛,頓時倉皇逃竄。不到半日,城池被攻破。亂兵湧入城中,見人就殺。所有官吏,被綁上木樁,砍了頭顱。
郭巳縱兵大掠,盧氏縣淪爲地獄。
此刻,報應來了。郭巳打馬如飛,心中驚懼,亡命逃竄。
這股禁軍的兇悍,他似曾見過。不久之前,他的義父,被平戎軍打的慘敗。他親眼目睹,平戎軍就是這般,好似惡魔降臨。不管面前擋着什麽,全都一沖而過。沒有畏懼,無堅不摧。
郭巳害怕了,心底透出涼氣。他的部隊,早被打散。慘嚎着,向西城亡命逃竄。手下八百嫡系,也是号稱精銳。此時,卻連一刻也抵擋不住。一個個跑起來,隻恨少生了兩條腿。
終于逃出西城門,郭巳松了口氣。禁軍奪下城池,不會死追着不放。快馬加鞭,必能逃得性命。至于兵馬損失,卻是無奈了。沒了這八百嫡系,想來以後的日子,得夾起尾巴做人。
郭巳心中盤算,後悔難當。早知如此,龜孫子才來。
“呔,哪裏逃。”一聲大喝,猛地從身後傳來。
郭巳寒毛奓豎,一刹那,三魂走了兩魄。剛一回頭看,隻見一支森冷槍尖,已經刺到眼前。“嘭”的一聲,鐵槍從嘴中刺入,從後腦穿出。巨大的沖力,帶着郭巳的屍體,離鞍飛起。
“砰。”屍體飛出丈遠,重重摔落在地。
“殺。”盧勝舉槍大喝,聲震四野。一時間,逃竄的亂兵,被他氣勢所攝,竟不敢再逃。一個個扔了刀槍,磕頭如搗蒜。
盧勝天生神力,武藝不凡。最近一段時日,卻屢屢受挫。不論是于飛,還是親衛營,對他可謂打擊深重。
但是盧勝,終是一員猛将。上了戰場,狀如瘋虎,勇不可當。
沖進城中不久,盧勝搶下一匹戰馬。有了馬,當真如虎添翼。橫沖直撞,擋者披靡。一杆長槍,就是閻王爺的勾魂筆。
一衆亂兵,被殺得鬼哭狼嚎,四散驚逃。
盧勝追着亂兵,直殺到西城門。
郭巳騎着馬,身穿小衣,太過明顯。一眼被盧勝盯上,縱馬直沖而來。郭巳武藝不差,原不該如此不堪。隻是他神志慌亂,一門心思逃跑。驚覺盧勝靠近,已來不及舉刀接架。
這一場追殺,酣暢淋漓。漫山遍野,都是逃竄的亂兵。
城中街道上,倒着一堆堆屍體,鮮血流淌,血腥氣彌漫。
天空放亮,太陽将要升起。漫天雲彩,染成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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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上天空時,柳禮終于趕到。
帶領着騎兵,繼續追殺下去。于飛有令,這一部亂兵,絕不容逃脫。他們在盧氏犯下血案,必須用性命償還。
于飛出了西城,在一片林子裏,暫時紮下營寨。
他很清楚,百姓對官兵,沒有任何信任。想想青州巡檢司,就知道,禁軍比之匪寇,并不差多少。他們留在城中,幸存的百姓,隻會更加恐慌。箪食壺漿的好事,想都不要想。
隻要他們離開,百姓自會出門,收拾這個破爛縣城。當然,這件事已快馬傳信。一兩日,洛陽就會派來官吏。
林子中,隻有百十人,個個都是渾身血。中間草地上,躺着十多人。面色發黑,昏迷不醒。魏勝也在其中,傷勢頗重。内外傷倒是好說,最棘手的,是這些人中了毒。
“留下一隊警戒,其餘人,找水洗洗。”于飛揮手說道。
軍兵應命,四散走開找水。于飛一屁股坐地上,愁眉不展。面對中毒軍兵,他是一點辦法沒有。謝蘊南懂醫術,偏就這次,他沒有跟來。秦紅英倒是跟着,一樣不懂解毒。
小半個時辰過去,秦紅英騎馬回來。一名半老郎中,被搭在馬背上,颠的要散了架。一放下馬來,哇哇狂吐。
“快給看下,他們中了毒。”于飛催促道。
郎中緩緩神,看到地上躺的人,緊走幾步,蹲下開始号脈。隻是眉頭,越皺越深。又翻翻眼皮,看看舌苔。不一會,十多人都查看了一遍。直起腰來,長長一歎。
“怎麽樣?可能救治?”秦紅英問道。
“這十多人,内外傷勢皆是不輕,不過,倒是容易救治。”郎中說着,又是一歎,“隻是這毒,老夫沒見過啊。”
“解不了?”秦紅英急了。
“這位娘子,需知解毒,必先得了解毒性,才能對症施治。眼下此毒,老夫從未見過,不知從何下手啊。”
“可有法子,能延緩毒性發作?”于飛問道。
“這個麽?老夫配上一副藥,或可延緩一兩日。”郎中遲疑着,有些不太自信,話說的很是保守。
