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廷推!
聽到天子的這句話,衆臣算是回過神來,雖然說,經曆了一個多時辰的等待,然後,又見到了如今殿中的這般場景,在場已經沒有幾個人關心,這次的廷推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但是,畢竟他們這次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情,所以,衆臣不得不暫時把太子的事情抛到腦後,打起精神回到廷推的結果上來。
相互看了一眼,最終,吏部尚書王文上前,拱手道。
“啓禀陛下,此前陛下有旨意,此次廷推要增補吏部兩位侍郎,但是廷推的結果中,陛下隻圈定了王一甯調任吏部,臣等惶恐,不知另一位侍郎,陛下已有人選,還是需要重新廷推,還請陛下明示。”
按照道理來說,他們即便前來,也應該再三委婉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如今這個狀況,一衆大臣們都心思不定,自然也沒有了打機鋒的心情,略顯直接的就問了出來。
面對這種狀況,天子倒是也沒有生氣,而是道。
“此事不急,王一甯本就是三品侍郎,老成持重,他到吏部去,一時之間,吏部運轉不會有什麽妨礙,至于剩下的另一個侍郎……”
話至此處,天子略停了停,目光在一衆大臣當中逡巡了一番,最終,若有若無的落在了某人的身上,道。
“如今不僅是六部當中,還有大理寺,都察院及京中不少衙門,都有空缺,原本,朕想着慢慢增補起來,但是,這次廷推給朕提了個醒,京中官員就這麽些。”
“折騰來折騰去的,這邊走了,那邊又空出來,忙來忙去也沒個結果,所以,朕打算從地方官員當中,拔擢一批入京,以填補如今朝中各衙門當中的空缺,諸卿以爲如何?”
啊這……
底下衆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也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微微思忖了片刻,也并沒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
如今的京中各衙門,的确有不少官職都還空着,嗯,這其實還是土木之役産生的影響。
一些相對品級較低的官員也就罷了,不拘一格降人才,既然緊缺人手,選些能力堪用的直接頂上就好。
但是,像五品到三品的這個階段,就不一樣了,作爲朝中的中堅力量,他們的升遷,是需要資曆和人脈來支撐的,這些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再加上,這些官職,又不像各衙門的主官那樣不可或缺,所以,有好些衙門,到了現在有部分官職都還空着。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就是,這種級别的官員,已經足夠納入到高層的眼中,明裏暗裏的,朝中的一幹大佬們,都會過問這些官職的任免,所以,大家相互制衡之下,資曆,政績哪怕稍稍有所不足,都容易被打下來,因此,也就形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不過,緊要之處的官職早就已經補上,倒是也不影響朝廷日常的運轉,頂多就是繁忙一些罷了,所以,朝中這些重臣,也就一直沒有急着把這些官職都增補上來。
但是,這件事情雖然不緊急,可卻很重要,如今天子既然提了起來,那麽,他們自然也要放在心上。
畢竟,既然這件事情要辦,那麽,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提拔後輩門生的好機會,誰要是在這個時候落後了,就錯失了一次籠絡人脈的機會。
因此,衆人相互看了一眼,王文率先道。
“陛下英明,既是如此,那麽臣下去之後,便組織部議,将京中如今空缺的官職名單梳理出來,呈送禦前。”
聞言,天子輕輕點了點頭,道。
“嗯,除了名單要梳理出來之外,還要再商議一份拔擢的标準出來,京中這些官職之所以空缺,想必各有緣由,如今既然要增補,那麽,有些标準可以稍稍放寬,不必太過苛責。”
“當然,哪些标準可以放,哪些不能放,還是要具體商議。”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衆臣頓時打起了精神,以他們的政治敏銳度,自然意識到,這才是這件事情當中最大的關鍵。
