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力量保護,錢多就是災禍啊,尹端感慨萬千。
“玉昆啊,姥爺老了。”尹端長歎一口氣。
已是七月末,傍晚時,涼風習習。坐在廊下,品品清茶,分外的惬意。尹端和于飛,相對而坐,聊着閑話。
“姥爺是怕了吧。”于飛嘿嘿一笑。尹端的愁悶,于飛略略能看懂。商人的身份,在這個世道,極其低賤。再有如山的錢,也是官員眼裏的肥羊。逮到機會,定會撲上來咬一口。
“能不怕麽?”尹端瞟一眼于飛,沒好氣的說道。忽的,尹端心中一動。再看向于飛,不由嘿嘿直笑,心情大好。
“姥爺?”被尹端盯着,于飛有些發毛。
“小子,給你說個媳婦吧?”尹端笑的越發詭異。
“啊?”于飛一下傻眼,這都哪跟哪啊。但他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身體裏,藏着成年人的靈魂。稍稍一琢磨,頓時,明白了尹端的想法。攀個皇親,誰還敢欺負尹家?
“這件事,可是不容易。”于飛一撇嘴,給尹端潑冷水。
話說,皇子的親事,哪個能自己做主?政治聯姻這種事,皇家異常謹慎。沒有巨大利益,不可能成功。
尹端眼光一閃,知道于飛看穿關節。也不在意,若看不穿,那還是種玉昆麽?他面對的,可不是尋常孩子,而是一個小狐狸。心智謀略,不同凡響。誰敢小看他,必定栽跟頭。
“容易不容易,要看如何謀劃。”尹端老神在在。“到時候,姥爺将所有買賣,全都做了嫁妝,陪嫁給你,怎麽樣?”
“都是些小買賣,不要。”于飛一臉嫌棄。
“嘿,你個臭小子。”尹端氣的樂了,這天底下,誰敢說他是小買賣?億萬财富,竟看不上眼?“你倒說說,啥是大買賣?”
“姥爺,真正的大買賣,在海上。”于飛來了興趣,湊近尹端身前,神神秘秘說道,“随便一個船隊,也抵姥爺半數家當。”
“海貿?豈有那般容易。”尹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當然知道海貿賺錢。但海上的錢,可不容易賺。
不說風浪颠覆,動辄船毀人亡。更有海盜猖獗,劫貨殺人。即便運氣逆天,平安到了港口,還有市舶盤剝。三算兩算,一船貨物,剩不下幾何。再遇上朝廷博買,更是血本無歸。
南邊有不少海商,也是潑天的财富。但是,他那個錢,是如何掙來?别人不知,尹端卻很了解。名爲海商,實爲海盜。與官府駐軍相互勾結,劫掠海上,坐地分贓。
這樣的買賣,尹端避之不及。聽于飛說起,頓時皺起眉頭。他以爲于飛年幼,到底少了些閱曆,隻是看到了利益。
“海上的錢,都沾着血。”尹端沉聲說道。
“所以,要有海軍。”于飛目光灼灼。
“海軍?”尹端一怔,随即明白,于飛說的是水軍。
嚴格說來,大宋有五支水軍。侍衛步軍司虎翼水軍,殿前司虎翼水軍,步軍神衛水軍,部署在東京城。
另有澄海水軍弩手,登州平海水軍,駐防登州。
但是,水軍編制不多,全部加一起,也不過三千多人。
何況,所謂水軍,不過是樣子貨。
尤其是京城水軍,每年三月,金明池演武,已經淪爲雜耍,成了京城百姓觀賞的節目。洗澡盆子練出的兵,憑他們去打仗?那就是笑話。恐怕很多京城水軍,連大海也沒有見過。
“海貿的利益,大到難以想象。”于飛說道,“但是海盜猖獗,沒有強力的海軍護航,難以形成氣候。”
“即便有海軍,也是掌握在朝廷手中。”尹端深知官員做派,對于飛的想法,提不起興趣。
“姥爺,若是我掌控呢?”于飛說道。
“你來掌控?”尹端倏地一驚。這事,倒是真有可能。于飛帶兵的本事,不容置疑,尹端很是信服。若真的建成海軍,想必其戰力,不比平戎軍稍差。或有一日暢遊海上,不是夢想。
問題是,大宋皇子不領兵。
要怎樣,才能說服皇帝,獨領一支海軍?
