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東廠也在哈密衛設據點了?
“不,他們爲的是利,東廠肥,肥就肥在手中有幫那些客商通關的内廷書,他們大抵是偶然聽說你有細鹽這生意。”忠順王沉聲說道,“要小心,汪直此人武功高強,不亞于魔教任某,又心狠手辣,他可不在乎自己得到了什麽,隻要旁人沒得到,他便是赢家。”
說完,他不再多言,命李都司将槍法書籍送過來,告誡道:“老夫知道你心中定然更好強,那一日,比你隻大三歲的高手,自怕隻會令你更加渴望武功。但你要記住,急功近利,必誤入歧途。這幾本書籍,你先拿着看,東廠那裏自有錦衣衛去應付,老夫不日便命你爲傷兵營把總,你把這些老卒給老夫帶好。記着,他們……咦?”
趙允伏才說到這裏,忽然看到衛央剛翻開那本書法拓帖,臉上竟微微一怔,而後紫芒大作,雖一閃而過,可那必是真氣翻騰。
怎麽隻看一眼竟武功大進了?
他卻不知道,衛央剛好翻開的,便是顔真卿的《與郭仆射書》。
此書有何美?
衛央暫且不知這雄文有何等美,他隻首先感受到來自書中那字的神韻。
你道是甚麽神韻?
八個字:“陽剛正大,雄健質樸!”
衛央隻見迎面書中彷佛有豔陽撲出,他曾也在父親教導下學習書法,隻憑着感覺,衛央當即斷定,這是顔真卿顔體!
緊随着,他心中浮現出一句話:“爲張睢陽齒,爲顔常山舌!”
這句詩才出,勾起他昨夜裏心中的徘徊,刹那間,他不覺地真氣翻騰,早晨才練的養吾劍劍意,那“養吾浩然正氣”的劍意,竟猛催發着真氣。
他一時不查,也不想去忍,胸中如吐一把長劍,面上竟熾熱,由顔體而想到顔真卿的堂兄顔杲卿,又念及文天祥,不知怎麽的,一口驕嬌之氣,如豔陽,如烈日,讓他不由得彷佛胸中湧出浩然正氣,眼前豁然開朗,轉瞬間,真氣已遊走了一個周天。
不!
那不是下丹田内真氣!
眉心之中至純至淨的那一縷真氣歡快地遊走,眨眼間似乎突破了無數個桎梏。
金室其間那縷至純至陽的真氣迅速在經脈中遊走,一瞬間壯大了十倍!
衛央心中不驚不喜,他明白了一句話。
嶽不群曾說:“我們中原武功,縱然是佛道之武功,那也與我們的經史子集息息相關。要想懂武功,須先學醫術,而後知經史。比如這‘養吾劍’,你若不知聖人是怎樣說的‘養吾浩然正氣’,自不知何爲養吾劍法。而若‘希夷劍’,便須懂何爲希夷才好。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那是冥冥之中神乎其神的境界,我們若想要知道這些境界之感,便須先通文章史冊。”
這話未必錯,但并不全對。
衛央是讨厭賈寶玉的男人,他不認爲“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有什麽錯。
此乃社會關系學一部。
因此,衛央不認爲嶽不群所說的須全部向經史子集求道理的說法,但他贊同嶽不群所說的向經史子集求道理的說法。
武功不也一樣麽,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貢獻,後人乃是踩着前人的肩膀繼續攀登的。
這也是衛央常以身邊的事物體察武功的道理。
這一次,他翻開拓帖,心中本便想着要在裏頭求武功的道理,心中這樣想,有一些收獲,也隻說明他的這個認識是對的。
“那又什麽可值得欣喜呢。”衛央心下忖。
他收住真氣,待至純真氣回歸到原地之後才緩緩放下拓帖,再不看後面。
那是要等他一個人靜下心來的時候才再感悟的。
“王爺有心了。”衛央直問他,“此番來,王爺不當隻是送我幾本書,對不對?”
“是啊,老夫要送你的,何止幾本書。”趙允伏陰陽怪氣道,“老夫還要送你一頓好打!”
衛央警惕地往後頭挪下。
李都司笑道:“衛兄弟,咱們可真沒有再想什麽了。此番來,既是要看傷兵營的近況,這二來,你不是說了,甚麽天策男兒愛駿馬,王爺可是将王府最好的兩匹駿馬送來了。”
衛央不喜反驚,拿目光又在忠順王眼睛裏打量。
你又在想什麽?
“這厮忒可惡!”趙允伏忍無可忍,遂起槍說道,“看着,老夫平生所學的,就在那一柄大槍之上。你既要學什麽天策男兒,這槍法,傳你也無妨。”
他持槍在手神色冷峻,摩挲着那一柄長達丈八,乃是騎軍所用的大槍,彷佛在撫摸逝去的戰友,半晌才緩緩地道:“你倒也不必感激,更不必警惕。老夫傳槍法,隻盼你能領會其中的兵家之道,倘若國家危急存亡之時,你有一分保國安邦的心,将這槍法運用在殺敵之上,老夫便感激不盡了。”
這話說的衛央心頭發冷。
他聽出這番話裏的意興闌珊,更聽出一些英雄垂暮。
趙允伏兩鬓雪白,身材也有些佝偻了。
但他站在大槍的身邊,自己也像是一把大槍,那大槍直刺蒼穹。
“好。”衛央點頭道。
趙允伏不知他說的是要仔細觀看,還是答允了有“危急存亡”之時會不負這一路槍法的請求。
“罷了,你内心警惕之至,待誰都無十分的信任,老夫不強求。”趙允伏說完,将大槍平端,他紮穩馬步,竟緩慢無比地、一招一式地将一路看似平平無奇的槍法施展開來,最多的,卻是一招中平槍,但他緩緩抖出那大槍竟有擊破空氣發出的爆裂之音。
衛央心無旁骛,先記住他出招的動作神态,再看他的步伐,初看直覺平凡之至,但看了兩遍,到第三遍的時候,衛央心神一動,忽覺自己就在趙允伏的對面,他手中長劍,一時舞開三朵劍花兒,封住了大槍進擊的一切道路。
但趙允伏那一槍一槍紮出,每一槍都隻紮他腰腹,看着緩慢至極但他卻生出避無可避的念頭。
驟然!
趙允伏加快出槍,隻見槍影翻滾如龍,再後來,還是那平平無奇的槍法,槍影已化作萬條怒龍,隻在最前一抹寒芒如流星。
這一下,衛央霍然不由自主往後便跳,心中油然生出:“他隻是一條大槍,怎地竟似乎有百騎迎面沖過來?”
但若那寒芒也瞧不見了,衛央又覺百騎化作了千騎,千騎化作了萬騎!
怎麽應對之?
衛央不由想起了顔真卿的字帖,念頭中隻有一句話——迎着敵軍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