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城熱鬧至極。
城中居民魯貝阿自幼倔強,十來歲的時候,他拒絕了城主要收他作仆從的機會。
這是個十分令人欽佩的家夥,他小的時候給人家剪羊毛,大一點幫人做毛氈,一手拉扯兩個妹妹長成人,用十匹馬,二十隻羊,還有積攢的一百斤粗鹽給大妹當嫁妝,用同樣的價值給二妹當嫁妝,風風光光地把兩個妹妹嫁到了好人家。
今天,魯貝阿換上一身嶄新的皮袍,他要去見大妹夫。
鑽出低矮的房間,魯貝阿眯着眼睛伸出手捧了一捧金色的太陽。
“貝阿,快出來,咱們該去查賬啦。”門外有人喊。
“就來。”魯貝阿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吸溜了一下鼻子,習慣性地摸摸家裏的門窗。
這是那位漢人少年郎打下北庭之後,把吃人的城主府拆了,給他們這些窮苦人家分下來的物件,魯貝阿很喜歡,門上有他爺爺和他爹爹爲城主付出的血汗。
真好啊。
魯貝阿感歎一聲,小心地拍掉皮靴上的泥土,笑呵呵地走出門來。
門外站着個漢人,也有三十餘歲的年紀了,手裏拿着一點蛋糕在吃。
“吃一個。”漢人大哥把一個布袋子遞了過來。
魯貝阿吃驚地道:“方大哥,你從哪裏拿來這麽好的吃的?”
方大哥笑道:“是咱們小官人叫馮娘子派人給咱們送來的,你在哈密的時候沒有吃過嗎?”
“吃過的,吃過的,嘿嘿。”魯貝阿憨笑,吞了一口口水,打開袋子小心地捏了一角,放在嘴裏抿着,半天才舍得吞下去,笑呵呵說道,“小官人真是很好的大善人,我去哈密販鹽,一路上沒有吃的,到了的時候,是那位小虎兄弟拿來好吃的,就是這種好吃的,還給了一大盆熱湯,肉的哦。”
方大哥佩服地拍拍魯貝阿的肩膀說道:“誰也沒有想到你是第一個敢去哈密的人。”
魯貝阿眯起眼睛笑,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是第一個。
“吃,多吃,我渾家剛剛下工的時候,從哈密來的商隊帶來了馮娘子的心意,說家裏有娃娃的,一家都要拿一點,還要教咱們北庭軍民自己做這種雞蛋糕。”方大哥說道,“對了,琪琪格的房子租給人家了嗎,你們也要成親了對吧?!”
魯貝阿眼睛笑成了兩個月亮,高興地邀請:“小官人說了,北庭不能有奴隸,也不能有老爺,琪琪格原本是城主抓去當奴隸的,如今她自在了,還分個房子,她說,聽吉日格勒說,小官人要當咱們北庭的将軍,她想在小官人當上将軍的時候成親,嘿嘿,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來,我攢了不少錢,能買很多酒。”
方大哥笑道:“哎呀那麻煩,小官人從來不吃酒的。”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城南,原本破敗的城牆如今加固了一下,但在外頭卻一直把城牆延伸到十裏之外,一堵正在修建的土牆,寬三丈,高兩丈,把能耕種的土地包圍了起來,農田之間已經開始修連片的房子了,上萬人正在熱熱鬧鬧的忙乎着。
“大哥。”城門口蹲着休息的一個軍官站起來招手。
魯貝阿更高興了,抖擻精神說:“韓阙,你們下工了?”
他大妹吉日格勒的丈夫就是韓阙,對她很好很好的一個家夥。
韓阙笑嘻嘻地贊道:“我們休息半天,還要接着去挖排水溝,明天開始我們要去外城修坎兒井,大哥今天打扮的真是漂亮啊,琪琪格看到了肯定會喜歡。”
“是的吧?!”這家夥轉了一個圈兒,拍拍袍子說道,“是她給我挑着買,還不讓我掏錢的。你們大軍什麽時候出去?”
