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斐眼前一花,猛覺腿彎劇痛。“啊呀”一聲慘叫,已經跪倒在地。不及擡頭看,一柄森冷長刀,橫在了他脖頸上。寒光隐隐,砭膚生疼。龐斐心中大駭,又驚又怒,顫顫說不出話。
“敢對殿下不敬,你找死。”魏勝厲聲喝道。
“快住手。”狄棐驚叫出聲。
府衙大門一側,站着龐斐的親随。十來個人,都是禁軍裝束。一見龐斐被人摁倒,噌噌抽出腰刀,就想沖過來救護。不過,他們剛一動作,數匹戰馬猛然一沖,正擋住去路。
馬上騎士,全副武裝。黝黑的鐵槍,斜斜前指。
騎兵眼神冷漠,煞氣凜凜。
一衆親随戛然止步,後脊背直冒涼氣。他們不是雛,什麽樣的兵不能惹,心裏那是門清兒。面前這些騎兵,身上甲胄刀痕密布,鐵黑中透着暗紅。那是久曆戰陣,鮮血浸泡的結果。
這樣的兵在戰場上,個個都是殺神。
沒人懷疑,再往前一步,鐵槍一定會刺出來。
狄棐的叫聲,魏勝不爲所動。長刀壓住龐斐,眼神冰寒。敢對殿下不敬,那就是平戎軍的敵人。他毫不介意,一刀宰了這狗官。手上略一用勁,刀鋒已割破龐斐皮膚。
“啊。”這一下,龐斐真的怕了。殺豬般叫喊起來,渾身抖成篩糠,再無之前氣焰。一股腥騷散出,竟吓的尿了。
“魏叔,退回來。”于飛說道。
魏勝三十出頭,膀大腰圓,一身好武藝。與石彪子,乃是結義兄弟。他們的父輩,都曾是鳳州軍伍,因爲得罪皇親王蒙正,而被下獄問罪。多虧種世衡,救了他們一幹性命。
早在西河縣時,魏勝就跟着于飛。忠心耿耿,護衛左右。由于石彪子的關系,于飛稱呼他魏叔。在親衛營,無人可比。
按他的戰功資曆,早就能升官。起碼,如石彪子一般,擔任一營指揮使。但他不願當官,甘爲于飛護衛。至今,仍是一都軍使。
不過,他這個軍使,誰也不敢小看。即便是柳禮,身爲親衛營指揮使,對魏勝也是客客氣氣。沒辦法,魏勝太能打。不僅他能打,一都手下,個個能打。近身格鬥,無人能勝。
魏勝原本,就是武藝高強。在延州時,得于飛傳授,學到近身格鬥,甚至特戰技法。組建平戎軍時,魏勝選了一都人,開始進行特戰訓練。格鬥、偵查、刺殺,神出鬼沒。
時至今日,這一都訓練有成,軍中名聲響亮。
魏勝收了刀,看着狼狽的龐斐,很是不屑的撇嘴。天下文人都是這樣,滿嘴大道理,指手畫腳。可一旦刀架脖子上,能有幾人面不改色?一把丢開龐斐,走回于飛身後站定。
龐斐癱軟在地,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刀鋒入肉那一下,他好似已經死了過去。稍稍緩神兒,頓時滿面漲紅。一身的狼狽,讓他羞臊不堪。想學死節文官模樣,可他鼓不起勇氣。
狄棐此時,正與走馬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魏勝踢倒龐斐時,狄棐本想呵斥。但是,話剛到嘴邊,被于飛一句魏叔,吓的咽回肚子裏。實不知二皇子,哪裏來的魏叔?
