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殿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老大人們面面相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是啊,派誰去呢?
前一個去的人,是如今朝中資曆最老的禮部尚書胡濙。
那麽這回,派誰去呢?
官位高了,先不說找不找出來,就算是找得出來,那也必然是位高權重之輩,丢下一身的政務,跑去迎候太上皇?
官位低了,那保不齊太上皇更生氣。
總不能,真的讓天子親自去宣府吧?
内閣的一幫老大人,被天子的一句話給噎住,說不出話來,天子也沒有太爲難他們,而是轉向了一旁的胡濙,問道。
“不如,胡先生再跑一趟?”
胡老大人本來在一旁看戲,忽然被發問,眨了眨眼睛,一瞬間仿佛變得蒼老了許多,道。
“陛下,老臣恐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這次前去宣府,老臣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但是太上皇心裏的結解不開……唉,老臣無能,請陛下責罰。”
一時之間,殿中頓時彌漫開一陣悲涼的氣氛,令人望之而欲落淚。
胡濙的這副樣子,看着就是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樣子。
朱祁钰也有些沒有想到,然後,他若有若無的,似乎看到胡老大人眼角瞥着案上放着的那份奏本,于是,他才想起來,拿起奏疏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果然……
情真意切,滿腹悲涼!
禮部尚書,寫文章也是一絕。
朱祁钰歎了口氣,道:“此行委屈先生了,既然如此,先生就先回府歇息吧。”
“臣領旨!”
胡老大人立馬來了精神,麻利的起身,轉身就出了殿門。
他老人家的衣角消失的時候,一幫内閣的大臣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
然後緊接着,就有内侍,将胡濙的那份奏本送到了他們的面前。
懷着疑惑和好奇,老大人們迅速湊在一起,将那份奏疏通讀了一遍。
上面寫的,正是胡濙到達宣府之後的所有經曆,寫的很細,甚至就連奏對時的語言和其他人的反應,也都一一描述了出來。
看完之後,老大人們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奏疏的文筆自然是一絕,看着就讓人仿佛身臨其境。
内容也很讓人感動。
透過這本奏疏,老大人們仿佛看到了宣府行宮當中,胡濙神色哀痛,堅決而凝重的三拜九叩,仿佛看到了老尚書英雄遲暮,背影凄涼,仿佛看到了,大宗伯如何斡旋雙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苦口婆心的勸谏太上皇……
這般場景,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不爲之所動。
然而……
想起剛剛胡老尚書麻利溜号的身影,這本奏疏中,描述的一幕幕悲涼場景,卻又轟然崩塌。
不過,無論如何,這奏本裏頭的大多數内容,應該是真的。
有這份奏疏打底,任誰也不能說他胡濙不夠盡力。
而且,按奏疏所言,在宣府的時候,這位大宗伯連愧對先帝,欲要緻仕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太上皇還是無動于衷,那麽再提要讓他老人家去迎複,就是翻臉了。
咋,說說還不行,非要讓胡老大人真的辭官嗎?
所以,這條路是斷了!
那麽,問題又回到了原點,該派誰過去呢?
老大人們一陣發愁。
終于,在這個時候,天子開口道。
“諸位先生,且先不必着急,太上皇在迤北一年之久,尚能迎回大明,如今在宣府不過數日而已,且耐心等一等,總歸會回來的。”
“你們或許不知,就在今日清晨,聖母宮中的總管太監王瑾,已經攜着聖母的懿旨,親自趕往了宣府,或許,懿旨到了,太上皇便能回心轉意呢?”
太後的懿旨,一般涉及的是内宮事務,所以正常情況下,不需要通過六科,隻需要在内廷備案即可。
因此,這樁事情,内閣的幾個大臣,确實是不清楚。
何況,就算太後派了人過去,真的就是去請太上皇的?
老大人們依舊猶猶豫豫的,想說什麽,但是又一時之間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就這麽立在了當場。
見此狀況,朱祁钰揉了揉額角,似是想起了什麽,問道。
”成敬,前番兵部傳來消息,說于先生現在何處?”
在這樣的場合裏,成敬對自己的分量一向很拎得清,天子不問,他絕不會開口多說一句關于政務的事情。
但是既然天子發問,他也能夠立刻回答,略一躬身,成敬道。
“回陛下,于少保在土木堡陪同太上皇祭奠死難官軍之後,便趕回了大同,然後在大同停留了一日,又趕往了甘肅巡查,此刻,應該還在甘肅。”
朱祁钰點了點頭,道。
“那好,傳谕給于先生,讓他即刻趕往宣府,負責處理太上皇在宣府的一應事務,務必設法,勸谏太上皇早日起行。”
成敬躬身領旨。
接着,朱祁钰才轉過身,略顯無奈的望着底下的一幫大臣,問道。
“諸位先生,如此可妥當?”
這話帶着些許的情緒,讓内閣的老大人們有點不敢接。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天子的确給出了誠意。
胡濙既然不能再去,那麽在朝廷當中,身份地位能夠和他比肩的,要麽就是吏部尚書王文,要麽,就是兵部尚書于謙了。
王文……不提也罷!
數來數去,還是于謙最合适。
硬着頭皮,王翺看了一眼俞士悅,兩人共同道。
“陛下聖明仁愛,臣等敬佩!”
按理來說,這件事情到這就該結束了。
但是,他們躬身下拜,卻久久沒有得到天子的回應。
良久之後,老大人們的腰都有些發酸,上首才傳來天子平靜的聲音,但是這種平靜,和往昔不同,帶着絲絲的冷意。
天子道:“太上皇一事,或許京中朝中,各有揣測流言,尤其是,宣府的奏本到了之後,隻怕更會物議沸然。”
“但是,朕要告訴幾位先生的是,舒良舉止不當,但他錯在小題大做,錯在爲了抓捕劉永誠,擅闖了行宮。”
“但,土木堡祭奠死難官軍,是太上皇的意思,是太上皇感念萬民之舉!是劉永誠爲了一己私利,勾結随行護衛,阻止太上皇前往祭奠,所以,舒良爲了太上皇的安全,才迫不得已,出手阻止。”
“國家國家,國在家前,享國之永,當承社稷責,經曆諸多,這一點,想必太上皇已明白了,不知諸位先生,可能明白?”
話音落下,王翺和俞士悅等人,皆是心中一震。
天子的這句話,意蘊很深!
于是,他們終于明白過來,爲什麽天子在召見胡濙和舒良的時候,對他們絲毫都不避諱。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内閣,到了該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