很快,尹端失笑。什麽皇子不領兵?面前這個皇子,不就是平戎軍主将嗎?尹端一通百通,頓時,明白了于飛的想法。
皇帝缺什麽?缺錢啊。正好,海上有錢。隻要建立一支海軍,護航商隊安全,無垠的大海,就是取之不竭的财源。
至于商隊,自然是二皇子的商隊。這是什麽概念?皇商。如同物流集團,宵小還敢側目嗎?解決了自己的問題,還能爲皇家賺錢。同時,造福天下。一舉三得,果不尋常。
還剩下一個問題,尹端心道。不過,在他這裏,不是問題。
“初期,我需要五千萬。”果然,于飛說道。
“呵呵。”尹端得意一笑,故意問道,“拿什麽來換?”
“日照港。”于飛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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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港的計劃,早在于飛心中。王世元的手下,已在收集水文資料,爲下一步開發做着準備。在于飛的設想裏,日照,将建成軍、商兩用的港口。以商養軍,以軍護商。
前期建港、造船、練兵,錢不會少花。但是,朝廷的困厄,于飛很清楚。一下子拿出幾千萬貫?根本不可能的事。正好,尹端有心尋求托庇。成爲皇商,不是極好的選擇麽?
皇家和尹端,合力開發日照港。仿照錢莊模式,皇家占四成,尹端占兩成,海軍軍費占一成。至于剩下三成,分給朝廷勳貴,以獲取各方支持,減少港口掣肘。
海軍的班底,自是王世元。這是于飛,親自選定的人。海軍其他兵将,從全國水軍中選拔。非良善之家不用,非精通水性不用,非勇猛善戰不用,非忠于職守不用。
不過這一切,還都隻是設想。實施起來,困難不會少。最起碼,他得先回到京城,說服皇帝陛下。還得頂着壓力,死死抓住兵權。不然,一切都是空談。但想來,怕是極不容易。
朱家已經瘋狂,自己回京的路,注定不會太平。
“殿下,有急報。”柳禮匆匆而來。
“哪裏的急報?”于飛問道。
“方才,河南府傳訊,郭邈山一部亂兵,攻破盧氏縣。”
“盧氏縣?”于飛想不起,盧氏縣在哪裏。
“西南方向,距洛陽兩百二十裏。”柳禮說道。“五日前,郭邈山一部兩千餘人,突然殺至盧氏縣。盧氏縣派人求援,隻是前邊信使剛到,又有信使趕來,說是城已破,官員盡被屠戮。”
“我師父呢?平戎軍在哪?”于飛急了。
平戎軍奉旨,赴商洛平亂。種诂帶着人,早已出發。按照進軍路線,完全可以截住亂兵,将其堵在商洛。怎麽竟有亂兵,會出現在洛陽西南?平戎軍哪裏去了?
“河南府,沒有軍判的消息。”柳禮悶悶說道。
話說,柳禮更加心急。他的兄長、弟弟,還有卧牛寨兄弟,可都是去了商洛。亂兵能跑過來,可見平戎軍,未能建功。偏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怎能不心急?
“取地圖來。”于飛吩咐道。
地圖倒是現成,隻是甚爲粗略。不過,于飛去過伏牛山,與記憶中相互參照,對盧氏縣地理,勉強有了印象。
盧氏縣不大,卻是交通中樞。北鄰靈寶,東連栾川,南接西峽,西通丹鳳。其縣境,橫跨崤山、熊耳、伏牛三山,峰嶺林立、草木茂密,地形險惡。這裏民風彪悍,盜匪遍地皆是。
“盧氏縣離嵩縣,有多遠?”于飛問道。
“翻山而行,一日可達,不超過四十裏。”伏牛山離着熊耳山不遠,柳禮對那裏很是熟悉。“但走大道,可就繞遠了,不下百裏。”
“沿官道,從洛陽至嵩縣,兩個時辰可達。然後,從嵩縣進入熊耳山,翻山而過,直抵盧氏縣。”于飛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線,重重點在盧氏縣,擡頭看向柳禮。
“啊?殿下要去盧氏縣?”柳禮吓了一跳。
“怎麽,你不想去?”于飛眼一斜,瞥着柳禮。“按照親衛營的腳程,明日一早,就能堵住亂兵,一舉殲滅。”
柳禮心裏忐忑,怔怔看着于飛,不敢接他的話茬兒。私自跑到洛陽來,已經是違旨,還不知回到京城,會被怎樣處罰。現在可倒好,又要跑去盧氏縣。那下一步,是不是殺去商洛?
