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看了一眼俞士悅,神色有些複雜。
其實,從利弊得失的角度來說,這個時候,俞士悅是不應該開口的。
要知道,這段時間一來,他這個次輔已經足夠出風頭了,所以,如今正是應該以低調爲主。
在抽調禦史這件事情上,剛剛王翺這個首輔已經旗幟鮮明的表示了反對。
這個時候,俞士悅站出來和他嗆聲,傳揚出去,必然會遭人議論,說他恃寵而驕。
但是,俞士悅還是站出來了。
念及于此,于謙默默的遞給俞士悅一個歉意的眼神,心中暗暗将這份情誼記下。
不過,讓他沒有料到的是,俞士悅看到他的神色,卻反過來對他輕輕挑了挑眉,随後,平靜但認真的望着他,讓于謙微微一愣。
這種神情,他很熟悉。
幾乎是一瞬間,于謙便想起了自己剛剛歸京的時候,二人的那次深談。
當時,他就是這般神色,嚴肅的對俞士悅開口,說。
……持正身,立正言,行正事,走正途……
這位老友,是在告訴自己。
他此時發此言,非爲私情,而出于公心!
于是,于謙心中釋然,看了一眼身旁的陳镒,二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随後看着王文三人開口,道。
“隻要能夠抽出官員,兵部自然會妥善安排。”
“在派出禦史趕赴邊境之前,老夫會親自跟所有人逐一面談,交代事項,若不合格或能力不足,老夫自己就會将人送回都察院,整饬軍屯,畢竟是兵部牽頭做的,所以,這一點,諸位且請放心。”
與此同時,陳镒也肅然開口道。
“不錯,如今的問題是朝廷人手緊缺,隻要吏部能夠解決人手的問題,經驗不足不是什麽難事,新晉的禦史,老夫也會嚴加考核,擇其優者派去協助兵部。”
“不夠沉穩或能力不足者,便讓其留在都察院主持日常事務,替換出來有經驗的科道官員,前去協助兵部。”
“都察院裏,有老夫親自坐鎮,即便這些人經驗稍稍欠缺,也出不了亂子。”
王文的臉色有些發黑。
這兩個人……還真是配合默契。
于謙的話,無非就一個意思,整饬軍屯是兵部牽頭做的,所以,兵部肯定對這件事情是最上心的,不會讓這麽大的事情,因爲選出來的官員沒有經驗而弄砸的。
陳镒則更進一步,給出了具體的方案。
隻要你吏部肯給人,他甯願把現在用的正順手的科道官員都派出去,自己帶一幫沒有經驗的新兵主持都察院的日常事務。
這一唱一和之間,把王文的擺出來的理由堵得死死的。
于是,思忖了片刻,王文問道。
“于少保,不知兵部此次整饬軍屯,打算花費多久的時間?”
于謙愣了愣,但是也沒有過多猶豫,道。
“此事牽連重大,事務繁雜,但又不能拖延,所以,兵部初步打算,在年底之前基本完成。”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應該說,放在整饬軍屯這樣的大事上,還是算快的。
王文聽完了之後,輕輕點了點頭,道。
“那老夫有一句話想問于少保,五十名的科道官員,加上都察院原有的禦史,遠超朝廷核定的員額,這些官員在軍屯之事上固然有大用,但是,待一年之後,軍屯之事結束呢?”
“難道說,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内,吏部要再次大規模的調整官員,這未免說不過去吧!”
“若放置不管,必将産生冗官冗員之事,對朝廷亦有害無益。”
“軍屯固然重要,但是,吏治一道,也同樣是國之大事,不可不慮啊!”
這番話說出來,氣氛就稍稍有些不對了。
言下之意,你兵部的軍屯固然重要,可吏部的吏治一樣重要,總不能爲了你兵部,而連累我吏部擔責任吧。
眼瞧着于謙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老大人們心中忽而升起一陣期待,終于,要看到兩個硬脾氣對撞了嗎?
但是,這種場面老大人們注定是看不到了。
因爲,天子開口了。
“軍屯是明年最重要的政務,其他各個衙門,皆要以此爲主!”
望着底下争論不休的一衆大臣,天子的臉色平靜,但是,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且沒有絲毫的搖擺。
于是,王老大人一下子就蔫了。
衆人當中,他雖然不是和天子交往最多的,但是,卻是最了解天子脾性的。
他老人家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當初,天子說互市與水利是景泰元年最緊要的政務。
現在,工部的大渠已經修築完成,沙堤決口算是被徹底解決,互市也順順利利的開展了小半年,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可别忘了,當初修渠的時候,除了工部,滿朝上下都是反對的,至于互市,圍繞着這件事情,差點連扣阙都鬧出來了,羅通這個倒黴蟲,到現在都還在诏獄裏頭關着呢。
天子下了決心的事,無論底下有多少非議,鬧出多大的亂子來,都是一定要做成的。
這一點,王文從無懷疑。
如今,既然天子态度如今鮮明的表示,各個衙門皆要以軍屯爲主,那麽,王文也隻能接受。
于是,王老大人率先起身,拱手道。
“臣謹遵陛下旨意。”
其他的一幹大臣,也随之起身,道。
“謹遵陛下旨意。”
随後,衆人重新落座,王文撚着胡須沉吟片刻,道。
“既然于少保覺得,非要這麽多的科道官員不可,都察院這邊,又實在無法抽調出更多的人手,那麽,也隻能吏部這邊想辦法了。”
略一思忖,王文繼續道。
“明年春闱的情況不好說,就算是要從中選得力的新科進士擔任禦史,隻怕也不宜過多,以十名爲宜。”
“翰林院這邊,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要散館,如今科道既然急缺官員,不妨提早散館。”
“老夫沒記錯的話,如今翰林院中庶吉士共有十八名,宜選三名優秀者授編修,其餘由吏部重新進行铨選,視其才能授予科道之職,如何?”
聽到這番話,蕭镃不由一陣無語,反應過來之後,心中便開始大罵王文。
這個沒骨氣的老貨!
在别人面前張牙舞爪的,結果天子輕飄飄的一句話,立刻就改弦更張。
三名?你打發叫花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