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眼前的戰事,盧芳不擔心。禁軍進山清剿,不是一回兩回,從來也沒有勝過。無不是丢下一堆兵甲,狼狽逃回洛陽。這一次,禁軍更慘,死了很多人。想到死人,盧芳身子顫了顫。
那麽多死人,她從來沒見過。殘缺的屍體,堆積在山谷。樣子已經分辨不出,全都是血肉模糊。隻看了一眼,吐的翻江倒海。怕是連膽汁,都要吐出來。可怕的景象,揮之不去。
她勸哥哥,放禁軍離去吧,不要再造殺孽。
“今日放了他們,明日還會來。”盧勝說道,“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們。”盧芳黯然低頭,無力争辯。
幼時的遭遇,讓他們深恨禁軍。那時候,一家人四處躲藏,惶惶終日。被禁軍追在身後,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們的叔伯,原本還要更多。爲了保護他們,一個個倒在路上。
甚至,他們的娘親,就死在禁軍手裏。
盧芳收拾心情,回到自己住處。院子裏,二十多個女子,擠到一堆,正叽叽喳喳,不知說什麽笑話。她們的年紀,和盧芳仿佛。對離山遠行,充滿期待,興奮不已。
這是盧芳的女營,人數不多,但戰力不凡。雖是女子,卻讓一些大老爺們,望而生畏。她們的戰法,神出鬼沒,讓人防不勝防。或許正在家中睡着覺,已經成了刀下鬼。
盧芳受父兄影響,從小喜歡武藝兵法。衛青、霍去病,這等蓋世英雄,更是崇拜至極。父親教訓哥哥時,常說:将是一軍之膽。這句話,啓發了盧芳。如果擊殺了将,軍隊豈不崩潰?
盧芳這個想法,讓田文亮很是贊賞。軍中多有斥候,隐匿、刺探、潛進各有法門,田文亮早有見識。落草十幾年來,更結交不少江湖綠林,學來貼身短打、暗器刺殺、改頭換面之法。
田文亮毫不藏私,統統傳給了盧芳。
盧芳極聰明,一學就會。挑選女兵,組建了女營。至今,已訓練了三四年。雖沒有真臨戰陣,但在山寨中,無人敢小看。因爲女營的戰力,得到了田文亮的肯定。
看看天色,已是二更時分。山寨裏,一片安靜。衆女兵一人一個包袱,悄悄出了營房。避開巡邏警哨,消失在夜色中。
山裏的道路,她們走過無數遍。即便是黑夜,也能步履如飛,毫無障礙。出山有條近道,穿過一片老林子,翻過兩個山頭,就能到了山口。但是山勢陡峭,一般人根本不敢走。
正走着,盧芳忽的停住,低聲道,“有人。”
緊跟着的女兵,當真身如靈貓。盧芳話音兒剛落,一個個縱躍騰挪,已經快速散開。伏低身形,警惕着四周動靜。
盧芳站着沒動,側耳傾聽。林子裏,有風穿過枝葉,發出奇怪的聲響。她不會懷疑自己,剛才,确實聽到聲音。好似是有人,踩斷了樹枝,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此時再聽,卻又毫無異樣。
又等了一會兒,盧芳輕輕擺手,自己向前摸去。腳下軟軟着地,不發出一絲動靜。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刀鋒隐在肘後,不見絲毫反光。一步一頓,異常小心。
突然,盧芳腳下一頓,猛地站住。低頭去看,隻見她的腳下,正踩着一支手掌,人的手掌。盧芳大驚,倏地擡腳後撤。就在這時,地上的手掌,閃電般擡起,一把向盧芳抓去。
“小心敵人。”盧芳一聲驚叫,猛地躍起。電光火石,躲開淩厲一抓。趁下墜之勢,一刀向敵人抹去。
她這一連串動作,反應迅速,幹淨利索。
“咦?”地上趴着的人,一個烏龍攪柱,翻身躍起。身形翻轉之際,正好避開盧芳刀勢。黑色的披風,沖盧芳當頭罩下。
盧芳一個倒翻,躲開披風。腳下不及站穩,刀光已到眼前。
說來緩慢,這一切動作,不過刹那間事。
盧芳心下駭然,隻覺不可思議。藏在林中的敵人,正以她最擅長的方式,逼得她手忙腳亂。曾以爲,自己的隐匿刺殺手段,天下間獨一份。誰料,早有人練成。甚至,比她更高明。
這樣的敵人,盧芳從未遇見過。
萬不得已,盧芳匕首一橫,硬架敵人長刀。隻聽“當”的一聲脆鳴,盧芳手臂震的發麻,身子不由自主,向後跌飛。
