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士悅的這一句話,可謂詞鋒犀利,直指朱鑒徇私。
聞聽此言,朱鑒的臉色一陣難看,但是,卻依舊不願讓步。
無他,将孫勇這樣一個人放在太上皇的身邊,實在太危險了。
朱鑒自認,自己還是有幾分識人之明的,雖然說隻是短短的聽過那孫勇的一番話,但是,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孫勇,是一個認死理的人。
這種人,講究的是一個唾沫一個釘,言出必踐。
他既然打心底裏,願意爲當今天子赴湯蹈火,那麽這就不是一句空話。
換句話說,這完全有可能是一個死士一樣的存在。
這樣一個人,如果去到太上皇的身邊,難保不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所以,絕不可以!
但是,不得不說,俞士悅的這番理由,很是站得住腳,一時之間,朱鑒緊皺眉頭,心思轉的飛快。
正在他打算,實在不行,就讓步讓杭昱或者李玺上任的時候,内閣當中,突然響起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諸位先生,咱家有一句話,得提醒一下諸位。”
說話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過來旁聽的司禮監太監,成敬!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頓時彙集到了同一個方向,帶着征詢和疑惑之意。
要知道,成敬作爲司禮監掌印太監,雖然會參與閣議和部議,但是名義上,他隻是代天子旁聽。
所以,理論上來說,他是沒有發言權的,隻負責将閣議的情況,如實呈報天子而已。
在這一點上,成敬做的也一直非常好,他是真正的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似如今這樣,貿貿然開口打斷閣議,還是頭一回。
不過,出于成敬一直以來的良好名聲和脾氣,老大人們,也僅僅是疑惑,并沒有因此而發難。
成敬起身拱了拱手,道。
“閣議之上,咱家本不該說話,但是,這件事情涉及到各位大人所議之事,爲了免得諸位白費一番工夫,咱家隻能貿然開口,請諸位體諒。”
這番話說的很客氣,所以,其他人也紛紛道。
“公公不必如此,有話請說。”
于是,成敬開口道:“好教諸位知曉,今天一早,陛下剛剛召見了這位孫勇将軍,試其騎射弓馬,其人悍勇無比,錦衣衛數人對之而不能敵,甚得陛下賞識,當場下诏,親授其旗手衛校尉之職,旨意是陛下親筆所書,經了六科核發,如今大約已經到了京營。”
“所以,這位孫勇,恐不能擔任南宮統領。”
這番話言簡意赅,說完之後,成敬再度拱了拱手,便坐了回去。
底下内閣的老大人們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尤其是俞士悅,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内閣事務繁雜,所以,對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了解一點。
俞士悅在成爲次輔之前,負責兵部事務的票拟,所以,對于京衛的編制,自然也有所了解。
所謂上直二十六衛,哦,現在應該叫二十七衛,實際上是宮廷禁衛軍的統稱。
其中包括太祖皇帝所設的上十二衛,太宗皇帝所設的燕山十衛,宣宗皇帝所設的騰骧四衛,現在再加上今上新設的羽林後衛,共同負責整座皇城的禁衛巡查。
但是,其實在二十七衛中,又被再次細分成護駕侍衛親軍和守衛侍衛親軍。
二十七衛中,大多數都是守衛侍衛親軍,即負責皇城各處的禁衛巡查,但是唯有一支京衛,是最特殊的。
這支京衛,即是錦衣衛!
錦衣衛被稱爲京衛第一衛,就是因爲,錦衣衛是護駕侍衛親軍,專門負責天子的出入安全。
而在錦衣衛之下,同樣有一支特殊的小隊,就是所謂的旗手衛校尉軍。
二十七衛當中,是有旗手衛的,但是,這支旗手衛,和其他的禁軍一樣,都是負責宮禁的巡查,沒有任何的不同。
而旗手衛校尉軍,雖然和旗手衛名字相似,但卻是完全不同的編制。
它隸屬于錦衣衛,但也僅是編制上歸于錦衣衛,實際的控制權,卻握在天子本人的手中。
這隻小隊,不過百人左右,但是執掌的象征天子銮駕的金鼓、旗纛,鹵簿,儀仗。
換句話說,旗手衛校尉軍唯一的職責,就是護駕!
