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紅英彙合柳禮,才知出了變故。不過,她也無暇理會。倒是謝蘊南,顯得憂心忡忡。心知這件事,捅了大簍子。朝廷要是追究,柳禮罪責難逃。即便是于飛,也會被牽連在内。
柳禮不當回事,話說,他的心裏,隻認于飛。朝廷在他這裏,真沒有太大分量。尤其見了禁軍慫樣,更加嗤之以鼻。他敢肯定,憑平戎軍的戰力,攻下東京城,根本就是輕而易舉。
當然,這大逆不道的話,他可不會說出口。畢竟,坐皇帝位的,可是二殿下他爹。再看身旁同袍,一個個面色平靜,好似啥事都沒發生,正悶頭趕路。柳禮很滿意,親衛營,都是一樣心思。
半天一夜急行軍,他們趕到洛陽。天光微亮,遠遠的,已能瞧見巍峨城樓。卻在這時,前方道邊兒,傳來激烈打鬥聲。柳禮還沒看清人影,謝蘊南、秦紅英二人,已經飛撲而去。
于飛和無欲的打鬥,可謂慘烈。道邊的樹木,早已摧毀殆盡。腳下斷枝碎木、泥土翻飛,好似這一塊地,被雷劈過一般,到處坑坑窪窪,狼藉不堪。兩道人影追逐,快如流光。
驚覺有人靠近,無欲倏地一下,跳出戰圈兒。氣喘籲籲,神情分外戒備。來人修爲,一目可見,都是頂尖高手。他和于飛的拼鬥,真是到了極限。兩人都不停手,隻是硬撐罷了。
無欲早已心慌,隻是欲罷不能。數十年來,從未有一場打鬥,如今日這般艱難。手段用盡,竟擒不下于飛。而且,真氣消耗過大,即便勝出,怕也要數年調養,才能恢複如初。
問題是,他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于飛的修爲,不次于他。誰能料到,如此小小年紀,竟然達到煉氣化神?若非他親眼見到,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江湖傳聞,天魔掌霸烈絕倫。今日,他終于相信。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無欲真是欲哭無淚。他的雙臂上,隐現裂紋,劇痛鑽心。若不是運功壓制,怕是早已鮮血飛濺。
此刻,無欲須發淩亂,胸前殷紅一片。
于飛也不好過,頭上的金冠,不知丢到了哪裏。亂發飛舞,衣衫破碎。身上,斑斑血迹,觸目驚心。狠狠盯着無欲,雙目泛紅。若不是強撐,他早已倒下。即便如此,也是搖搖欲墜。
秦紅英飛身而來,看見于飛情形,頓時驚怒交加。
“臭道士,看劍。”劍光一閃,分心便刺。
無欲此時,已強弩之末,哪敢再多糾纏?轉身就逃。
他看得很清楚,後來的兩人,都是宗師境修爲。若是聯手,他毫無勝算。略一回頭,卻見一人展動身形,正追着他過來。無欲心頭大駭,猛一咬牙,催動秘法,速度更增三分。
秦紅英停下腳步,沒有追擊無欲。于飛滿身是血,傷勢不明,讓她擔心不已。一個縱躍,已到了于飛身邊。
于飛看見秦紅英,嘿嘿一陣傻笑,直挺挺倒了下去。
秦紅英吓了一跳,一把抱住于飛,慢慢放倒在地。于飛受了些傷,不過不甚緊要。隻是消耗太大、疲累不堪,倒也沒有昏迷。此刻,心情放松下來,隻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小臉皺成了包子。
“姐姐再不來,我可撐不住了。”于飛說道。
“被人欺負了吧?活該。”秦紅英沒好氣兒。
“那邊兒,快看看我姥爺。”于飛艱難擡手,指了下左邊土堆。
“在哪兒?”秦紅英忙問。
“土堆後面。”于飛說道。
土堆後面,不僅有尹端,還有玉獅子。秦紅英剛想接近,玉獅子一聲嘶鳴,擡起蹄子就踢,眼瞪的滾圓。秦紅英知道,定是于飛命令玉獅子,看護着尹端,不容任何人靠近。
“你個獅子狗,連我也不認?”秦紅英氣急。
這一下,可犯了玉獅子忌諱。除了于飛,誰敢叫它獅子狗?往前一沖,張嘴就咬。秦紅英閃身躲開,面色很是不善。正琢磨着教訓玉獅子,卻聽于飛一聲大喊,“玉獅子,過來。”
玉獅子仰頭一個響鼻,立馬向于飛跑去。到了跟前,不住搖頭擺尾。它似乎也知道,危險已經過去。
“今天立了大功,回去賞你酒喝。”于飛說道。
玉獅子前蹄揚起,仰天一聲長嘶,很是亢奮。
柳禮趕了過來,親衛營圍着于飛,迅速建立警戒。天已大亮,官道上多了行人車馬。行至此處,都是慌慌繞路。軍兵嚴陣以待,煞氣沖天,誰看了也害怕,還是躲遠點。
于飛調息片刻,精神略略恢複。站起身,望向洛陽方向。
有人要殺了自己,這是于飛的判斷。
昨夜,禁軍攻擊縣衙,甚至城外埋伏。一環套一環,分明早有預謀。到底是什麽人,想取自己的性命?
