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便是朱大人在奉天殿中所見,大人奉聖命待了袁彬歸來,張軏等人情知再隐瞞下去已無希望,故此不得不俯首認罪,天子趁機将此案曉谕九邊,命沿邊将領及朝中諸大臣,不得奉太上皇之“僞诏”。”
“其後,在武英殿中,天子又趁聖母一時不慎,借聖母之口,将大人調回京中,入鴻胪寺……”
朱府的花廳當中,焦敬語調平靜的将土木之役以後,京中發生的諸多大事,一一叙述下來。
當然,中間夾雜了諸多所謂的“内情”,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隐隐約約間,卻恰到好處的透出天家的刀光暗影,給人無限的遐想餘地。
朱鑒在一旁聽着,眉頭不由自主的便皺了起來,陷入了沉沉的思索當中。
他這些日子,的确了解了一些京中的局勢,但是畢竟不比焦敬這樣一直待在京中的大臣。
此刻聽他叙述下來,尤其是剛到京中時的那場廷鞠,頗有幾分豁然開朗之意。
眸光閃動着,朱鑒果然在焦敬的引導下,發出了他想要的疑問。
“焦驸馬的意思是,天子這些日子,一直在排擠打壓太上皇的舊臣?”
端起案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潤了潤喉,焦敬長長的歎了口氣,道。
“聖意難測,老夫當然不敢妄自定論,但是,瓦剌一戰,原本該留守京師的孫镗,石亨,衛穎等得力将領,紛紛被外派出京,且嚴令不得後退一步,最終皆戰死沙場,無一幸免。”
“其後鎮南王一案,甯陽侯,成安侯還有老夫等人,被紛紛下獄,雖後被釋,但已無參與朝局之力。”
“此次使團一案,矛頭更是直指英國公府。”
“從孫镗這些中階将領,到甯陽侯,成安侯這些勳貴,再到英國公府,皆是太上皇在時,無比信重提拔之人,若說一二還算巧合,但是諸多事情加起來,不免不令人多想。”
說到這些,焦敬的神色也有些沉郁。
不數不知道,一數吓一跳,雖然早就知道天子在針對太上皇的舊臣,但是細數下來,從瓦剌之戰到現在,從中低階的将領到高層的勳臣,的确損失了不少。
朱鑒沉吟着,似乎在辨别焦敬所言的真實性。
他也算久在仕途,當然明白,諸多的巧合加起來,背後一定是有人刻意引導。
焦敬所說的這些事實,其實不難查證,難的是查證他話中透出的隐約深意。
當然,更重要的是,焦敬所說的,和他一直以來聽聞的消息,都不太一樣。
片刻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驸馬未免多慮了,孫镗,衛穎,石亨等人,乃是守城戰敵而亡,兩軍交戰,将領身先士卒,有所傷亡是常事。”
“這次瓦剌之戰,我軍損失慘重,諸多武将戰死,并非他們幾人而已,何況,老夫看過兵部的撫恤名冊,這幾位将軍,朝廷都給予了厚賜。”
“至于鎮南王一案,涉及宗室名譽,諸多親王施壓,甯陽侯等人也确實有錯,未曾削爵,天子可稱得上是恩寬了。”
說着,朱鑒的話頭停了停,似乎在想該怎麽說。
但是片刻之後,他還是道。
“這次的廷鞠,不錯,天子密诏當中,的确囑咐我将袁彬帶回,但是,也終歸是使團衆人有過在先,洩露軍情是重罪,老夫随郭總兵鎮守大同數年,更加知曉這件事情的份量。”
“天子因此而震怒不肯輕縱,也是理所應當,不過,曉谕邊境,将和太上皇有關的案情發諸衙門,的确有損太上皇聲譽,不甚妥當。”
不過這番話,朱鑒也說的底氣不甚足夠。
就如焦敬所說,天子密诏當中,刻意點出要讓袁彬回京,以證明太上皇安好,這一點,的确讓朱鑒這個局中人,不得不多想一些。
看着他的這番神情,焦敬便知道,朱鑒心中已然有數,隻不過不願意承認自己被天子利用了而已。
歎了口氣,他也不揪着這件事情不放,轉而道。
“或許如此吧,其實天家之事,誰也難有定論,我等身爲臣子,自然希望天家和睦,兄友弟恭。”
“不過,話說回來,這段日子,不止是武将勳臣這邊,左順門一事,數個禦史谏官被貶去巡查諸邊,多随城戰死。”
“其後,朝中諸多大臣,楊善,薛瑄,許彬,羅通,蕭維祯等幾位大人,隻要爲太上皇之事開過口的,被各種理由或罷或死。”
“至于翰林院和科道之中,更是如此,王簡齋行事酷烈,一場京察,近百位官員被斥爲不謹,嚴重的被罷免,輕些的被遠調出京。”
“他這個吏部尚書被無數人彈劾,卻穩坐天官之位,居少師之位,榮寵至極,厚賜不斷,不得不說,是簡在聖心啊!”
焦敬的這番話,當然不是無的放矢,早在過來之前,他就做了功課。
這次京察被罷免的人當中,有兩個都和朱鑒有關系,一個是他的族侄,在戶部當中做員外郎,另一個是他的學生,在都察院做禦史。
這兩個人的官職不高,但是都在貶谪的名單當中,一個被調去了偏遠之地做知縣,另一個則是幹脆被罷免歸家。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
朱鑒是迎回太上皇的忠實支持者,這兩個人和朱鑒的關系匪淺,自然也受朱鑒的影響,他們曾分别多次上本請求遣派使團,迎回太上皇。
自然而然的,也就因此進入了某天官的視線當中,趁着京察的時機被罷斥,自然在所難免。
所以說,吏部尚書可不是好當的,一不小心,跟誰結了仇自己都未必清楚。
焦敬可不相信,這兩個人被罷斥之後,沒有寫信給朱鑒訴過苦。
果不其然,這番話說出來,他立刻就看到,朱鑒的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聲音也低沉了幾分。
“京察一事,老夫也有所耳聞,确有諸多官員,被無故打壓,老夫還曾上本質疑過,不過,确如驸馬爺所說,天官大人簡在帝心,自然到最後是不了了之……”
焦敬情知火候已經差不多了,當下便決定,再加一把火。
又是重重的歎了口氣,焦敬道。
“京察當中,諸多官員被或罷或貶,如今,聖母身在宮中,心憂上皇,想要在朝中找幾個大臣爲上皇說兩句,都遍尋不着。”
“若非如此,聖母也不會如此看重朱大人這樣的忠直之臣,臨出宮前,聖母還再三囑咐老夫,一定要将她的歉意如實轉達。”
“她老人家還說,現如今京城當中,像朱大人一樣,仍敢爲太上皇奔走效力的人,實在是少了,讓老夫代她謝過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