所以,對于孫勇來說,從京營調到京衛,雖然隻是一個校尉,但是,毋庸置疑,卻是真真正正的拔擢。
與此同時,内閣的諸人,也明白了成敬爲何要出言打斷。
上直二十六衛,爲天子直屬,其中的任命轉遷,一般情況下由天子中旨任命便是,所以,孫勇的事情,并未經過内閣。
但是,内閣要是商議來商議去,把孫勇推上去當南宮統領,那麽,豈不是讓天子和太上皇搶人?
到時候,天子若是答應了,朝令夕改成什麽樣子,若是不答應,又拂了太上皇的面子。
這可算是給天子在出難題,所以說,成敬才出言提醒。
想明白了這一節,内閣諸臣都對着成敬投去了感謝的目光。
唯獨俞士悅,愣愣的坐在椅子上,表情複雜。
他現在,就隻想找個縫鑽進去,就在剛剛,他還志得意滿的想要教教朱鑒内閣的規矩。
結果,話音沒落,自己就被教了規矩,不可謂不諷刺。
但是,俞次輔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那個地方出了問題?
難道說,範廣呈上名單之前,就沒有跟天子通過氣?
還是說,天子見才心喜,臨時改了主意?
内閣的氣氛有點尴尬,俞士悅沒說話,朱鑒不知爲何,也沒有說話。
于是,就這麽沉寂下來。
最後,還是江淵試探着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舉薦孟俊?畢竟,候選諸人當中,隻有孟俊的家世,職位,都相對合适一些。”
說着,他瞥了一旁的張敏一眼,于是,張閣老立刻會意,開口道。
“其實,除了孟俊之外,李玺也十分合适,雖然他并非京衛中人,但是家世出色,在勳貴子弟當中,武功也頗爲不俗。”
“何況,京衛之事,最終還是需要陛下親自點頭,所以,不妨将孟俊和李玺二人,同時呈送禦前,由天子決斷?”
得,說到最後,還是和稀泥,無非是從六個候選,縮減成了兩個。
不過,這兩個遞上去,其實大概率,就是孟俊了。
畢竟,李玺身上的烙印痕迹,實在是太明顯了。
王翺看了一眼俞士悅和朱鑒,見他二人都不說話。
于是,沉吟片刻,他點了點頭,道:“好,那便如此禀奏!”
…………
天色将暗。
朱鑒乘着轎子,停在了一座挂着朱府牌匾的宅子前頭,不過,此刻的朱閣老,明顯有些神思不屬。
下了轎子,也不看眼前有沒有人,悶頭就往裏走,惹得早早在府門前迎候他的管家差點和他撞上。
“怎麽了?”
所幸,朱鑒還是在最後止住了腳步,但是,明顯對于管家擋路,感覺到有些不悅。
于是,管家彎了彎腰,道:“老爺,剛剛來了幾位貴客,在府中已等候了您半個時辰,請您回來之後,立刻前去一見。”
聞聽此言,朱鑒的眉頭依舊緊皺,但還是點了點頭,道。
“好,你先将人請到花廳當中稍待,待老夫更衣之後,便去見他們。”
管家沒有說來人是誰,但是朱鑒卻顯然已經心中有數。
片刻之後,換下一身官袍,朱鑒身着輕便的團花繞枝服,來到了花廳。
此刻,花廳的當中,已經安坐了三人。
“任侯,驸馬爺,小公爺,今日内閣閣議,下衙晚了些,讓諸位久等了。”
進了花廳,朱鑒早已經收起那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笑着拱手道。
與此同時,任禮,焦敬和朱儀三人也起身拱手,雙方寒暄之後,便各自再次落座。
這種場景,大家顯然都不是第一次了,顯得十分熟悉,和朱鑒出京之前,對焦敬等人疏離的樣子,完全不同。
其中的原因,自然還是太上皇!
事實上,早在朱鑒出使瓦剌之前,焦敬和朱儀二人,就曾經帶着孫太後的口谕,遊說過他,希望他能夠爲太上皇效力。
但是,當時朱鑒是拒絕了的。
理由是于謙曾找過他,說天子囑托務必要安全迎回太上皇,對于于謙的招牌,朱鑒還是信的。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朱鑒漸漸的發現,他當初下的論斷,可能有些太武斷了。
天子固然想要迎回太上皇,但是,卻未必真的就肯真的遵循禮法,給太上皇應有的地位,讓天家恢複和睦。
尤其是宣府的那件事情,讓朱鑒清楚的認知到,天子對于太上皇,毫無半分的禮敬之心,二者之間的矛盾,早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程度。
在這種情況下,朱鑒又接到了任禮的遊說。
于是,他理所成章的,就改變了原有的态度。
當然,回京之後,朱儀的牽線搭橋,也迅速讓朱鑒在這個小團體當中站穩了腳跟。
這段時間,京城當中流傳的各種言論,有一部分,的确是真的,但是能夠發酵起來,背後自然也是有人在推波助瀾的……
坐下之後,焦敬便笑着開口問道。
“是我等來的早了,實在是南宮之事,牽動人心,想要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朱閣老方才說内閣閣議,不知,可否有了結果?”
