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意上前一步,擡手虛扶了成可一把,卻道:“成可,若是你我合作,咱們可以是合作者,也可以是朋友,但卻沒有高下之分,你明白麽?”
染溯界的謹朱星君,是名滿天下的劍修。
在連意眼中,他還是當年的謹朱星君,明珠不蒙塵,英雄不流淚。
連意,見不得謹朱星君奴顔屈膝,哪怕是爲情勢所逼。
當年,他們是生死相依的夥伴,今生,鬥轉星移,連意不知道便罷,但知道他們也回來了,外界又有諸多的危險,連意絕不會置身事外。
曾經,連意受明境大師所邀,願意參加那一場以生命爲代價的潑天盛會。
答應以後,這其中的其餘參與人,都是藤仙連意、丹雛和明境一起敲定的。
甚至可以說,所有人,都是藤仙連意的主張,明境大師和丹雛都隻是執行者罷了。
說到底,九星連珠,當年的明境大師許是壓根沒提,或者根本沒當成重點,他隻是和藤仙連意提了廣眉星域的危機,祈求連意這樣的化神星君一道參與救世計劃,研究對策。
最終,這九星連珠是藤仙連意排闆的。
謹朱星君是連意自己去說服的。
便是爲了天下大義,這界域之子也不是唯一,但當年那個傲然少年聽得她一席話,驗證了她的身份是藤仙連意後,便一口答應了。
連意還記得記憶中,那個眉心一點朱砂痣,如玉公子般的少年。
藤仙連意問他:“何以答應的如此爽快,這可是要命的事情。”
那如玉公子舉着手中的寒冰劍一劍擊出,聲音冰冷卻讓人信服:“劍修一往無前,我信你,亦有自己的判斷,既然答應了,自是全力以赴,絕不後悔。”
連意腦中關于謹朱星君的記憶便隻有這些。
再看成可,哪怕是自己錯了呢,連意也不後悔。
哪怕萬中無一的希望,隻要連意在這片星域,她也要盡可能的找到其餘八人。
不爲了讓他們再和她一道發動九星連珠,而是怕他們在無意中,被那魔主之流迫害了,那她心中難安。
實則,他們的轉世,也該是藤仙連意一力促成的。似乎他們九人,除了連意和程小鳳,其餘七人并不知道自己還能轉世!
都以爲自己會灰飛湮滅,魂飛魄散了。
正是因爲此,連意才覺得,他們當年能赴約,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事情,又有幾人能做到?
他們不負她,她亦不能負了他們。
世人皆以爲,這九星連珠,用了九人,皆是界域之子,是因爲要借這界域之子滿身的氣運引動星域之力,方可炸滅飛升通道。
連意原本也一直這麽認爲。
她曾經記憶不全時,無論是灏恒、老祖宗、窺天甚至莊洄給她分析這事的時候,猜想他們當年之所以這麽做,便是用這種方法引動星域之力。
畢竟能被稱得上界域之子的人那就是廣眉星域的親兒子、親閨女,自身氣運乃是廣眉星域的天道給予,以己之身,祭九星連珠,不就是引動的全廣眉星域的最強力量麽?
這話是說得通的。
也似乎解釋了他們何以就能以化神之身炸了那不知是大羅金仙還是準聖弄出的飛升通道呢?
可是,後來,連意卻覺得不然,或者不盡然。
自煉妖雷劫後,她原本在藤仙齋得到的記憶光球盡數瓦解。
隻可惜,其中多是涉及到的各種陣法,包括九星連珠。
隻是其他方面,好比,當年她爲什麽去參與這九星連珠,或者她爲什麽能夠笃定自己就能炸了飛升通道,這些藤仙連意都未留給她。
藤仙連意的想法如何,連意早就不可知了。
也許藤仙連意也做了兩手準備。
一則,抹滅了一些記憶,是不想讓她再卷入這個漩渦。
二則,将曾經的陣法技能全都保留下來,是怕她身不由己時,沒有自保之力。
不管如何,如今已是元嬰修士的連意,早就能夠冷靜的面對和坦然的對待。
她之命,不是她一個人的,是藤仙連意竭盡全力保留下的一絲火種,是各路大能,爲了大義,友情,犧牲自己換來的一線生機。
這種情況下,她定是要好好的活着的,要活的比任何人都好。
連意原本以爲,她這麽負重,滿載着這些沉重的感情,有悖她随性而爲,講究道心自然無所縛的心境。
可是,她發現,并沒有,道心超然,反而愈加圓滿堅定。
連意方才有所覺悟,這道心自然,随性而至的最高境界是自由。
這自由不是指自己行爲上的自由,這是最淺表的,深層次的自由是心之自由。
心之自由不是凡事不萦于心,恰恰是問心無愧。
能将那些心中堅持的東西,處理好,才能做到無愧于心,才能讓心不因愧疚、後悔等東西塞滿,遏制而變得沉重。
這也是連意自元嬰後,經曆了諸多事情,遭遇了諸多困難後,痛定思痛之後,才慢慢悟出的一些道理。
連意不知對不對,但願意堅持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盡自己所能,不後悔,不追思!
