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胪寺少卿,執掌四夷禮賓之事,就算不是一甲二甲,至少也該是同進士出身,豈可放寬到舉人秀才?”
“爲何不可?”
“别說是鴻胪寺,就算是禮部清貴之處,也有舉人出身的侍郎先例,如今朝廷緊缺人才,如若其才德出衆,何以不堪爲用?”
“所謂才德出衆,就是連三甲同進士都擠不進去?”
乾清宮中,看着底下再次陷入了熟悉的争論環節,朱祁钰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近段時間以來,京城再度平靜了下來,但是,隻有朱祁钰知道,無論是宮中還是朝中,都在暗暗醞釀着一場風波。
各家勢力,都想要在這場風波當中,攫取屬于自己的利益,這其中,甚至就包括朱祁钰自己。
隻是,一切還缺了一個契機!
他擡起頭,隔着特意命人打開的殿門,遙遙看向陰沉沉的天空,粒粒的雪花從天上灑落,仿佛雪白的食鹽。
這種天氣,飛禽走獸本應該好好的縮在洞中冬眠,等待寒冷過去,可是,今日卻分外不同。
盡管外頭大雪紛飛,但是,卻依舊有一陣陣的飛鳥頂風冒雪,在空中盤旋不止,偶爾還會發出尖銳的鳴叫。
陰沉沉的天空,似乎也在人的心上壓上了一塊大石,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殿中的諸臣總算是停下了争論,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皇帝始終一言不發,似乎有些神思不屬,不少大臣見此狀況,下意識的覺得,自己等人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
于是,殿中慢慢的也安靜了下來,随即,有大臣小心翼翼的上前,想要開口發問,但是,還沒等他們開口,異變陡生!
起初,是皇帝桌案上的茶盞莫名其妙的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便感到腳下大地在震顫。
短短片刻之間,轟隆隆的巨大聲響,從西北方傳來,一路綿延,直向東南,與此同時,一陣眩暈感突襲而來!
“是地龍翻身!”
禦座之上,皇帝最先有所反應,雖然大地在晃動,但是,皇帝卻依舊冷靜,幾乎是在聲音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厲聲叫到。
殿中的大臣内侍随即反應過來,開始逐漸彙聚到了皇帝的周圍,口中不停的喊着。
“護駕!護駕!”
一時之間,殿中忙亂不堪,所幸的是,大地的搖晃感并沒有持續太久,也就僅僅數十個呼吸之間,就停止了。
“懷恩,立刻去内閣傳旨,命禁軍封鎖宮城,另外派人傳旨給三大營,命範廣即刻調兵五千,将京城各門封閉,嚴防有宵小之輩,趁地龍翻身之際行不軌之事。”
和大臣們的忙亂不同,在大地安靜下來的第一時間,朱祁钰就立刻發布了命令。
“命順天府尹派衙役立刻開始排查受災百姓,先行從府庫中調撥物資,兵部率五城兵馬司協同,不得有誤!”
似乎是看到天子如此冷靜的樣子,也讓在場的大臣們迅速安定下來,重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随後,朱祁钰站起身來,目光掃視了底下一周,道。
“諸卿,事發緊急,其餘諸事暫且擱置,一切以赈災爲重,一切章程,暫時便按景泰二年地龍翻身之時辦理,希望諸卿,能夠同朕合力,順利度過此次災情!”