“好,就如此辦。你抓緊配藥。”于飛無奈,隻能寄望郎中的藥能管用,争取一兩日時間,請謝蘊南來。
“老夫的藥,都在鋪中,要回城才能配置。”
“來人,送郎中回去配藥。”于飛說着,又看向郎中,“他們幾人傷勢不輕,你一并配好藥,速速送來醫治。”
“省得,省得。”郎中點頭,一疊聲應道。
外傷鮮血淋漓,看着吓人,其實好治。人人背囊中,都有現成傷藥。烈酒清洗傷口,撒上藥粉,裹緊繃帶就可。
但髒腑内傷,卻不敢忽視。那和尚修爲不低,拳勁震傷内腑,沒有十天半月,怕是調養不好。落下病根,人就廢了。
見郎中離去,于飛說道,“姐姐,還得勞煩你,回趟洛陽,請謝前輩來。解毒之事,或許謝前輩有法子。”
秦紅英點點頭,她趕回去,自是最快的法子。當然,于飛施展天魔步,速度更快。但是,親衛營在此,需他節制,不能輕離。唯有秦紅英,可以快速翻越熊耳山,趕去洛陽。
秦紅英知道,救命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囑咐于飛兩句,展開身形,直奔熊耳山而去。見秦紅英走遠,于飛盤膝坐下,抓起魏勝手臂,兩人掌心相對,催動混元一氣,度入魏勝體内。
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指望混元一氣,可以祛除毒素。但能不能奏效,心裏卻毫無把握。警衛的軍兵,如臨大敵。四下圍住于飛兩人,面朝外持刀而立,不容任何人接近。
轉眼間,一天一夜過去。
這一天一夜中,郎中來了兩趟,爲中毒軍兵,灌下了湯藥。雖未能祛毒,但也沒有發作。他的藥,到底起了作用。
柳禮追殺逃兵,也已經返回。再往西,有紀覽設伏堵截,根本不用他操心。這一部亂兵,已徹底崩潰,再不成氣候。但是,他抓到幾個俘虜,審問的結果,卻讓他憂心忡忡。
平戎軍不見了,這是俘虜的原話。
本來,郭邈山已山窮水盡,卻因平戎軍撤走,有了喘息之機。如今又打出旗号,招兵買馬、聲勢漸起。
平戎軍呢?俘虜沒有答案,柳禮愈發不安。
第二天中午,謝蘊南和秦紅英,趕到了樹林。于飛和魏勝,還是昨天的樣子,雙掌相抵,一動不動。謝蘊南觀察片刻,隻見兩人呼吸正常,心中略定。轉頭,開始查探軍兵傷勢。
“屍毒?”謝蘊南驚怒,失聲叫道。
在江湖上,屍毒惡名昭彰,人人喊打。無他,屍毒霸烈,中者渾身發黑,内腑潰爛,無藥可解。一旦中毒,隻能等死。
屍毒極難提煉,需要數十具屍體,方能提煉出一滴。而且,必須是剛死去之人。也因此,提煉屍毒之人,往往大開殺戒,屠村滅戶,殘忍至極。此種人,乃江湖公敵。
“這是屍毒?”秦紅英吓了一跳,渾身都起了戰栗。她曾中過抱骨陰毒,當時雖還未死,卻是生不如死。那一番經曆,深印心底,至死也難以抹去。她對毒,有着深深的恐懼。
“倒是有些奇怪。”謝蘊南又查看幾人,喃喃說道,“沒有傳說中那般暴烈,毒性差的太多了。”低頭思忖半晌,再查看傷勢,忽的恍然,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又有啥發現?”秦紅英沒好氣的說道。
“看這幾人傷勢,當是中了拳。毒素随着拳勁,侵入體内。這就解釋的通了。”謝蘊南說道,“那人足夠大膽,竟将屍毒,煉入自己的體内。通過真氣引導,外放傷敵。”
“将屍毒,煉入自己體内?”秦紅英難以相信,這得多大膽,才敢如此練功?不怕一個不慎,把自己毒死?
“此人并非尋死,該是有專門功法,可以吸取屍毒。隻要小心些,不會毒到自己。通過真氣引導,屍毒,已不再是屍毒,而變成了屍毒掌。雖毒性稍弱,但是對戰之時,卻令人防不勝防。”
“屍毒掌。”秦紅英不寒而栗。誰與敵對戰,手掌不會觸碰?一旦觸碰,毒素随着氣勁,就會侵入體内。
這般陰狠手段,果然防不勝防。
“這毒,你可能解?”秦紅英此刻,最關心解毒。
“既不是屍毒,當然可解。”謝蘊南呵呵一笑,從腰帶銅扣中,取出一顆金環,用手輕輕一捋,頓時繃直,卻是一根金針。
當下,謝蘊南凝神靜氣,施展金針過穴之法,爲軍兵解毒。拈着金針的手,快如幻影一般,連刺數處穴位。一縷真氣,透針而出,沖入軍兵體内。眨眼間,針孔流出黑水,腥臭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