盧芳麾下女兵,原本四散躲藏。誰曾想,變生倉促,盧芳冷不丁受到伏擊。但這些女兵,畢竟訓練多時,反應足夠快。盧芳一遭遇危險,立時飛縱而來。成合圍之勢,想合擊偷襲者。
“全部擒下。”魏勝一聲厲喝,飛身撲向盧芳。
下一刻,數十道人影,陡然從地下躍起。好似幽靈惡煞,突然顯形而出,離着一衆女兵,不過三兩步距離。再是女兵,到底還是小女孩兒,冷不丁出現的鬼影,吓得她們哇哇大叫。
盧芳一矮身,躲過驚險一刀。手腕一翻,斜刺魏勝腰肋。
這一刀,角度刁鑽、快如閃電。魏勝腳下一旋,身子已轉到盧芳背後。左臂一探,正摟在盧芳脖子上。稍一用力,盧芳脖頸劇痛,已是無法呼吸。但她不甘被擒,反手一刀,刺向魏勝小腹。
魏勝長刀撒手,一把抓住盧芳手臂。一提一扭,盧芳手臂脫臼,頓時一聲慘叫,疼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擒下盧芳,魏勝轉目看去。二十多個女兵,已全數被擒下。
“你是誰?”盧芳恨恨問道。
“平戎軍,魏勝。”魏勝冷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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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謝蘊南回到洛陽。
那日,他追着無欲,一路向西去。他對于飛,當成徒弟一般,倍加呵護。一直不肯離去,甘願爲護衛。即便是秘法心得,也是毫無保留傳給于飛。不是徒弟,勝似徒弟。
無欲欺負于飛,他豈會放過?想當初,她女兒受了欺負,還不是千裏迢迢,跑到東京城,找陳景元麻煩?
謝蘊南發了狠,死追不放。這一追,直跑出數百裏地。
無欲跟于飛打鬥,本已是力竭。何況,也受了不輕傷勢。眼見逃脫不了,無欲幹脆停下。他修爲本高,隻要調息片刻,以謝蘊南宗師境修爲,根本不是對手。
但謝蘊南可不傻,豈會給他機會?所謂趁你病、要你命,從來是江湖不二法則。當下盡展絕學,逼得無欲手忙腳亂。
無欲狼狽不堪,明明煉氣化神,卻不是謝蘊南對手。不由得,越發氣怒。然而對戰,最講究平心靜氣。他這一怒,手下更失章法、破綻百出。被謝蘊南尋到空子,一式大龍爪手,鎖住肩頭關節。
無欲驟然一驚,一掌橫推,擊向謝蘊南臂彎,想要解開擒拿。謝蘊南翻身而起,手下用力,猛力一扯。
無欲一聲慘叫,一條右臂,被生生扯斷,鮮血狂噴。
無欲遭受重創,當機立斷,狂奔而逃。想是劇痛激發潛力,竟快如流光。謝蘊南無奈停下,這般速度,他追不上。況且,他心裏有了計較。既然斷了一臂,且饒他性命吧。
“前輩,你斷了他一臂?”于飛吃驚不小。
他和無欲,對戰數百回合。無欲的功力,于飛很清楚。即便受了傷,他要逃走,無人追的上。實在想不到,謝蘊南竟追上了,而且斷了無欲一臂。謝蘊南的修爲,可是又精進了。
“呵呵,老夫獨門輕功,還是有些名聲的。”
“胡吹大氣。”秦紅英一臉嫌棄。
謝蘊南也不惱,手裏包袱,擡手扔到牆角。忽的一下,像是發現了寶貝,鼻子不停的吸氣。一雙眼睛,四處踅摸。
“玉堂春,極品,快快取出來。”謝蘊南斷言。
“狗鼻子。”秦紅英直撇嘴。
于飛呵呵一笑,請秦紅英去取。話說,于飛找到新住處,拜訪的官員,那是一群接一群。當然,官員來拜見,不會空手。太過貴重的物件,無人敢送。但古玩字畫,倒是收了不少。
極品玉堂春,是個稀罕物,送禮正好。
兩人說說笑笑,眼看天色将晚。卻在這時,門外通報。
“殿下,柳指使回來了。”
“哦?快請進來。”于飛大喜。
柳禮奉命剿匪,現今回來,定是任務完成了。于飛心裏,真沒想過失敗的可能。一小撮山匪,若還不能勝,算什麽平戎軍?況且柳禮此戰,隻是虛張聲勢。真正的殺手,是魏勝一部。
不一時,柳禮和魏勝,相跟着進來。隻是,好像情緒不對。柳禮怒氣沖沖,渾身上下,生人勿進的架勢。魏勝闆着臉,對柳禮視而不見。向于飛行過禮,一左一右,遠遠站開。
于飛很納悶,問道,“敗了?”