禁軍出動,又是奉了何人命令?
這口氣,于飛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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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斐走來走去,像熱鍋上的螞蟻。
事情的變化,脫離了預想。他現在猶豫難決,不知該硬着頭皮等待未知?還是卷起包袱跑路?于飛逃走的消息,第一時間,已經有人通報到他。這對龐斐來說,不啻晴天霹靂。
布下天羅地網,竟困不住一個少年?何況這少年,還帶着一個累贅。龐斐難以相信,他實在想不通。五百禁軍啊,都是豬嗎?對付赤手空拳的皇子,居然讓他逃出生天?
原本勢在必得,誰料,卻是雞飛蛋打。
震驚之後,就是忍不住害怕。雖然,早已準備好說辭,但是,刺殺皇子的罪名,豈是那麽容易洗淨?龐斐惴惴不安,咬牙切齒,将陳林的祖宗八代,都罵了一個遍。
昨日,陳林定計,謂之曰渾水摸魚。
于飛想不到,他從監獄救出尹端,卻被陳林利用。
陳林言道,尹端被舉告通匪,收監審問,本是應有之意。無端被人救出,可視爲劫獄。那麽,提刑司追捕逃犯,天經地義。
提刑司兵力不足,請求駐軍協助,光明正大之舉。
“攻擊縣衙,怕是贻人口實。”龐斐心驚肉跳,陳林之計,端地大膽狠辣。爲了滅殺皇子,可謂瘋狂。
“呵呵,不然。”陳林冷笑,說道,“洛陽縣貪圖錢财,早被尹端收買。協助賊人劫獄,蛇鼠一窩,當捉拿法辦。”
“哈哈,好計策。”旁邊一員老将,出聲贊道。
此人名叫蔡慶,駐軍副都指揮使。這幾日,都指揮使劉明傑,率兵剿滅飛龍寨,不在駐地。蔡慶留守軍營,正可借機行事。
蔡慶年歲不小,卻是官途不順。一營指揮使,做了二十年。受龐斐引薦,投靠了朱哲。不過半年光景,一躍成爲副都指揮使,洛陽駐軍三号人物。蔡慶感恩,對龐斐言聽計從。
在坐都是人精,陳林的話,一聽就懂。既然栽贓洛陽縣,那就不能留下活口。至于任鶴鳴,究竟是官兵屠殺,還是被流矢所傷、不治身亡?花花筆墨,自能描繪的天衣無縫。
當然,最關鍵之事,還是擊殺二皇子。
擊殺皇子,非同小可。隻怕一霎時,就要天下轟動。即便是龐斐、蔡慶,也是心頭惴惴。想想皇帝的怒火,不由渾身發涼。
“趙曙到了洛陽,可有人見到?”陳林冷笑。
“這倒是,隻怕除了任鶴鳴,誰也沒見過。”龐斐說道。
“正是如此。”陳林眼露兇光,斷然說道。“二皇子,從未到過洛陽。所有謠傳,都是任鶴鳴編造,以行瞞天過海之計。”
“嘶。”龐斐倒吸一口冷氣。
“絕不能讓他逃走。”蔡慶也聽懂了。
“他逃不了。”陳林胸有成竹。
旁人不知,他的最終籌碼,卻是無欲真人。經曆過彭城之事,陳林再不敢小看于飛。出動五百禁軍,兵力确實不少,但是,卻未必能擊殺于飛。無欲乃世外高人,給了陳林極大信心。
未慮勝,先慮敗,這是謀士的準則。
所以,陳林特意交代,東城外官道兩側,埋伏下一支奇兵。他不希望用到這支奇兵,隻是留下一個後手。
陳林一番計議,龐斐怦然心動。
陳林的目的,是要皇子性命。但他龐某人,卻志在尹端。此計行來,不僅大仇得報,尹家億萬家财,更唾手可得。
當夜,蔡慶調動兵力,依計行事。以抓捕逃犯爲名,攻入洛陽縣衙。他的命令是,所有人等,格殺勿論。
不過,此時此刻,蔡慶沒了昨夜兇狠。
洛陽駐軍,一共五個指揮。都指揮使劉明傑,帶走三個指揮,清剿飛龍寨山匪。剩下兩個指揮,昨夜全被派了出去。一個指揮奉命攻擊縣衙,另一個指揮,埋伏城外官道。
天亮之後,這兩個指揮,先後返回軍營。擡着死傷同袍,一個個垂頭喪氣。損失了上百人,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死去的軍兵之中,多有兄弟好友。哀哀戚戚,愁雲慘霧。不知是哪個,突然發了瘋,厲聲質問上官。“俺們爲甚攻擊縣衙?”