如今的狀況是,朝廷空缺了不少官職,但是,想要拔擢人上來,底下的人卻往往因爲各種原因,不能符合标準,所以現在,要出一個臨時性的标準,在原先的铨選标準上稍加變通,以此來增補官職。
那麽這種情況下,這個标準如何變通,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最終會選出什麽樣的人來。
就拿資曆來說,現如今大多數的官職,問題都在于底下人的資曆不夠,那麽,資曆這一條可以放寬,但是,總不能白白放寬,資曆上不再做硬性的要求,那麽其他方面,總是要提高一些要求的。
這個要求怎麽提高,應該加在哪個或者哪幾個方面上,可就大有說法了,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以德行出衆作爲标準,那麽,在士林當中風評好的官員,就會占有優勢。
如果以能力出衆作爲标準,地方政績上出色的,就會更有把握,再往下,具體到某個官職,應該更看重某個方面,是否某個方面特别出衆的話,可以忽略他其他的缺點,這些事情,都需要逐一敲定。
如今殿中的這些重臣們,他們的仕途經曆不同,人脈關系自然也不一樣,這個最終的标準傾向于哪個方面,就代表着,他們能在這次的拔擢當中,吃到多大的一塊肉。
因此,在場的一衆大臣們,自然是立刻就開始在心中盤算,自己應該如何占得先機……
當然,铨選歸吏部所轄,所以,這個标準的初版,肯定還是吏部先拟一個出來,然後他們這些人,才能參與其中開始讨論,所以,也不急在一時,他們還有不少的時間,可以回去細細斟酌。
眼瞧着在場的衆人,一個個的都已經徹底把廷推這件事情抛到了腦後,朱祁钰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但是轉瞬即逝,反而是很快皺起了眉頭,目光在底下衆人當中掃了一眼,他略有些驚訝問道。
“金尚書怎麽不在?”
衆人被這句問話醒過神來,不過,卻也沒有太在意,畢竟,朝臣請假缺席,是時常的事,他們自己也會有不在的時候。
當然,天子問話不可不答,于是,不少人都看向了一旁的王文,後者也立刻上前,道。
“陛下,金尚書今日抱恙,所以告假了一日。”
原本,衆人覺得天子這就是随口一問,但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天子聽了之後,似是想起了什麽,繼續道。
“朕記得,前幾日金尚書就告過假,今日又告假,可是上次的病還沒好?”
啊這……
底下的王文也有些語塞,要知道,他是吏部尚書,又不是金濂家裏的郎中,對方告了假,他頂多也就是記在心裏,以備皇帝萬一問起有的話回,但是,對方生了什麽病,病的到底重不重,他上哪知道去。
因此,猶豫了片刻,王文還是隻能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陛下,這個臣不清楚,不過,金尚書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确告了好幾次假,确有可能是生了什麽容易反複的病症……”
這話一出,殿中已經有那麽幾個人,隐隐約約的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兒了。
在場的都是人精,雖然剛才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天子突然之間問起金濂爲什麽沒來,而且是再三詢問,這讓他們本能的覺得有一絲異樣之感。
當然,也僅僅是覺得有些不對而已,大多數人,還是沒有往深了想,但是,如果此刻有人看到旁邊陳循的臉色,便會發現,後者的神情,頗有幾分驚疑不定。
底下衆人的表情變化,自然也都落在朱祁钰的眼中,于是,他決定再加一把火,點了點頭,道。
“金尚書是朝中重臣,身體狀況不可輕忽,待會朕派個太醫過去,替他診治一番,諸卿和金尚書都是一同在朝的同僚,如若金尚書真的病的不輕的話,你們也該去探望一番。”
“是……”
底下衆人紛紛應答,心中的那股異樣之感,卻更加強烈起來,他們越發覺得,天子今日的舉動不尋常了。
于是,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間下了決定,等到回去之後,一定要親自去一趟金濂府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眼瞧着火候到了,朱祁钰也不在這件事情上過多糾纏,往後靠了靠,開口道。
“說來,這還是太子第一次旁聽政務,感受如何?”