與走馬對視半晌,還是不明狀況。身爲上官,自不能眼看着,龐斐在此丢人現眼。一招手,叫過身旁差役。
“還看着作甚?趕緊送提刑回府。”狄棐斥道。
于飛揮揮手,騎兵後撤,讓開道路。龐斐的幾名親随,見騎兵後退,心底送了一口氣。擦擦腦門上汗,慌忙上前扶起龐斐,鑽進路邊馬車,一溜煙兒走了個幹淨。
“殿下,陽光熾烈,還請入内歇息。”走馬躬身說道。
“大官如何稱呼?”于飛邊走邊問。
“不敢當殿下貴稱。小的姓藍,賤名玉河。奉官家旨意,走馬河南府體量公事。”藍玉河躬身行禮,甚是謙恭。
走馬承受之職,由内侍充任,乃皇帝耳目。
這樣的人盯在身邊,地方官員睡覺,都不能安穩。
走馬承受,位卑權重。所謂,事無巨細,皆得按刺。每年一次赴阙直達奏事。如有邊警急報,不時馳驿上聞,并許風聞言事。
這般直達天聽,誰能不忌憚?地方上風吹草動,皇帝知道的清清楚楚。對地方官員來說,這就是一把刀,時刻懸在頭上。
進了府衙大廳坐下,有差役端來茶水。不過,在座幾人,哪有心思喝茶?一個個憂心忡忡,坐立不甯。一時看看窗外,一時又看一眼于飛。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欲言又止。
劉明傑的一部兵馬,還在龍潭困着呢。
“殿下,飛龍寨爲害,罄竹難書。匪寇占據龍潭地勢,據險以守、日益驕橫。禁軍屢次進剿,皆不能勝。”狄棐一拱手,說道,“此次出兵,卻是歐允文自首,畫出地形圖,并願帶路進山。”
狄棐一歎,接着說道,“誰料,依然中了埋伏。”
“莫非歐允文有詐?”于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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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哨騎被帶進大廳。
狄棐問道,“歐允文可曾逃脫?”
“不曾逃脫,隻是被流矢射中,傷勢不輕。”哨騎答道。
“不曾逃脫?”狄棐一臉沉思,慢慢站起身。
聞聽駐軍遭伏,第一個懷疑對象,自然是歐允文。這種事,不是沒有過。明着來自首,卻是早設好圈套。一番花言巧語,引的官軍入伏。倒不是爲了殺人,而是圖官軍的兵甲。
歐允文自首,狄棐見過他,也試探過。當時,歐允文滿腔恨意,發誓要滅掉飛龍寨。那般神情,不似作僞。緊接着,歐允文畫出地形圖,人員、防禦、金庫等等,标注的極爲詳細。
“究竟如何中伏,詳細說來。”于飛一指哨騎,說道。
哨騎忙一躬身,将中伏經過,細細說來。
原來,龍潭此地,地勢奇特。百峰林立,圍繞一泓潭水。山峰之間,岔道密如蛛網。有些道路可通,有些道路,卻是走着走着,就從中斷開。若不熟悉道路,三轉兩繞,就會迷了方向。
山峰最西北,是一條天然峽谷。道路崎岖,山壁陡峭。峽谷内有路,但是極狹窄。平時,峽谷有行商往來,但隻要交了買路錢,山匪不會傷人命。不然,這裏早沒人行走。
按照歐允文所畫,飛龍寨,就在龍潭邊上。
林立的山峰,如織的山道,就是飛龍寨的屏障。
劉明傑帶兵,随着歐允文進山,一直走的順暢。有些暗哨,被輕松剪除。大軍在山谷間,繞來繞去。明明看着無路,稍一轉彎,卻是柳暗花明。如此奇特地勢,若無向導,真是寸步難行。
行走一天,眼看天黑。劉明傑下令,大軍就地休息。爲防止行蹤洩露,連火也不敢點。喝些山泉水,啃着幹糧。
