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一開門,面前站着一群人,敲門的是個壯碩的漢子,賠着小心正躬身站在一旁。
台階下十七八個人,爲首的一個穿着醬色綢袍的員外模樣的漢子,倒也有幾分威嚴,隻未免有些外強中幹。
“諸位,林總镖頭。”令狐沖提劍拱拱手,他認得林鎮南,這些年福建福威镖局沒少往北方跑趟子,林鎮南是個十分八面玲珑的人,生意拓展到了陝西的時候,爲避免和華山派的商隊起沖突,他親自帶着禮物上華山拜訪過,故此,令狐沖實話實說,“秦國公去拜訪嘉陵侯了,隻怕總镖頭要失望而歸。”
林鎮南果然十分失望。
令狐沖又道:“不過衛大人雖然沒在家,但小郡主在此,請諸位稍等,晚輩去告知一聲。”
林鎮南忙拱手道:“謝過令狐少俠,在下倒不敢一定要見到秦國公,承蒙這麽多年以來的關照,這裏有一些小禮物……”
“讓他們進來吧。”小郡主隔着窗子吩咐,“令狐兄,勞煩你跑一趟,叫衛郎趕緊回來,福威镖局也算是老朋友,須怠慢不得。”
林鎮南大喜,連忙命後頭的人:“平之,你與諸位伯伯叔叔們,将一應禮物奉上。”
後頭站出來十五六歲的一個少年,唇紅齒白,長相很俊俏,沖令狐沖拱手,不是很腼腆,反倒有一些大膽地露着牙齒一笑,揮手道:“擡進去。”
令狐沖微微皺眉,這孩子怎地……
有一些令人讨厭!
他全然是個主人吩咐仆從一般的口吻。
“北庭侯威震天下,待旁人尚且和藹可親,這孩子一個少镖頭,反倒顯得太頤指氣使過于張揚了。”令狐沖微微搖着頭,讓開門,待福威镖局衆人進門才提着劍出去,他知道嘉陵侯住處。
那林鎮南進了院子,站在前半院裏不敢輕舉妄動隻好先瞧着,見人影一閃,大廳裏多了一個人,才連忙收拾一番裝束,命镖師們在此等候,又按住林平之,緩步彎着腰走了上去。
“此人算得上一個八面玲珑的人物,隻是這林品質……”嶽不群臨窗瞧見後,不由歎道,“公子少年,意氣奮發,可惜走歪了。”
甯中則到不見怪,隻說道:“人家的兒子,願意怎麽教就怎麽教去吧,咱們外人……師兄,幾年未見,林鎮南武功大有退縮之意,難道他們家的辟邪劍法……”
“不想這個,辟邪劍譜原本就是足以引起江湖上一番腥風血雨的物件,如今惦記的人恐怕不會少,華山派不要摻和。”嶽不群起身道,“咱們也去見一見,不然叫人家說咱們對福威镖局有看法。”
林鎮南進了前廳,進門便大禮拜見,口稱道:“肅國公福壽千秋,小人林鎮南再拜。”
小郡主素手一擡,道:“林總镖頭請起,請坐。”
林鎮南這才敢起身,欠身在椅子上坐下,不知該說什麽好。
“福威镖局與西陲也算多年的合作者了,這些年一直比較融洽,在生意上,我們是對等的合作關系,故此你不必拘束,”小郡主笑道,“此番來,可是爲秦王大婚一事?”
“是,生意上雖然沒有接觸,但畢竟是天子治下一小民,還有福建各府衙門的囑托,以及一些鄉紳富豪的囑托,隻是來時倉促的很,沒準備什麽大禮。”林鎮南低着頭配笑着道。
小郡主擺擺手:“林總镖頭是個奢遮人,出手何曾太倉庫。不過,此番你們壓力也頗大,這邊的禮物也就不要送了。”
這怎麽可以?
“世間安有奪他人之短,長自家之長之北庭侯,就這樣吧,”小郡主岔開話題,“此來可要拜訪華山派幾位前輩?”
“定當拜會。”林鎮南大喜,連忙告狀,“郡主殿下不知,如今的江湖……”
話還沒說起,嶽不群自後頭轉出來,小郡主起身示意入座以表尊重,嶽不群點頭緻意,笑道:“林總镖頭,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林鎮南笑道:“嶽掌門,甯女俠,在下一向倒還好,風老前輩可好?兩位可好?封先生可好?”
一一問過後,這人才又告狀:“最近不知怎麽了,自去年開始,福威镖局附近多有生人藏頭露尾,這倒還算好,在下也管不得人家别人的行爲。可前些時候有快馬來報,镖局一個買菜的廚子被人打暈在碼頭,當時正挑選海産。在下見識淺陋,着實不知道镖局到底惹了誰,又不好動用生意上的關系去查,這——”
“還能是誰,嵩山派的人,青城派的人,嵩山派如今倒是撤走了,青城派,哼,餘滄海這個小人。”甯女俠罵道,“上次在西陲吃了大虧,這厮隻怕惦記着……”
“也未必是青城派,衛郎以高明手法碎了餘滄海的内府經脈,沒有兩三年他恐怕連山門也出不去。”小郡主道,“也要提防有人渾水摸魚,此事,此事我們倒不很掌握,不過,要小心倭奴!”