攻擊縣衙,那豈不是造反?軍兵轟然震動。
這一聲質問,好似點燃了軍營。造反,能有好下場麽?對未知命運的恐懼,讓全營軍兵,陡然暴烈起來。一時間,群情激憤。所有積攢的怨氣,一下子爆發開來。眼看着,軍營就要失控。
蔡慶已經惶惶難安,躲在軍帳中,不敢露頭。當初的謀劃,都是說事成了,如何如何。偏生沒說,事不成,該如何?
“都使,都使,大事不好了。”有将官驚慌來報信。
“慌得球,有甚事?”蔡慶一瞪眼,喝道。
“都使,下邊鬧起來啦,怕要生亂。”将官急道。
“他娘的,真是不消停。”蔡慶罵罵咧咧,起身向外走。他久在軍伍,當然知道,軍中最怕生亂。一個不好,就是血流成河。現在非常時期,軍營之中,萬萬亂不得。
蔡慶剛出大帳,卻猛覺地面抖動。心中一驚,站定仔細感覺。地面的抖動,越來越劇烈。細小的沙礫,被震動的跳起。這種景象,他并不陌生,這是大隊騎兵的動靜。
他擡起頭,看向營門方向。一絲不好的感覺,升上心頭。
“全營戒備。”蔡慶怒目圓睜,厲聲大喝。
軍營中,陡然安靜下來。大地的震動,如雷的蹄聲,好似天降霹靂,驚的滿營軍兵,一時回不過神兒來。愣愣的,呆立當場,直如野地裏,一群憨頭憨腦的傻狍子。
“全營戒備。”蔡慶再次喝令。
呆立的軍兵,終于反應過來。但反應不一,有的往營帳跑,有的往哨位跑。甚至更多人,手上連兵器也沒有。一幫人跟頭把式、左沖右突,防禦沒有布置起來,反倒讓大營更加混亂。
“轟隆,轟隆。”連着兩聲巨響,緊閉的營門,被炸的粉碎。滾滾黑煙中,騎兵裹着雷霆之勢,轟然沖出。在騎兵的手裏,拿的不是刀,而是沖陣的長槍。槍尖向前,不破不回。
一霎時,軍兵四散驚逃。這樣兇猛的騎兵,别說抵擋,見都沒有見過。隻一個照面,氣爲之奪,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放下武器,跪地免死。”騎兵縱橫,高聲喝令。
不過半刻,營地中趴倒一片。柳禮騎着馬,來到了蔡慶身邊,居高臨下,看着跪地發抖的蔡慶,微微撇嘴,眼露不屑。
蔡慶身上,穿着武将軍袍,很是好認。
“姓名,軍職。”柳禮喝道。
“末将蔡慶,神勇軍副都指揮使。”蔡慶抱拳說道。“敢問将軍何人?爲何無緣無故,攻擊我神勇軍?”
蔡慶強自鎮定,向柳禮發問。方才,霹靂彈炸響,吓得他骨軟筋酥,撲通趴到了地上。待看清柳禮服色,知道不是敵人,他才心神略定。但是,心中隐隐不安。
“是你下令,刺殺二皇子殿下?”柳禮眉頭一立。
蔡慶聞聽,腦中“嗡”的一聲,差點吓暈過去。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啊,隻是,二皇子的人,怎來的這般快?
“冤枉啊。”蔡慶一個激靈,大喊冤枉。這件事,打死不能承認。
“全部擒下。”柳禮戾氣上頭,手上一緊,猛地揮動鐵槍,正抽在蔡慶臉上。蔡慶臉上開了花,慘嚎一聲,昏死過去。
柳禮控制軍營,自是受于飛将令。洛陽駐軍膽大包天,竟敢攻擊縣衙,豈能饒過?柳禮一聲令下,虞候以上武官,一個個被找出來。不由分說,捆了個結實。占據中軍帳,挨個審問。
于飛很想知道,是誰調動了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