自煉妖雷劫之後,覺醒了諸多記憶,連意便下定決心,若是其餘人都轉世了,便要将他們全都找回來。
從那魔主一力對付她來看,他們的轉世,魔主該是知道的,可是,卻不一定知道他們在哪裏轉世,是何種模樣。
從那古韻設下幾萬年的陷阱等着她,也印證了這一點。
可是,九星連珠壞了魔主的好事,他若是知道這些人都是誰,必然不會放過大家的。
便是爲了大家的安全,連意也要找到他們,告知他們真相。
前世已經消散了,今生便是新的開始,她總是希望大家都過得好的。
若是被魔主蠱惑,堕入魔道,或者被魔主殺害。
連意無論是前世的自己還是今生的自己,她都無顔面對當年的八位夥伴。
自元嬰後,她閑暇之時,就開始研究九星連珠,一切的源頭來源于九星連珠,這九星連珠是關鍵。
後來,她就發現,便是她改良過的九星連珠,加了和溯源和丹雛一道研究的時間之力,對于轉世之法,她也并沒有完全的把握。
甚至可以說,轉世成功的幾率隻有三成不到。
對于這轉世之法,研究的煞是費勁,最後的成果也不算滿意,是以藤仙連意到了後期,也并未将此法告知她的好友大椿。
以藤仙連意言出必行的性子,若是這轉世之法成功率高,便是最後她如何的時間不夠,她擠也會擠出時間去那乙火界再找大椿一次的。
也不會讓大椿等了幾萬年都沒等到。
那麽,既然這轉世之法如此的不靠譜,連意能夠保全自己都是萬幸了,九個人,藤仙連意是如何保證大家全都轉世的?
運氣麽?
怎麽可能?!
這得有多好的運氣。
再說他們炸飛升通道這事,是逆天之舉,是要降下天罰的,哪裏還能奢望運氣。
偏偏藤仙連意做到了?!
連意對這事一直疑惑的很,但是她相信自己這麽做必有緣由。
許是藤仙連意之所以對轉世之事沒有詳說,是因爲她沒有完全的把握。
但是,她不說,不代表她不做什麽。
說起來,連意将九星連珠正過來反過去,看了個遍,無論怎麽研究,也研究不出這九星連珠怎麽激發了星域之力的。
以一名前世今生都浸淫陣道的陣癡的眼光看,九星連珠光靠界域之子,便是有法子引動廣眉星域的星域之力,也實在是有限的很。
至少,是沒法子靠着這點星域之力,靠着他們九人的化神圓滿修爲炸了飛升通道的同時,還淨化了全星域的魔氣!
這簡直匪夷所思好麽?
連意一直沒有想通這個點。
當年,據說天界的無極天尊率領衆仙将打退了始魔元尊,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的!
如何慘痛?
據說是九成的天界衆仙各自結陣,以仙魂飛散,灰飛湮滅爲代價,才封印了始魔元尊,淨化了被魔族大軍污濁的天界。
便是如此,才有了後來的天界改名爲仙界。
亦便是如此,魔都沒有除盡,始魔元尊隻是被封印,那地心魔甚至逃了出來,聽說仙界還有些魔族餘孽未有除盡。
亦才有了五萬年前始魔元尊封印松動,勾結外域魔物,整個仙界連帶着他們下界差點被翻盤。
這些且不說,且說和這九星連珠相關的。
當年耗盡了九成天界仙人才勉強穩住天界局勢。
到了她這兒,行吧,他們廣眉星域是不能和仙界相比,隻是下界罷了。
但是,九成的仙人,和他們九名化神圓滿修士相比……
淨化了全天界和淨化了全廣眉星域以及炸了飛升通道相比……
就覺得,當年由她連意主導的這個九星連珠未免力量太超過了些。
連意隐隐的總覺得其中還有什麽,是她不盡知道的東西,而那才是她成功的關鍵。
隻是這是什麽,已經随着藤仙連意的隕落徹底埋葬了。
至于魔主會不會知道,古韻會不會知道,連意不知,也不會問。
她内心深處,每每想起這事,居然油然而生一絲忌憚和危機感。
這是一種本能的直覺。
連意一向在意直覺,自此将這事埋葬在心中。
這事先撇開在一邊,言歸正傳到界域之子的問題上。
若是界域之子引動的星域之力特别有限,和炸毀飛升通道以及淨化全星域的魔氣所需要的力量相比簡直不值一提的話,那藤仙連意當年爲何要大費周章的找界域之子?
随便找其他的化神圓滿修士不香麽?
那還能更方便些不是麽?
甚至也不用跨界去找,費了多少的時間和精力。
廣眉界總不可能湊不齊九名化神圓滿的修士。
可是,藤仙連意偏偏這麽做了。
基于對自己的了解,這件事藤仙連意排除萬難去做,自然她認爲得到的好處更大。
若不是對于廣眉星域的好處,便是對于他們自己的好處了。
這便落在了轉世之上。
九人一個不拉,全都轉世了,哪怕隻能轉這一次世,對于他們九人來說都是奢望中的奢望,不敢想也不會去想。
偏偏,藤仙連意做到了。
那中間必有那個能夠令她成功的必然條件。
佛家講究:今生因,來世果。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
佛家講究功德,度今生修來世。
功德是什麽,可以是好因、是福報,亦可以是氣運!