平心而論,焦敬實際上是不贊成太上皇出手拿這個護衛統領的職位的,但是,他也同樣明白,太上皇這個時候是最敏感的時候,任何一絲絲的違逆,都有可能讓他老人家多想。
所以,在接到袁彬的傳訊之後,他沒有過多的猶豫,便開始着手布置。
這段時間,朱鑒出使迤北,忙着和瓦剌談判。
但是焦敬等人在京城當中,也沒有閑着,首先是任禮這邊,基本上已經接手了英國公府在五軍都督府當中的大部分勢力,完成了對于中軍都督府的掌控。
然後是文臣這邊,應該說,朱小公爺的面子還是有的,在他的四處奔走之下,很快就拉攏了一批新的朝中喉舌。
雖然說官品都不算高,但是,總算是慢慢的打開了局面。
當然,爲了不影響太上皇迎歸的大事,這些事情,他們都盡量的低調進行,一旦遇到什麽阻力,就立刻退讓,絕不糾纏。
但即便如此,在時間的推移下,還是恢複了些許的元氣。
這不,太上皇剛剛歸朝,立馬就用上了。
朱鑒輕輕點了點頭,倒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道。
“午後閣議,遞上去的人選是孟俊和李玺,傍晚宮裏傳出了消息,天子定了孟俊,不出意外的話,诏旨明天就會發到六科。”
聞聽此言,任禮和焦敬二人,皆是面露喜色,反倒是朱儀,依舊十分平靜,沒有什麽特殊的表現。
當然,還有朱鑒,他不僅沒有什麽高興的神色,反倒顯得有些憂慮。
躊躇了片刻,朱鑒還是将閣議上發生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當時的狀況,老夫的确被抓到了漏洞,若非那孫勇被調任了旗手衛校尉,孟俊是絕争不過他的。”
“但是,偏巧就在這個時候……雖然事情辦成了,但是,老夫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聽了這些話,焦敬也皺起了眉頭,思忖片刻,道。
“此事的确不同尋常,不過,孟俊來擔任護衛統領,的确是太上皇的意思,所以,他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任禮沒有說話,但是,臉色明顯也陷入了沉思。
反倒是朱儀,猶豫了片刻,道。
“這件事情,的确有疑點。”
“孟俊此人,志大才疏,又貪花好色,說句不該說的話,其實我覺得,于廣和吳良都比他更合适,而且,最關鍵的是,内閣呈上去了,天子竟也沒有其他的話,就直接準了。”
“這讓我想起了另一樁事,隻不過,不知當不當說……”
這番矛盾的态度,成功的讓朱鑒接住了話頭,他擺了擺手,道。
“小公爺有何話,直說便是,就算錯了,相信任侯和驸馬爺也不會怪罪的。”
朱儀看了一眼任禮和焦敬,仍舊有些躊躇。
于是,二人也紛紛道:“不錯,小公爺不必諱言,有話直說便是。”
見此狀況,朱儀方開口道。
“不瞞諸位,小侄不才,平日裏和各家的勳貴子弟有些交遊,所以,有些年輕人的消息渠道。”
“這孟俊貪花好色,在京城當中是出了名的,這本不是什麽壞事,但是,小侄偶然間聽說,前些日子,這孟俊新納了一房小妾,是一個妓院的頭牌,名爲明月。”
“這個明月,在京城的富家子弟中,甚受追捧,原本應當還能多賺幾年銀子,但是,忽然就決定贖身,到孟府做小妾。”
“當然,孟俊到底是世家出身,區區妓子,哪怕爲妾也是高攀。”
“但是,小侄也是聽一些朋友喝悶酒的時候閑談方知道。”
“這位明月姑娘,有一個遠房表兄,本是個市井混混,但是不知爲何,這半年多以來,口袋裏突然就有了銀兩。”
“據說,某次酒醉之後,這個人口出狂言,言語當中,好像提到了東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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