“臣等遵旨……”
老大人們雖然仍舊心有餘悸,但是,看着天子如此胸有成竹,也都紛紛安心了不少,拱了拱手應了一聲,便各自退下,出宮去了。
這種時候,正是人心惶惶之際,他們沒有時間慌張,必須要立刻回到各個衙門坐鎮,防止再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一時之間,因爲這場突然發生的變故,朝廷上上下下的衙門都開始忙了起來。
而讓衆人安心的是,這次的災情,遠沒有景泰二年的那次要嚴重……
“啓禀陛下,此次地震,自京師西北方五十裏處而起,延至京師東南方三十裏左右,涉及京畿附近共十一個縣。”
“不過,所幸的是,聲勢雖大,實際上卻并無太多傷亡,根據順天府呈報的的情況,此次地震,各地倒塌民房共三百八十六間,傷一百七十二人,戶部已安排專人會同順天府,共同負責赈災事宜。”
“和直接受災的百姓相比,反倒是地震之後,京城當中有不少破皮無賴,趁機行不軌之事,數日以來,經順天府所查的盜竊,防火,入室劫掠之舉,已有十餘起。”
“按照陛下旨意,順天府已經聯同五城兵馬司開始嚴查京城各處……”
乾清宮中,經過了将近半個月的緊張忙碌,總算是将災情初步統計完成,拿到奏疏的第一時間,内閣的張敏就拉上俞士悅二人進宮詳細禀奏了起來。
稍頃之後,朱祁钰看完了呈上來的奏疏,點了點頭,道。
“順天府這次應對還算得當,不過,地震雖然沒有造成什麽大的傷亡,但是,也不可以掉以輕心,地震之後,往往會有災疫發生,各處的水源要仔細檢查,謹防有人投放不潔之物。”
“除此之外,地震之後,百姓必定民心惶惶,順天府在做事的時候,也務必要注意安撫民情,京城當中的商鋪,酒樓,以及其他的鋪子,如果沒有問題,盡快重新開門,竭盡全力,盡快恢複京城原本的秩序。”
這些問題,其實已經反複強調過很多次了,但是,每次召見大臣,朱祁钰還是要不厭其煩的再說一遍,就是希望,能夠将此次災情迅速的安定下來。
禀奏完了,按理來說,内閣的這二人也該退下,但是不知爲何,俞士悅站在一旁,遲疑着不肯離開。
與此同時,張敏也賴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
見此狀況,朱祁钰微微有些疑惑,問道。
“二位先生,還有什麽事情要奏禀嗎?”
于是,俞士悅無奈的看了張敏一眼,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
“陛下聖明,臣确實還有一件事情,想要禀奏陛下。”
看着俞士悅這麽吞吞吐吐的樣子,朱祁钰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但是面上卻不動聲色,道。
“說吧。”
俞士悅拱了拱手,這才開口道。
“啓禀陛下,近幾日以來,太子殿下在經筵之時,時常會神遊天外,臣覺得事情不對,所以,私下問了伺候太子殿下的内官,得知了前些日子地震之時,太子殿下在宮中受了驚吓,雖然說并無大礙,但是臣覺得,涉及儲君,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想要禀奏陛下,好生安撫一下太子殿下。”
“嗯,這件事情朕知道,回頭朕會跟太子說的。”
聞言,朱祁钰倒是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點了點頭開口道。
但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複,俞士悅卻并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相反的,他的眉頭仍然緊皺着,似乎在考慮着什麽。
見此狀況,朱祁钰繼續問道。
“還有什麽事嗎?”
“嗯……”
俞士悅猶豫再三,最終才下定了決心,道。
“陛下恕罪,臣身爲外臣,本不該過問後宮之事,但是,近來太子殿下除了在經筵上時常發呆之外,授課結束之後,也總是匆匆離去,臣聽說,殿下每次經筵結束之後,都是去了後宮當中,卻并非是去拜見聖母或是太上皇,而是去了固安公主處,探望一個宮女……”
“臣不知此事真假,但是,終歸涉及太子殿下,故而,臣不敢隐瞞,還請陛下明鑒。”
話音落下,殿中的氣氛頓時有些沉寂,朱祁钰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他當然明白,俞士悅爲什麽會這般慎重,這件事情,往小了說,是太子不夠勤奮,上課偷懶,往大了說,那就是沉溺後宮,不思上進,一旦消息發酵起來,對于太子的聲譽來說,将是一個不小的打擊,自然要慎之又慎。
“先生剛剛說,這件事情你是聽說的?從何處聽說的?”
臉色變得略微嚴肅,朱祁钰開口問道。
于是,俞士悅歎了口氣,回答道。
“回陛下,消息不知何處傳出,大抵是東宮當中伺候的人私下議論,但是這幾日以來,已經有往外傳開的趨勢,正因于此,臣才有些擔憂。”
聞言,朱祁钰思索了片刻,随後,他輕輕點了點頭,道。
“朕知道了,這件事情朕會處置,東宮那邊……”
這番話還沒說完,外間突然有内侍走了進來,在懷恩身邊耳語了幾句,随後,懷恩微微一愣,接着才上前,拱手道。
“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見!”
