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供奉歎道:“隻是大将軍讓着老夫。”
他嘴裏說話,下手狠辣,如一抹青煙,如暗夜幽靈,前一個字還在門樓,後一個字卻在二進院子,到一句話說完,雪夜中,血腥起。
但有人悲鳴:“老賊,何不殺個幹淨?”
衆人驚視之,竟還有活口。
老供奉雙手回到袖子裏,靠着門框打着盹兒,淡漠道:“留下的,都是着院子裏的老奴,他們該知道不少消息,待會問一下,免得咱們大将軍今夜都沒休息的時候。”
馬到門前,外頭人輕輕一推,那厚重的大門竟無聲打開。
大罵不止的家奴們齊齊噤聲。
那是老供奉不知什麽時候以彎刀打開厚重的門栓,又不知用什麽止住了正在下降的千斤墜。
這等武功簡直驚世駭俗!
至此,王員外驚得手腳冰涼,他知道,事情鬧大了。
可是他不懂,到底爲什麽?
“你不是個老實人。”那女子一身紅衣自裏屋走出時,老供奉冷淡道。
“是。”她倒不辯解,神色一片坦然。
鐵甲軍搜索,錦衣衛巡察,盞茶功夫,王員外家自上到下,大大小小的人等全體集合在前院裏。
“爲何?”王員外隻問。
千戶奇怪道:“你連爲何抓你都不知道?”
“與他多那麽多嘴幹什麽,帶走就是,”老供奉目光一閃,吩咐道,“都帶回去,我再搜查一下。”
千戶不解其意,忽聽耳邊傳音:“這家若沒有牽扯到戶部虧空,與内帑這些年皇莊收糧減少的事情就見鬼了,你即刻回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大将軍一旦問起來,你直說就是。”
原來,這老供奉是要守株待兔。
一時間人哭狗叫,王家的莊園凄慘至極。
千戶絲毫不爲所動,但他沒想到,隊伍才出了門,竟有數十上百的莊園佃戶在路上阻攔。
“我家的隻在王員外府上做事,并未參與作奸犯科。”爲首的老漢道,“不該帶他們,他們無罪。”
怎麽辦?
“攔路的都殺了。”千戶哪裏會在意。
錦衣衛辦差,還敢有人攔擋?
刀出鞘,戰馬往前一湧,人群登時後退,那老漢忙往人群中躲避,早叫一個缇騎縱馬過去,抓着領口往馬背上一扔,喝道:“錦衣衛辦差都敢阻攔,若無作奸犯科,必有居心叵測。”
老漢大叫道:“無罪!”
“有罪無罪,律法說了才算,帶走。”千戶提刀喝道,“哪個再攔路?”
更令他震怒的是還真有人拼着一死也要沖進隊伍裏,視之,老妪七八個,還有孩童。
這就有些麻煩了。
更有年輕婦人,七八人裏,黑暗中瞧不清形容,她們隻往暗處鑽,有的去拉扯鎖着王家大院家丁幫手的鐵鏈,有的試圖過去抱住馬蹄,更有人跟着那些老妪,嘴裏南腔北調的叫着,竟有人敢往西軍馬背上伸手。
千戶目視西軍百将,百将取鋼刀當即整頓隊伍。
西軍是與民秋毫無犯,但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敢有人阻攔那是要鎮壓的。
缇騎遂拔刀,眼瞧着一場流血沖突就要釀成。
突然間,那一身紅衣的女子揚聲道:“你等本是南河溝裏一堆枯骨,僥幸逃得性命,自該揭露奸邪,尋還自家的自由之身。如今天使既已到,還敢阻攔,忘了三十年王家大院,難不成連夜夜噩夢都敢忘記?”
“是她,是她把官兵招來的,打死她!”
有老妪霍然轉身,目光中仇恨如刀,用帶着中原口音的京師話叫道。
缇騎們眼看西軍已快速後撤,一咬牙,也往後撤退了十幾步。
“殺了。”
百将一聲令下,百騎迎面撲來,跑的最快的十餘人,正碰上西軍冰冷的刀鋒。
殺了便殺了,難不成還要爲他們讓步?
人群中尖叫不斷,三五個老妪,她們跑在最前頭,自然是第一輪被殺的。
那跟着的幾個女子一呆,這時候,仿佛才回過魂來一樣,啊呀的驚叫着,倒退着,試圖退入人群中去。
“抓。”百将刀指那數人。
缇騎取鐵鏈上前,這一次可沒有人敢再阻攔,那十餘個女子,大約是吓的,一時都嗚嗚地哭了起來。
百将提着刀目視那紅衣女子,喝道:“你知道她們的身份?”
“是,此事原順天府尹尹大人有卷宗,大人可當堂對質,我願爲證人。”那女子昂然不懼,又道,“這王家村的人,沒一個是無辜的,若想查清楚王家大院……”
“住口!”三尺天王員外暴怒從人群中撞了過來。
那女子腳下一閃,繼續道:“城郊皇莊之内,連抓耗子的貓兒也有殺頭的罪行,無一人幹淨。落在皇莊裏的雪片也沒有一片是清白的。”
百将仔細盯着她瞧了半晌。
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我本非常人,乃錦衣衛杭州千戶所總旗陳某妻姜氏,此事到大将軍面前,我自會分教,”那女子請求道,“然,王家莊上下無一人無辜,若如今不能首先抓捕,隻怕往後要多許多波折。我若有謊言,大将軍面前必無所遁形。”
百将目視千戶,千戶道:“既這般說,便都抓了。”
守城軍跟來的正好用上,千戶道:“雖未有将令但畢竟事情急,管不了許多,便依她所言,抓捕。”
王家莊不小,足足有三百餘戶人家,大大小小的人口加起來超過兩千人,幾乎是一個大的朕了。
守城軍闖入進去,竟有人持農具來打,視之,也不過面黃肌瘦的農夫。
“這要沒有古怪,我情願自戕。”千戶再不懷疑,遂縱兵闖入,小半夜,将一根繩子,串聯着全村兩千餘口男女,大都遍體鱗傷,縱然是七八歲的孩童也有臉上帶傷,乃至身上流血的。
一個受傷的缇騎驚歎道:“我從未遇到過有如此膽大妄爲的農夫,這村子不簡單哪!”
忽然之間,南河溝方向火光沖天。
“去。”西軍百将點五十人,命一對正帶領,那對正率軍呼哨而去,不過盞茶功夫,五十人一個不少全數返回,衆人視之,馬銮鈴上,人人系一顆人頭,正鮮血淋漓,灑落在官道上。
百将驚奇道:“竟都反抗了?”
“有人打伏擊,有人在潛逃,還有人在往鋪滿河溝的白骨堆上添油,無一人投降。”對正搖搖頭,又補充了一句,“六十多人悍不畏死,縱然草原上也很難見這樣的悍匪。”
這就讓大家奇怪了,到底是什麽人?
“村民,王家村的村民,”那紅衣女子神色蒼涼,往南河溝方向拜了一拜,起身森然道,“他們早已成了牲畜,半點也無人性,是了,王家大院地下隻怕還有成千上萬的糧食,尹大人正是查到了這一步,故此才有诏獄之一行。”
衆軍面面相觑,一個趁機販賣人口的案子,如今牽扯出這許多事端,今夜之案,恐怕要驚天。
那三尺天面如土色,慘笑着跪坐在地上。
雪蓦然大了起來,夾雜着寒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