此地,離着飛龍寨,已經不遠。但很無奈,夜裏山路難行,無法行軍。照歐允文所說,夜間走山路,那是玩兒命。一個不好,就會摔下山崖。隻能等到天亮,再繼續前進。
誰知到了半夜,山匪突出,襲擊了營地。
毫無征兆,一陣森寒箭雨,夾着厲嘯飛來。更有巨石、火把,好似下冰雹,頓時淹沒整個營地。烈焰升騰、濃煙滾滾。軍兵從睡夢中驚醒,沒頭蒼蠅似的,亡命逃竄。一聲聲慘叫,響徹山谷。
禁軍丢盔棄甲,毫無抵抗,徹底崩潰。卻在這時,無數山匪,竟沿着山壁,直墜而下。仿佛仙神一般,從天而降,快如流星。眨眼間已落下地面,惡煞一般,追殺逃散的軍兵。
都指揮使劉明傑,左眼中箭,當場昏迷。手下親兵擡着他,拼死逃了出來。都虞候章仲卿,帶領殘兵,慌不擇路,竟逃入峽谷。趁着追兵未至,形勢稍緩,章仲卿收攏隊伍,停下喘一口氣。
隻是,一清點人數,隻剩下四百多人。
這一夜的損失,當真太過慘重。山匪奇兵突出,禁軍措手不及。而且,都指揮使劉明傑,中箭昏迷,生死未蔔。他們原本,是爲發财而來。哪曾想,連山寨都沒看見,反倒折損數百上千人。
如此危險之地,章仲卿不敢久留。略事休息,立即下令撤回。但是軍兵跑了半夜,早已腿軟力竭。這一停下休息,再無力行走。任他如何打罵,奈何軍兵,實在站不起來。
這一番耽擱,卻又生出變故。
隻聽一聲鑼響,從山崖上,箭雨傾瀉而下。章仲卿料不到,山匪不依不饒,竟追蹤而至。毫無遮掩的軍兵,大片大片栽倒。好在,峽谷曲折如蛇形,躲在彎道處,可避開箭矢。
“哨騎何在,沖過去,速去報信求援。”章仲卿嘶聲喊道。
“末将得令。”十名哨騎,應命而出。
趁箭矢稍停,哨騎打馬沖出。此時山崖上,正有山匪墜下。離得近了,才發現原來有繩索。這些山匪,沿着繩索飛降,速度極快。刹那功夫,已經降下峽谷,揮刀攔截哨騎。
山匪越打越多,哨騎一個個墜馬。最終沖出峽谷,隻有一人。
回頭看時,隻見一衆山匪,已堵住了通道。峽谷的地形,洛陽人人知道。隻有一條道,兩側陡峭難攀。
隻要兩頭一堵,禁軍插翅難飛。
哨騎說罷,已是滿眼淚水,撲通跪倒。
“懇請殿下,派兵救援。”一頭磕在地上,額頭見血。
這一陣耽擱,從身邊差役口中,他已經得知。面前的這位殿下,正是平戎軍主将,享譽三軍的白馬銀槍。在他死灰的心裏,陡然升起希望。他相信,種玉昆,絕不會見死不救。
“你先起身。”于飛看着哨騎,說道。忠義之人,人人敬佩。這員哨騎,不過低層軍兵。舍命殺出峽谷,已不負使命。
于飛轉頭,看向狄棐。“飛龍寨地形圖,可有留存?”
“有,有。”狄棐大喜,忙命人去取來。
很快,差役取來地圖。于飛展開,細細觀看,心裏默默記憶。不過片刻,卷起桌上地圖,遞給身邊的魏勝。
“帶着你的人,摸進去,控制山寨。”于飛說道,“我會命令柳禮,在外圍牽制山匪。切記,我要活的匪首。”
“末将遵命。”魏勝抱拳領命。
“帶上我,我可以引路。”哨騎急道。
“不行,你跟不上他們。”于飛斷然拒絕。
“我?”哨騎很不服氣。
他是斥候,精銳好不好?誰知,竟被人嫌棄了。
取過紙筆,于飛書寫軍令。這一戰,強攻乃是下策。山匪占據險要地形,又訓練有素,戰力不俗。更有一點,引起于飛注意。這幫山匪,也不知何人調教,竟懂得索降,确實出人意料。
柳禮爲明,旗鼓而進。目的,就是吸引山匪,将注意力,放在柳禮身上。給魏勝潛入山寨,創造條件。魏勝能否潛入、控制山寨,于飛毫不擔心。這個事情,應該山匪擔心。
提前七百年,一支特種部隊,出現在大宋。
無論是誰遇到,都将是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