林鎮南一驚。
小郡主盯着他警告一句:“若真有人敢誤交匪類那倒罷了,若爲了一己之私,與倭奴勾勾搭搭,那可就罪莫大焉了。”
林鎮南内心震動不已。
他怎麽會不知道這是對福威镖局的警告。
難道,福威镖局在西陲與那些倭人交往的事情,竟然被察覺了?
“甯女俠,我方才琢磨九陰略有所得,我們去探讨,此處請嶽掌門多多照應,往後有什麽人登門,還請前輩主持接待。”小郡主不喜歡福威镖局,也懶得給他們面子,起身拉着甯中則便走了。
這個林鎮南,有些時候……
“難怪衛郎說,福威镖局自取其禍,未必就是辟邪劍譜的罪過。”小郡主蹙眉責備。
甯女俠一驚,難道林鎮南還敢于和倭奴結交?
“福建北方的土豪劣紳多有與倭寇往來的,此事我們的情報系統已經查清楚了,但福威镖局……哪怕爲了生意,又何必與倭人勾結?”小郡主說道,“算了,那是他們的造化,是生是死,那也是他們的選擇,不必管了。”
前廳裏,林鎮南心中驚慌,但到底也是個奢遮的人,處理慣了場面,一招手,叫林平之進來,介紹道:“嶽掌門,這是犬子平之,少年人什麽也學不會,倒是學了一身富貴氣息。”
嶽不群原本心中就不是很喜歡這種恣睢縱意的少年,又見他一身绫羅綢緞,腰裏配着上好的玉佩璎珞,走進了還帶着點香風,心中越發不喜,但也不好說什麽。
正要說幾句場面話,林鎮南笑道:“方才見嶽掌門高徒,比之當年越發不凡,往後可要讓小兒輩多走動走動。”
這……
嶽不群遲疑着,猶豫了片刻,隻好叫弟子們前來,心裏還在想,這下你總不好送禮了罷?
沒想到,土豪就是土豪。
林鎮南一見華山派衆弟子,見得三弟子梁發,四弟子施戴子以及諸位親傳弟子,出手便是一批龍泉寶劍。
嶽不群:“大意了,沒防着這厮是個有錢人。”
但再見到嶽靈珊時,林鎮南喜道:“真華山鍾靈,嶽掌門甯女俠毓秀,這孩子都集于一身了,正有些薄禮,好贈予有緣。”
嶽靈珊是腦子裏有點懵的。
第一次見面就送大禮?這種人當今世界還多嗎?
年少的她倒也沒什麽想法,隻是瞧着林平之有些好奇。
你是男孩子?
“穿的怎麽一身花花綠綠的,還熏香?”嶽靈珊瞧着林平之隻嫌棄,“這孩子該不會是個他媽媽一直當金疙瘩養着的罷?”
隻見林鎮南送出的禮物,無一不是價值不菲的,龍泉寶劍一大批,仿佛批發部一般,又送嶽靈珊一把金柄小劍,上頭雕龍畫鳳鑲嵌寶石,連把手上的纏絲也是金絲的,華山派弟子們有點慌。
“師父,這……”大師兄不在,二師兄還蹲在華陰縣當縣尉,三弟子梁發隻好請示恩師。
嶽不群道:“林總镖頭送的厚禮,你們若是喜歡,收下便是了。”
明白!
不喜歡或者有顧慮就不收。
“封師叔說過,與咱們關系一般的,人家若忽然送禮,那定是有求于咱們,收了禮,恐怕要讓師父師娘爲難,”梁發回頭問,“唐師弟,你瞧怎麽辦?”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站出來,笑吟吟拱手說道:“林總镖頭,晚輩唐近樓,華山派八弟子,感謝林總镖頭厚誼,隻是這禮物太過貴重,晚輩們萬不敢接受。”說着,這少年走過去,從禮物裏挑了一件便宜的,大約也是林鎮南準備随時送人的,也是一把劍,他挽了個劍花笑道,“這把劍好得很,我風太師叔正缺一把防身的寶劍,晚輩愧領,回去定上禀風太師叔,華山派感謝林總镖頭贈劍。”
嶽不群撚須而笑,這個八弟子是他最滿意的弟子,穩重,但也有少年人的義氣,在他看來,令狐沖這小子若是不想當華山派的掌門人,唐近樓就是最佳人選。
林鎮南心中卻猛然一沉。
送禮當然不能沒有目的。
他在福建就聽說過華山派的威名,但也聽說華山派在五嶽劍派中地位并不高,後來上山幾次,見嶽不群對嵩山派稱得上百般忍讓,故此反倒小看華山派一眼。
但那畢竟是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林鎮南想要交好的心願還是很足的,所以這次送禮,他感覺還是比較重的。
可他沒想到,人家竟不想要他的禮物,且這麽一個小字輩……
這金刀送出去可不能收回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