“禀都使,河南府求見。”門外,軍兵高聲禀報。
“你看,請咱們出兵的人,這不是來了麽?”于飛呵呵一笑,好似早已料到。吩咐請狄棐進來,他自己站在階前迎候。
“殿下,救救洛陽啊。”狄棐一進門,一揖到地。
非是狄棐做作,實是無可奈何啊。
洛陽駐軍,一共五個指揮。但是此刻,已經全然報廢。龍潭峽谷一戰,駐軍損失慘重。三個指揮,隻剩下三百來人。軍營中,倒是還有兩個指揮。不過這部兵馬,已經被于飛抓捕。
當然,偌大的西京,不會隻這點兵馬。洛陽城中,建有皇城,乃是皇帝陛下行宮。在此,駐紮了一部禁軍,隸屬殿前司。這部禁軍的職責,是爲守衛皇宮。河南府,無權調動。
洛陽城東三十裏,還有一支禁軍。十個指揮,守衛大宋皇陵。曆代皇帝的陵寝,都在這裏,自然是重中之重。問題是這部禁軍,不歸河南府管轄。非樞密院軍令,任何人調動不得。
此時此刻,洛陽守禦空虛,無兵可調。
二百裏距離,實在不算遠。騎兵不過兩日,即可抵達。這種情勢之下,河南府豈能不慌?亂兵壓境,狄棐除了向京城求援,已束手無策。等待朝廷派兵,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想來想去,隻能求助平戎軍。
平戎軍雖隻一營,但其戰力強悍,可是有目共睹。
待進了屋,狄棐不及坐下,又是躬身施禮,神色焦急。
“殿下,方才接到急報,亂兵破了盧氏縣,燒殺戮掠,無惡不作啊。”狄棐憤然說道,“但盧氏城小,城中存糧不多,亂兵必不會久留。若向東來,不過兩三日,就能兵臨洛陽啊。”
“府尊來此,可是有何吩咐?”于飛明知故問。
“吩咐之言,老臣實不敢當。隻是,亂兵指日即到,洛陽無力守禦。還請殿下,調動平戎軍,守護西京安全。”
“洛陽如今危急,府尊當奏請朝廷,派兵抵禦。”
“急報已經發出,但等朝廷援兵,怕是來不及啊。”
“這樣啊。”于飛踟蹰不言。
“殿下,老臣代洛陽萬千百姓,懇請殿下出兵。”
事到此刻,戲已做的差不多。于飛站起身,一把扶住狄棐。正色說道,“守護洛陽安全,本王責無旁貸。”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狄棐大喜,一疊聲道謝。
“不過,”于飛拉長了強調。“有件事,卻需府尊處置。”
“哦?殿下請講。”狄棐聞言一愣。
“神勇軍,副都指揮使蔡慶,帶兵入城,攻擊縣衙,造成大量死傷。若不嚴厲懲治,律法威嚴何在?于飛冷冷說道。
“蔡慶煽動駐軍,攻擊縣衙、殺傷差役,罪不可赦。”狄棐當即表态,“一幹人等,一體論罪,決不輕饒。”
于飛的話,說的很有水平。所以,狄棐應承的痛快。
于飛撇開龐斐不提,這讓狄棐松了一口氣。雖無證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龐斐是奉了朱家之命,要緻皇子于死地。明白歸明白,不過誰也不敢插手。争儲這一潭渾水,還是躲遠些。
隻論蔡慶之罪,狄棐有權處置,更是心生感激。
說起來,于飛也是無奈。明知龐斐主使,卻不能法辦。爲何?龐斐一路提刑官,河南府沒有處置權力。這件事,必要奏報朝廷,朝廷再派人查證。一來二去,不知要多少時日。
況且,沒有鐵打的證據,奈何不得龐斐。僅憑蔡慶口供,定不了龐斐的罪。他背後之人,一定會百般招數,爲他洗清罪責。到了最後,恐怕也隻是申斥兩句,不痛不癢,何苦來哉?
“至于普通軍卒,隻是盲目跟從,倒可以寬宥一二。”
“殿下心地仁慈,老臣無不照辦。”狄棐抱拳說道。
說罷這事,于飛一轉頭,看向柳禮。
“令親衛營,即刻集結。”于飛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