時間往前推半個時辰,幾乎是在朱祁钰召見俞士悅等人的同一時間,慈甯宮中,孫太後靠在榻上,在她的旁邊,站着一個低頭侍立的女官,正是一直伺候朱見深的大宮女萬貞兒。
與此同時,暖閣中間的地方,跪着兩個太監,年紀大些的,是覃昌,看着機靈些的,是梁芳,二人也是朱見深身邊的太監。
孫太後的手裏捏着一串翡翠佛珠,緩慢的撥弄着,目光淡漠的落在底下跪着的兩個人身上,道。
“說吧,那個叫劉玉兒的宮女,是怎麽回事?閑話都傳到哀家的慈甯宮裏來了!”
話的口氣并不重,但是,卻莫名讓人感到後背有些發寒。
啊這……
梁芳往後縮了縮,看着旁邊的覃昌,後者倒是皺了皺眉,并沒有什麽驚懼的樣子,而是沉着開口,道。
“回聖母的話,那名宮女侍奉固安公主,據說是當初,皇上帶着太子殿下出去體察民情時,救下的一個孤女,家中因爲災禍,不得不賣身葬母,碰巧被太子殿下碰見,殿下仁慈,所以将她帶回了宮中安置。”
“後來,這個宮女被皇後娘娘送到固安公主身邊伺候,太子殿下也時常會去看望她,除此之外,并無他事。”
“并無他事?”
孫太後手裏的佛珠停下,她直起身子,目光嚴厲的看着底下的兩人,輕聲斥道。
“可是,哀家怎麽聽說,這些日子,太子一下經筵就去看那個宮女,而且,經筵上也有許多東宮師傅抱怨,說太子近來進學态度大不如前。”
說着話,孫太後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梁芳,道。
“梁芳,你是東宮的總管太監,東宮的一應用度都要經過你的手,伱來告訴哀家,單這幾日,太子便從内庫當中取了四次珍貴的藥材,這些東西,都上哪去了?”
聞聽此言,梁芳額頭上的汗水,一下子就淌下來了,他微微擡頭,死死的盯着站在孫太後身邊,一言不發的萬貞兒,将心中的一抹恨意深深藏了起來,咬了咬牙,開口道。
“回聖母的話,這些藥材,的确都送到了固安公主處,不過,聖母明鑒,這件事情事出有因,絕非向外界傳言的那樣。”
這番話說完,孫太後的臉色更加難看,忍不住拍了拍一旁的扶手,道。
“哀家就知道,空穴難來風,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于是,梁芳也隻得老老實實的開口,道。
“回聖母,這件事情,還要從地震的那天說起,當時地龍翻身,剛好太子殿下寫完了一篇課業,正在休憩。”
“因着大本堂就在東宮不遠處,固安公主時常前來尋太子殿下一同玩耍,那日正好便碰上固安公主過來。”
“公主殿下當時得了一個玉擺件,特意當做禮物送給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高興之下,便親自将那個擺件放到了西偏殿的博古架上,不防此時剛好地龍翻身,博古架因此倒了下來,上頭擺着的瓷瓶摔下來,差點砸到太子殿下。”
“當時,是公主身邊那個叫劉玉兒的宮女擋在了太子殿下身後,保護了太子殿下無恙,不過,她自己額頭上被瓷瓶狠狠砸了一下,流了不少血,太子殿下感念她奮身保護,這才命奴婢取了些藥材,在經筵結束之後,去探望了她幾次,絕非是外界傳言的那樣,還請聖母明鑒!”
“什麽?深哥兒受傷了?”
不得不說,孫太後是會選擇性的聽到内容的,聽了梁芳的話,她霍然而起,手裏的珠子被生生掐斷,噼裏啪啦的掉了一地,不過,孫太後卻毫不在意,伸手指着底下的覃昌和梁芳二人,怒聲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這麽大的事情竟敢隐瞞下來,當真是不想活了……”
“來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