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暮,雪亂舞。
風勢并未曾減弱些許,隻是哈密軍民已被一天的寒冷凍得習慣了。
衆人送走最後一波客人,又打發了鹽鋪前面排隊的人等,關上門一忙,不過一盞茶功夫,将十盆子炖肉、十盆子回鍋肉、十盆子鹵豬頭,并三隻全羊、二十隻全雞、三十條豆腐滾了半天的魚,并一些珍藏的果蔬,一起擺在了案上。
衛央自後院取自己多次蒸餾過的白酒,叫小虎小順一起擡過來,冷不防郝長老自一旁竄出來,手裏拿着個豬耳朵,湯汁水水濕淋淋地往下滴,他吃一口,伸手要取馬勺舀酒。
衛央伸手攔擋住,吩咐道:“以後都記着,他們傷勢沒有全好前,不準他們吃酒。”
郝長老怒道:“老夫偏要吃——”
“那你别想活到你小主人長大的時候。”衛央道。
郝長老立即收手,但神色多有不忿。
忽然的門外馬蹄聲大作,一群人歡聲笑語叫道:“衛守備,咱們應邀來吃酒,叨擾你們啦。”
衛央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問:“郝長老,知道黑血神針嗎?”
郝長老一驚:“你提這個幹什麽?”
“看來你也知道三屍腦神丹,對不對?”衛央輕笑道,“那麽,你知道豹胎易筋丸麽?”
郝長老面色惱怒,不屑道:“好啊,原來是懷疑老夫會給你下毒……”
“不不不,隻是想問下,倘若你們會,也教我煉制。”衛央微笑道,“我也想試試這三種毒藥,比之那生死符,效果究竟差在哪。”
郝長老驟然打了個哆嗦。
顯然他知道生死符這個名字。
他更知道衛央這是在警告他,倘若他敢對衛央的手下用那些見不得光的毒藥,衛央也有法子對付他。
“你放心,他們可不會用那麽惡毒的毒藥,”葉大娘忙勸,“你不知,咱們對這黑血神針本便厭惡,何況那三屍腦神丹,那是咱們能得到的麽?”
轉眼又奇道:“生死符?誰會?”
“小郡主的師父。”衛央笑容可親地道。
葉大娘神色不變,感歎說:“真不知那是何等的人物。”心下卻納悶,“怎地那夜沒見武功卓絕至極的人?”然後又問道,“豹胎易筋丸是什麽毒藥?”
“哦,我随口胡編的。”衛央擺手走出大門。
郝長老神色變換數十次,長歎一聲臉色暗淡走回後院。
文長老、丘長老一起目視他,郝長老苦笑一聲搖着頭說:“這小子軟硬不吃,卻對咱們軟硬兼施。”
丘長老沉聲說道:“可他怎麽會知道咱們原本的打算?”
呼一聲,宋長老自門外而入,目光如閃電,冷然道:“三位老哥哥,這卻過分了些。”
文長老不以爲意道:“又不會害了他。”
“三位果真要用那歹毒無比的毒藥,便休怪宋某鐵掌無情!”宋長老低聲厲喝道,“咱們要救任教主那是咱們的事情,但若害了這孩子,五十年交情一刀兩斷,老夫還要問你們尋仇,若是這孩子機靈,把你們殺了,老夫也絕不說半個不好!”
丘長老忙道:“小聲些——這厮如此警惕,待我們猶如仇敵,哪裏有害他的機會?何況你不聽他說了麽……”
正說到這裏,門口衛央冷哼一聲,卻笑道:“上次不知各位都是烈士遺孤,真是多有得罪了,薄酒一杯,萬望海涵,請上座!”
那百騎隊長笑道:“咱們也知道衛兄弟性如烈火,無妨,無妨,哈哈哈。”
有個少年的聲音大聲說道:“衛兄弟,咱們聽王爺今日也說你,明日也說你,待鞑子來了,你敢和咱們一起殺敵麽?”
衛央長笑道:“那有什麽了不起,不過,小弟這腿短,騎不得烈馬。”
一群騎卒都笑道:“那不急,這賊子麽,怎麽也殺不完,等你長大些,咱們同去。”
衛央又笑道:“一起殺敵那也很容易:待咱們混面熟了,不定小弟要去找什麽魔教的前教主,喂他一粒什麽三屍腦神丹,再加一把豹胎易筋丸,又給什麽教主的兒子種一把生死符,然後和他們的狗腿子拼死一戰,到時還請諸位老兄幫忙啊,這可是送死的買賣!”
那群騎卒均笑道:“真能有那麽一天,死了也情願。衛兄弟,你請咱們吃什麽?精緻的飯菜咱們可吃不了。”
“沒什麽好吃的,我們吃什麽,便準備些什麽,走,請上樓,今日吃個痛快,喝個痛快,待敵人來了,再殺他個痛快,豈不快哉?!”衛央大笑道,“請!”
隻聽腳步聲袅袅,那些騎卒們紛紛叫:“那便不與衛兄弟客氣,咱們可要放開肚子吃喝個痛快。啊,劉大姐,勞煩,勞煩;這位是覃大嬸?你也好。”
一一問下來,竟有那少年騎卒驚奇道:“這位姐姐好生漂亮,可是爲那劉公子報仇,舍下劉氏偌大家業,獨自一人出府的馮蕪馮姐姐嗎?咱們好生佩服哪,你可真了不起!”
馮蕪輕笑道:“哪裏有那麽好。”
“那當然很好,把多少男兒都比下去了。”少年騎卒道,“聽說有些潑賊,竟還敢跟蹤馮姐姐,你莫怕,衛兄弟劍下,那是絕不讓那潑賊存活的,若是要人手,咱們一呼就到。”
馮蕪緻謝道:“請諸位複緻郡主,馮氏女感激不盡。”
她可真是個聰明至極的女子呢。
騎卒們轟然答允,而後一一問好,一時連那幾個請來看守爐子的幫工也都臉上有光彩,腳步也輕快,流水價一般将飯菜熱熱地端上二樓,院子裏頓時充滿歡聲笑語。
可房間裏如墜冰窖。
文長老默然無聲,丘長老低頭不語。
郝長老心中默想:“咱們雖隻見了那小子才兩天,可這厮陰狠毒辣,待敵手絕不留情。他說要給任教主灌一把甚麽‘豹胎易筋丸’,那肯定不會隻給一顆。咱們是能給他悄然喂下三屍腦神丹,可他……一年之期,或許他真有法子找到任教主,以及……大小姐。”
“不對,他怎麽知道咱們的心思?”丘長老忽然驚道。
宋長老面色猶豫不定,葉大娘從外頭進來,瞥了那三人一眼,淡然道:“這孩子練紫霞功已有小成矣,最是耳聰目明。三位夤夜商量,必然落入他耳中了。”
文長老默然良久,隻聽樓上笑語歡聲,心中焦躁至極,脫口道:“二位果真待那小子,比報答教主更真心嗎?”
“不錯。”葉大娘背手道,“我老了,如今最好的期盼都放在這孩子的身上了,我絕不允許三位對這孩子下毒手。”
這時,樓上不知誰問了什麽,隻聽到衛央朗聲說:“無妨,别人不可信,葉大娘待我,那是十萬分的真心,此事我自有分付,諸位老兄不必擔憂,請,我不愛飲酒,以果汁代替,再敬諸位一碗。”
三大長老集體閉嘴,互相目視着,竟連開口說話也不敢了。
那厮耳聰目明之至,什麽話都能落到他的耳朵裏,這往後還怎麽商議大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