藤仙連意前世在福慧寺修行千年,受佛影響甚深。
可以說藤仙連意之一切,起點就在福慧寺。
若說她到了最後的最後,都要求個圓滿,既要這星域昌盛,衆生安然的大義,又要爲此犧牲的人能夠有一個好的結果!
連意相信,便是轉世的自己,哪怕萬中無一的機會,她都會去做。
用氣運包裹住神魂,換得這一次轉世的機會。
所以,才需要界域之子。
因爲一般的化神圓滿修士氣運不夠,不足以換得轉世契機。
隻有界域之子,那雄厚的氣運之力,那自己經曆萬難,歲月磨洗,千錘百煉的渾厚氣運才能包覆住一絲神魂,使它們不至于完全飛灰湮滅。
這是藤仙連意的萬般籌謀,也是她種下的善因。
連意嗎眉眼彎彎,她自發現了成可可能是謹朱星君以後,是真的開心。
如今,除了程小鳳,芥寂大師,她又找到了謹朱星君。
隻要他們好好的,她心中便能安心了。
成可站直身子,并沒有因爲連意的話而欣喜若狂,而是謹慎的詢問:“前輩,何以對晚輩如此的……友善?”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成可一生颠沛波折,又在揚魔宗隐姓埋名,早就不信這世上有什麽莫名掉下來的好處,便是有,也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可是,不知爲何,這不知名的的前輩,自她将他捆了,行事做派恢複了本性,甚至到如今,竟然連臉上的僞裝都去除了,他成可突然之間就覺得能相信她了。
哪怕她說出的話,是多麽的讓人難以相信。
若不是她說,成可想象了一下,若是換個人對他示好,說之前那話,能幫他找回弟弟什麽的,成可要麽把那人直接殺了,或者搜魂,打不過的話,便扭頭就走。
他竟然連盤問她爲何會知道他那麽隐秘的事都不曾,就莫名其妙的相信了她?
可以想見,他其實内心深處對這第一次見面的前輩是多麽信任?
這實在太違背常理了。
連意坦然相告:“我覺得,你前世許是我的一個故友。”
是故友,不僅是故人。
成可皺眉:“前輩如何保證我就是那個人?”
“我沒法保證。”連意兩手一攤,甚是光棍。
“那……要是以後,前輩發現我不是那個人,前輩該如何?”
連意目光落在成可耳上的那點如血般殷紅的朱砂痣上,笃定的說出謹朱星君前世所言:“我信你,亦有自己的判斷,既然答應了,自是全力以赴,絕不後悔。”
連意聲音不高,甚是帶着那麽一絲慵懶,但響在成可耳邊,卻宛如炸雷,仿佛,滄海桑田,歲月如梭,曾經亦有個男人如此說過。
他看着連意的雙眼,目光變得清明又堅定,聲音不知爲何,卻帶着一絲哽咽:“前輩既然相信我,那我也相信前輩。”
信任,多麽陌生而又彌足珍貴啊。
連意笑笑,未再多言其他:“我叫連意,是天塹那邊的元嬰修士,不小心誤闖了這裏,你若是對前世哪一天起了好奇之心,可以來問我。”
成可也笑了,沒再多問其他,突然變得輕松起來,卻是拒絕了:“前世已經過去了,無論光輝還是落寞,都回不去了,過好當下才是真的。”
“不過,若是有暇,前輩可以講講曾經的我修爲如何,今生我可不能差了!”
連意一樂:“那你可是差遠了,前世你可是化神星君,一腳已經踏入仙界的人物。”
“啊?!如此說來,今生這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還有的折騰呢!”卻是沒說這輩子許是達不到的喪氣話。
連意又摸出一個杯子,給成可倒了杯酒,塞進成可手中,自己也倒了一杯,主動去和成可碰了一下:“那你可要努力了!”
成可爽朗一笑,陰霾盡失:“那是那是。”
氣氛輕松下來,兩人就坐在一道,喝酒吃花生米了。
連意道:“明日一早,旭日初升之時,是布親緣陣的最佳時機,需你心頭血六滴,取六道輪回之意,你可同意?”
便是修士,心頭血可都是精血中的精血,六滴下去,稍有不慎,那是要傷本源的。
成可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悶了:“别說六滴,便是六十滴,隻要我有,我都願意。”
“執念這麽深麽?若是他死了呢?你要知道,你那滅門之事已經過去三百年了,你那弟弟若是凡人,百年就轉世了,若是修士,那也至少是築基修士才能活三百歲!”
築基修士,說起來容易,可這許多修士中,築基修士也就千百中取一吧。
何其困難?
成可坦然自若:“我自是知道,不求過程,但求結果,若是不盡如人意,我也認,這一世,總算是對我那弟弟無愧于心。”
連意心中一松:“甚好!”
水逆應該過去了吧,我感覺今天我連碼字靈感都回來了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