“不去,不去了,仗打完了,瓦剌人不來,察合台人不敢來,咱們就要建設好日子了。”韓阙拍拍屁股說,“正好,爹讓我給你帶來了一點錢,你拿着。”
他從胸口摸出二十兩銀子,不由分說地塞在了魯貝阿的袖子裏,笑眯眯說道:“我們饷銀都發了,家裏留一半,要給吉日格勒做衣服,她十分高興。這一半,爺爺讓爹交給你,爹幫大人學種地哩,我就在這裏等你。”
啥?
學,種地?
“那不是。”韓阙指着遠處笑着說,“大人剛回來,說閑着也是閑着,也要來掙點錢,你瞧,大軍都在幫着開荒哩。”
已經修出一半的城牆底下,衛央拿着鋤頭一點一點在開荒,周圍一大群人,一邊忙活着一邊看着他開荒種地。
這簡直破天荒了,殺得敵人狼狽求饒的小官人居然還要種地嗎?
魯貝阿連忙跑上去,站在田埂上瞧,他瞧見田埂上豎着一塊木闆,上頭寫着一行字:“衛央,耕地一畝二分。”
還真種地了!
衛央跟歡快地揮舞着農具在他的地旁邊耕種的一戶人家聊着天,那戶人家人多,又願意種地,分得五畝旱地之後,一天閑着沒事就來地裏頭松快筋骨,此外,在城外他們還分了十二畝地,大部分是生地。
“今年春上下了點雨,開出來的荒地種麥子估計有點虧,大人又要咱們積攢糞肥,加起來差不多能保證咱們北庭民衆吃飽,要供應上軍隊可能得兩三年。”老漢旁敲側擊問,“那大軍開墾的荒地,咋就開那麽遠的地?”
當然是爲了不至于開墾過度。
衛央道:“這地跟人是一個理兒,咱們問地裏要的多,地承擔不了,也就不給咱們吃的了。地要種,樹也要種,草更要種。軍隊開墾的荒地那是供應軍隊吃飯的,這幾年,咱們要過一段的苦日子,軍隊不自己吃飽,農民哪裏來的精力供應他們?”
那老漢歎道:“隻是沒想到,咱們也有自己的地的一天。”
然後又不滿地道:“隻是不能傳——咱們多交點公糧還不能換到地嗎?”
衛央想了想問他:“你家有十多畝地,你有三個兒子,你兒子有六個兒子,到你孫子長大了,他們一人能拿到多少地?我既有軍隊,又有些錢,要是沒規矩約束,我若想買地,哪個敢不賣?!這樣下去土地越來越集中到有錢有勢的人手裏了,三代過後,窮人咋過呢?”
老漢連連道:“是這麽個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衛央道:“将來怎麽辦,那是将來的事情,這經濟基礎不牢,如今就想那麽多遠的,那是要餓死北庭人們的。待家家戶戶有了些存糧,咱們再想法子再行調整分配制度,隻能比如今好,不能比如今差,須‘人人有飯吃,年年有新衣’,達到這個标準之後,再商量以後咋辦。”
他蹲下細細地把土坷垃捏碎,又把荒草收拾起來準備漚肥。
忙完自家地裏活的人慢慢圍攏過來。
小官人騎上戰馬的時候那是威震天下的小将軍,當他脫下那身戰袍跟咱們一起種地的時候反倒和藹可親的很。
大家都願意和他說說話。
魯貝阿也湊了過來。
衛央認得他,笑吟吟正待說話,有數騎自哈密方向奔馳來,擡頭一個人,正是老王爺身邊那些高手隊伍裏的百人将。
百人将遠遠跳下馬,取出一封信揮舞着。
他問道:“标下帶來大娘子一句話,大人有地了,大娘子的地在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