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治四十一年上元佳節。
兩道奏疏送到佝偻着發呆的老皇帝面前。
“皇爺,有密報。”懷恩眼眶一酸流下眼淚來。
老皇帝猛然吃一驚,哆嗦了一下竟然拉起了棉被蓋住了自己。
他躲在被子裏面,恐懼地看了一眼燈光下懷恩的臉。
“哦,是你啊。”老皇帝深深地出了口氣。
懷恩嚎啕大哭,請求:“皇爺,賜汪直自盡吧,咱們,咱們還有機會。”
老皇帝低着頭想了很久。
他是正月初七才得知衛央還活着的消息,察合台歸入西陲統治的消息,大内供奉們全數被殺的消息的,自從那天開始,一直在謀算如何恩威并用奪取西陲的老皇帝就進入了恐懼的幻想,整個大内都知道他被吓破了膽連吃飯都不敢吃了,甚至連早一步得知消息慌忙到京師來稱臣的鞑靼人都沒接見。
“他們肯定會報仇的,他們大軍肯定已經出發了。”老皇帝晚上睡不着,腦海中始終再閃過那樣一幕可怕的幻境。
西軍的鐵蹄踏碎了紫禁城,老朱家的子孫被他們抓到菜市口挨個屠宰。
可他始終還有一個連他也不肯相信的幻想,那就是衛央沒有坐上那張龍椅的打算。
真的嗎?
他朦胧中都不敢再堅信這個原本笃定、認定是衛央甚至西軍的底線的事情了。
一頭白發虛胖了很多的老皇帝此刻在懷恩的心中,已經是油盡燈枯的一個廢物。
是的。
懷恩甯願把面前的老皇帝看成是個廢物。
因爲隻有如此,北庭侯或許才不會帶兵殺進京師屠戮皇帝的家人。
認慫,無限度的展現自己的卑微,哪怕打動不了北庭侯也行,隻要讓忠順王覺着皇帝就是個廢物也好啊。
“皇爺,下旨吧,奴婢去西陲,哪怕用什麽法子也要讓忠順王爺放過皇爺一家,”懷恩大哭道,“再不下旨就來不及啦!”
老皇帝敏銳的政治嗅覺還在。
“嗯?”
他立即拿起那兩封密報打開來。
一個是河南府發來的,上頭隻寫了一句話。
魏王死。
老皇帝蓦然垂淚。
北庭侯失蹤,西軍做戰略收縮的姿态,讓他察覺到一次調整幾個皇子實力的機會到來了。
秦王兼任陝甘總督,這還是内閣新發明的一個官職。
而後,魏王離京就藩河南府,兼任着河南河套總督,主要的目标就是伺機吞并賀蘭軍。
這一弄,趙王實力也就和另外兩個皇子齊平。
爲安撫趙王,皇帝也敕封他爲東九邊總制,與楊一清這個三邊總制升任的西九邊總制遙相呼應,并提升王守仁以原職加陝西巡撫兼甘肅總兵,以神英爲甘肅副總兵兼河套南部總兵。
這個配置夠可以了吧?
相當好。王守仁把守河西走廊,西軍副總兵兼嘉峪關總兵麾下三萬多人,在臨洮府到蘭州府一線一年以來難得尺寸土地,秦王魏王實力迅猛膨脹到可以無懼于趙王的地步。
這這有何用!
北庭侯一出,魏王當即被殺。
誰動的手已經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接下來皇帝還有兩個兒子呢。
挨個殺,總有殺光的時候。
然而,第二封密報讓老皇帝再也不敢以自閉拖延了。
趙王被殺。
這封密報說的特别詳細,上頭說,趙王前年因爲一時不順處死的一個中級軍官,因爲沒能及時斬草除根,軍官的兒子逃到了少林寺,也不知怎麽學的竟然練成了一路劍法,那是一路極其詭異的劍法,就在正月三十的晚上,那人利用趙王喝醉的機會潛伏到身邊,一劍殺了朱厚炯,再殺死數十個扈從之後,才被正好在那邊做客的嵩山派幾位高手所殺死。
密報提醒說對方使用的很可能是曾經名震天下的“辟邪劍法”。
一夜之間兩個皇子被殺,老皇帝嗚咽出聲,錐心的疼痛令他更加清醒,他知道,少林寺絕對沒有辟邪劍法,那個一年之内練成神功的刺客,背後少不了西軍的黑手。
可是知道了,那又能怎麽樣?
“這是王兄在報複我,懷恩,這一定是王兄在報複我,”老皇帝嚎啕大哭,癱坐在龍床上蹬腿的那種,他哭着說道,“我讓汪直去刺殺他的孩子,他便還我這樣的報複,這一定是王兄幹的。”
懷恩心裏古怪至極。
他明白,老皇爺此刻已經想到向忠順王府求饒了。
可忠順王爺隻怕不會這麽幹。
懷恩敢打賭,忠順王這一年最重要的隻有兩件事,第一,尋找那三個的下落,第二,穩住來之不易的局面。
他還沒有到爆發怒火的時候呢。
“這種事,若不是北庭侯下狠手,就一定是他家的魔頭在行動,北庭侯,最擅長的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他是有仇不報睡不着覺的人,而那幾個魔頭更不在乎什麽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影響力,他們隻在乎敵人死了嘛。”懷恩悲哀想,“如今想求饒人家能同意?西陲險些喪失了三個上将,朝廷必須付出三個皇子爲代價的,秦王,危險了。”
可是,如今最要緊的不是這些啊。
怎麽才能讓西陲那些逆賊住手,這才是最要緊的!
老皇帝哭了半夜,到天亮的時候沒有再接到密報。
汪直呢?
他首先要找的就是汪直在哪裏。
汪直的密報也送到大内了。
汪直在西安府。
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裏,汪直明确說了衛央的條件。
但他也知道,随着秦王也接到魏王趙王被殺的消息緊接着很可能就是秦王也被殺掉的現實。
道理很簡單,朝廷試圖殺掉西陲的三個支柱,西陲必然要先收回成本的,魏王和趙王已經做了成本,那麽還剩下一個什麽時候收那就隻能看人家的心意了。
在情報中汪直分析,趙王被殺一案,很可能是衛央很早的布局,但魏王一定是忠順王下令,至少默許讓人下手的。
“那三人回歸,帶給西軍的是再無顧忌的大肆報複,秦王很危險。”汪直請求,讓他先留在西安,“不到萬不得已,皇爺是最安全的,須保全皇爺一脈,便應當爲秦王組建最安全的扈從。”
老皇帝沉默了一個早上。
晌午,一道聖旨出午門。
罷内閣諸宰輔,殺京營指揮使、指揮同知江彬、錢甯,罷王守仁甘肅總兵職,撤銷甘肅一切朝廷官員,貶三邊總制楊一清爲四川巡撫,殺甘肅副總兵、河套總兵神英。
天下爲之一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