這話一出,衆人都連忙收斂心神,他們也沒想到,天子的思維跳躍的這麽快,前腳還在關心朝中大臣的身體,後腳就開始考校小太子。
話說回來,金濂的事情暫且不提,天子到底是爲何,突然把太子叫到了這個場合,還是個問号。
因此,衆人幾乎是立刻,就重新打起了精神,看向了一旁的小太子……
當然,說到底,如今的這位小太子,也不過才七八歲而已,雖然說已經出閣讀書數載,學習了一些政務方面的内容,但是,想讓他對這種朝中大事發表看法,顯然還是有些力有不逮。
不過,皇家教育到底還是有用的,雖然說太子年紀尚幼,但是,經過了無數次經筵的洗禮,面對這種場合,倒是還能穩得住,并沒有太過緊張。
此刻,聽得皇帝發問,朱見深原本闆的緊緊的小臉,頗露出了幾分嚴肅的神色,拱手行禮,道。
“回皇叔父,侄臣覺得,皇叔父聖明英斷,體恤下臣,諸位先生各抒己見,一心爲國,讓侄臣覺得頗有進益。”
從這番話就可以看得出來,小太子已經具備了一些基本的政治素養,他今天是來旁聽的,所以哪怕是皇帝開口發問了,他也不能真的就具體的政務發表自己的看法,但是不說又不行,所以這種時候,誇誇大法是最好用的。
皇帝英明,諸臣忠心,君臣和睦,太子謙謹,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從這一點上也能看得出來,雖然這次是突發狀況,但是,東宮肯定在日常的教習當中,對太子有過類似的教導,所以現在才不至于讓太子手忙腳亂。
當着這麽多大臣的面,朱祁钰也并沒有要爲難太子的意思,而是點了點頭,道。
“說的不錯,太子乃是國之儲君,身負社稷大任,所以,自當勤奮,如今殿中諸卿,皆是國之棟梁,太子還年輕,日後如若聽政,遇到不懂之處,也要虛心請教。”
這番話說的語重心長,也叫在場諸臣放下了心,或許,天子這次叫太子過來,隻是想展示一下天家和睦,儲位穩固?
可是,近來朝野平靜,好像并沒有和太子相關的流言啊,天子爲什麽會突然這麽做呢?
“皇叔父放心,侄臣明白。”
小太子恭敬的一拜,禮節儀态無可挑剔。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天子卻突然又問道。
“朕記得,這殿中的大臣,好像都在經筵上爲你講過學吧?今日太子既然來了,不妨說說,你最喜歡這在場的哪位先生?”
在場的衆臣,都擔着太子三師或太子三少的名頭,雖然說,并不能算是東宮屬官,但是,按照舊例,每隔一段時間,也會在經筵上,爲太子進行講讀。
不過,這種時候,皇帝問太子這句話,讓衆臣剛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一時之間,他們的眼中紛紛閃過一絲驚疑之色,天子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這句問話,是沖太子去的,還是……沖他們來的?
一時之間,殿中的氣氛變得有些尴尬,小太子眨了眨眼睛,這次倒是有些無措,下意識的看向了一旁的俞士悅。
相較之下,後者則是鎮定許多,溫和的朝着太子笑了笑,鼓勵的看着他,這讓小太子的緊張緩和了不少,想了想,他張口道。
“幾位先生都很好,學識都很淵博,給侄臣講讀的時候,都很細心,侄臣有疑問的時候,也都解釋的很清楚,侄臣從他們的身上,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這話聽着有些敷衍,但是,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答案了。
不過,天子顯然沒有要就此罷手的意思,掃了一眼底下的衆臣,最終目光落在小太子的身上,笑道。
“是朕問岔了,這麽多人,太子倒不好說哪個先生最好,既是如此,那太子不妨說說,你覺得給你講讀的這些先生裏,各自風格有何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