這兩人的表情,怎麽看,都不像勝利。
“勝了。”柳禮嘟囔着,心不甘情不願。
“勝了?”于飛越糊塗了,勝了怎麽這德性?“損失太大?”
“隻有五人受傷。”又是柳禮答話。
于飛聽罷,心裏這個氣啊。合着,你們逗我玩兒呢?明明一場大勝,偏偏裝的,跟全軍覆沒似的。
“魏叔,你說,咋回事?”于飛問道。
“回殿下,柳指使,嫌我勝的太快。”魏勝回道。
“嘿。”于飛氣樂了,真稀奇了,還有人嫌勝的快。“柳指使,你給說說呗,怎麽勝的快,還成了罪過?”
柳禮一番分說,于飛終于恍然。
原來,魏勝尋到向導,沿一條小道進山。誰知,剛到山寨附近,突然遭遇盧芳。魏勝不想節外生枝,下令隐匿,放盧芳過去。但是,随行向導一時慌亂,踩斷腳下樹枝,引起盧芳驚覺。
無巧不巧,盧芳向前探查,正踩在魏勝手上。蹤迹暴露,魏勝當機立斷,喝令全部擒下。這些山寨女子,雖有些戰力,但與魏勝等人相比,還差不小距離。三兩回合,盡成俘虜。
連哄帶吓,魏勝得到兩條情報。一條,和自己打鬥的女子,名叫盧芳,乃是寨主的妹妹,甚是疼愛。另一條,寨主喝的大醉,正昏昏大睡。如此天賜良機,魏勝豈會放過。
魏勝進山,帶的人不多,隻有五十人。留下五人,看管盧芳一衆女子。此處,已能看見山寨,向導不用再跟着,一起留下。
魏勝帶着人,無聲無息,摸進了山寨。
此時,寨兵大多在峽谷,正堵着禁軍。山寨裏,沒有留下太多人手。觀察了片刻,倒是有巡邏,可沒啥用。
山寨的形制,像個小村莊。一座高大的木屋,極爲顯眼。木屋前面,是一處空地。場地的邊上,堆放着石碾、麥稭。像是校場,但更像打谷場。再往山上,是一排排木屋,黑燈瞎火。
魏勝手勢變換,下達命令。隊伍驟然分散,五人一隊,向着山上木屋潛去。魏勝帶着四人,直奔中間高大的木屋。據那些女子說,寨主就住在這裏。屋裏有燈火,門外有警戒。
所謂警戒,就是木屋門前,持槍守着兩人。此際,已是後半夜,兩人靠着牆,睡的迷迷糊糊。魏勝一揮手,身後分出兩人,向木屋竄去。動作輕巧靈活,好似靈貓一般。
摸到寨兵身後,兩人對視一眼,猛地撲上去。一手攬住額頭,一手捂住口鼻,雙手錯力一扭。隻聽一聲輕響,山匪連掙紮也沒有,腿一蹬,已軟倒在地。
兩人并不進屋,繞着木屋,迅速探查了一番。确定再無警哨,向魏勝打出一個手勢。魏勝一見,起身幾個跨步,已經竄到門前。順着門縫兒,向屋裏觀瞧。
屋裏亮着燈火,一人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魏勝慢慢進屋,一點點接近。屋内酒氣濃重,分外熏人。盧勝趴在桌上,睡的正香。魏勝毫不遲疑,重重一掌,砍在盧勝脖頸。盧勝身子一軟,摔倒在地。睡夢中,被打暈過去。
魏勝取下背上繩索,三下兩下,把盧勝捆了個結實。
直至此時,盧勝猶在沉睡,呼噜打的山響。
于飛聽的有趣,呵呵直笑。這得喝多少酒,睡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