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綻太多。”
衛央在最後那張紙上隻寫了這句話。
老皇帝忙又看楊一清的奏折,這一看還真看出了點名堂來了。
楊一清到底是國朝精英,初入東南他并沒有忙着應酬,而是展現出一副我在北方吃虧了,我要在東南砸場子的氣勢,嚴令衛所大軍“各司其職不得擅動”,卻将自己從西安府一路整編的不足三千人的部隊,與嘉陵侯梁翁同調撥給他的兩千人彙編成一支精銳部隊,在西軍商隊的帶領下,繞過防守嚴密的衛所直撲海岸線。
在那裏,根據西軍的調查,有人要在楊一清上任之初就給他迎頭一悶棍,一股化妝成倭寇的鄉勇勾結在大海上做那沒本錢買賣的海盜,正準備向楊一清所要去的鎮東衛進犯。
楊一清毫不客氣,在鎮東衛西側設置埋伏,一把火燒的“倭寇”叫苦連天,待退到海邊時,楊一清早在此等候,海邊一場厮殺,殺死“倭寇”三百餘人,又以火爲号,殺死自海上進犯的倭寇五十餘人。
如果這隻是楊一清小試牛刀的話,接下來的做法真可以算得上老辣陰狠。
鎮東衛一場勝仗,隻是楊一清整個計劃中的一環而已。
他留下不足百人的小股“倭寇”與倭寇在北邊沖殺出去,沿途一口氣幹掉、裁撤、整編大小衛所、海防所十四,追着倭寇到福州府南方山周圍,這些人消失不見。
楊一清擺開儀仗,當夜叫開城門橫沖而入,夤夜召集福建大小官員、福州府上下官署的負責人,要求他們“平明之前交出倭寇”。
一時間大小官員叫苦連天,哪裏能交的出倭寇?
可就在黎明時分,有人竟護送楊一清留下的那十餘個倭寇自城内潛出,正叫楊一清帶來的大部兵馬抓個正着。
這是軍事上的勝利,楊一清在政治上卻給福州府大小官員留下了足以攻讦他的把柄,他掌握了罪證後,從黎明開始審訊,到晌午時分連殺各級官員、軍校三十多人,同時又下令“嚴禁下海”,最近還要召集福州府的大小海商開什麽平倭會議。
奏折上,楊一清寫的很簡單,也沒有隐瞞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把各級官員盡數換一遍。
“很重的殺氣,不過,衛央既然相信他,那就交給他去辦,”老皇帝詢問,“王卿怎麽看?”
“大将軍一針見血,楊一清軍事上強硬出擊,取得了較大的戰果,但政治上……他的确在賣破綻給敵人看,”王守仁笑道,“但這恐怕會被老奸巨猾的當地官員們看出,陛下當提醒他。”
老皇帝笑道:“朕本以爲這厮要在平定倭寇前不讓朕知道這些事情,原來他早看出來了。”
但看完奏折他還是不太明白要在哪些地方提醒楊一清注意,他做的已經很好了。
“陛下,楊邃蓭在陝北留下的破綻多,福建未必不會照貓畫虎攻讦,”王守仁笑道,“微臣看來,楊邃蓭并非要在福州府站穩腳跟,他的目的,”找了下,王守仁取紙筆,寥寥幾筆勾勒出國朝版圖,指着小琉球說道,“隻怕此人膽大包天,要把自己的指揮所定在這裏。”
老皇帝色變。
這麽說……
“不錯,楊邃蓭軍事上鋒芒畢露,他絕不打保守的防禦戰,在大将軍南下之前,楊邃蓭隻怕要先把倭寇逼退到大海中,隻有小琉球在手,倘若倭寇上岸,我軍兩面夾擊,一旦倭寇在海面上襲擾,我軍哪怕海戰力量不夠,也可繞後包圍。”王守仁拍手稱贊,“這也是跳出福建那部分根深蒂固的土著勢力以另一股軍事力量介入東南局勢的做法。”
這未免讓老皇帝有些不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不成,我國朝還要跟當地的土著平起平坐?
“這是極聰明的一招,陛下,”王守仁再看版圖片刻,呵呵大笑道,“西陲有名言,叫‘實事求是’深得我心,東南局勢糜爛至此,朝廷自該從實際出發。陛下請看圖,”王守仁手指小琉球,“楊一清坐鎮此處,便是東南一股生力軍,此人手段狠辣,着實是大将軍‘鎮、撫、抓、打、殺、建設’步驟中最能執行前面幾步的不二之人選!他以淩厲的軍事手段,迫使當地勢力疲于奔命,而若西軍南下,在後方展開廣泛的統籌,東南局勢不攻自破,楊一清第一功臣。”
老皇帝懂了。
對付一個楊一清就夠當地勢力頭疼的了,西軍商隊與各派弟子南下,從基層建設開始瓦解當地的政治聯盟和經濟基礎,困難自然少了一大半。
“這麽看來,衛央很贊同楊一清的做法,但他的破綻太多,在西軍到來前恐怕很難讓當地諸多勢力按照他的設計去執行我們的計劃。”老皇帝點頭,“回京之前,你來完善這個計劃,告訴楊一清,朕不管他用的是什麽手段,國朝的土地,一寸也不能少,國朝的人,一個也不能丢。”
王守仁會意,這是敲打楊一清有些手段不要太過分的。
楊一清行事,若是能完成戰略目标,他是不在乎一城一池,一家一姓的生死榮辱的,爲了達到戰略目的他經常……
“不,不對,大将軍這個提醒還有一層用意!”王守仁臉色一變,繼而大喜。
老皇帝不解。
“陛下,這是在提醒楊一清,他最大的破綻,就是很可能摒棄了這一招!”王守仁雙手遞上奏折道,“陛下何不提醒他,若行此毒計,則一家一姓、一城一池都可提前安排?”
老皇帝恍然大悟,衛央的意思是楊一清在陝北與西軍做對峙通常用狠辣的招數甚至不在乎嘉峪關以及河西走廊的得失,更不在意一州一縣的黎民百姓的得失,到了福建後摒棄了這一招,或許有人會看出來他的戰略目标從而更深的隐藏起來,這是在提點楊一清,你手頭還有可以安排内應的人員。
“行嗎?西軍在福建的勢力很少啊!”老皇帝不敢清一下聖旨。
王守仁笑道:“西軍最大的依仗便是百姓,陛下,福建山多地少,民生貧瘠,窮人最多,貧民,是可以争取大部分站在我們這一邊的,至于那些土著……陛下豈不知西軍有歌謠雲:‘爲什麽窮?土豪劣紳兇!’凡有窮人處,西軍便有落地生根的土壤,誰能與他們争窮人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