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算得上很慷慨了,也或許是對于增加壽元的迫切心情,反正一切需要用的東西,長生果這般極爲珍貴的藥材,跟不要錢似的堆在藥師們的坐席之上。
每張藥師坐席之上都是三枚。
這十個藥師桌上那就是三十枚。
其他珍稀的藥物,也都羅列整齊,比照藥方,都是三份的給。
連意和成波跪坐在張掌櫃旁邊,幫張掌櫃處理藥材。
這是連意第一次見識張掌櫃在她面前用一個她沒見過的藥爐子熬藥,他也沒有用坐席上劉姥姥給的藥爐,而是拿出一隻雅青色的小爐子。
小藥爐看起來顔色低調的很,可是外表光滑隐現,别說連意這樣的大宗門弟子,自小耳濡目染,自有一些鑒賞之力,便是那随便一個小修士,估摸着都能看出此物不是凡品。
此物,難不成是張掌櫃的本命法寶?
張掌櫃平日在藥鋪也是煉藥的,雖說連意見到的不多。
興許那些藥大部分比較好熬制,大部分藥都是他們這些藥徒來熬制的,當真要用到張掌櫃出馬的時候,張掌櫃也都是用藥館内共用的藥爐子,連意還是頭一次見他這麽慎重。
看來,如同增壽湯或者壽元丹這種逆天改命的丹藥,自然不是那麽好煉的。
張掌櫃這麽認真,連意自然也很慎重。
實際上,連意原本就是一個謹慎之人,自來極善于從細節處觀察事情。
今日一事,盛大之極,增壽湯的藥方子連意早就倒背如流,不僅如此,私下裏對于火候,藥材的特性,藥物的凝練方式,都爛熟于心。
她這麽做倒不是爲了别的,一來她原本就做事認真,做任何事情,提前做好準備和計劃是她的習慣。
二來,這增壽湯的藥方和壽元丹有諸多相似之處,首先主料都是長生果,連意也是存了心思的,她家老祖宗,爹娘等人,若是真能求得壽元丹增壽,那該多好。
她比對過兩者的藥方,壽元丹的丹方和那增壽湯一比,便好似先天不足一般,她也想通過對增壽湯的了解,改進一下丹方。
雖說,丹方不是能煉出好丹藥的全部,可畢竟也是重要一環。
她可能沒這本事自己親煉,但她可以把這些事钜細靡遺的記下來啊,回宗以後,除了連外,他們眉坤界又不是沒有九階煉丹宗師,衆志成城,她就不信到時候,各方試驗,煉不出一枚極品壽元丹。
一枚極品壽元丹可是能增加千年壽命,到時候,作爲提供了丹方的連意,她開口爲自家人求丹,相信沒人不給她這個面子。
因此,連意對于當藥徒,尤其是熬制增壽湯一事,是極上心的。
三來,就是報恩了。張掌櫃有恩于連意,說好給張掌櫃打下手,連意可不能讓張掌櫃丢臉,必是要努力做到最好的。
連意靜坐在一旁,眼睛完全跟着張掌櫃打轉。
冷淬、火煉、融合、藥材放入順序多寡、火候大小……都有嚴格的要求。
連意随着張掌櫃的煉制過程,他說什麽,連意都能最快的聽懂命令,并且去做,一點滞澀也沒有,仿佛張掌櫃說了上一句,連意便能明白下一句一般。
這兩人若這世上最契合的師徒,心意相通。那成波幹脆都停了下來。
非是他偷懶,而是他漸漸覺得似乎沒他什麽事兒,自家師父交代一件事下來,他還沒怎麽着,連意那邊已經上手了,甚至下一步都準備好了,做的又快又好,動作行雲流水,特别好看。
這麽一來,他也樂的清閑了,而且還以欣賞的姿态在旁邊觀摩着。
慢慢的,成波的眼神就變了,早前就聽師父說過連意,說她是個很有天分的修士,什麽事情她都肯用心去學去做,而且能做的好。
又有天分又努力的修士,定然非池中之物。
可是,他沒想到連意能如此的配合自家師父啊,師父熬藥,除了他這當徒弟的,這些年不知道用了多少藥徒,有師父覺得不錯的,有師父覺得不行的,不過,就成波看來,能配合到此地步的沒有。
而且,他也是不能的。
那邊,張掌櫃也是如此感覺,他隻覺得今日熬藥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滞澀之感。
甚至,整個人到了已經難以企及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他眼一眯,手一起,桌上所有的靈藥全部飛起,他左右開弓,竟然同時處理起兩三種藥材……
這樣難得的機會,張掌櫃自然是要多熬制一些增壽湯的,增壽湯是極難熬制的靈藥,哪怕有藥方和藥材,成功的機率連一成都沒有。
煉制丹藥、湯藥還取決于藥師的手法,經驗,獨門的技藝甚至是當下的配合程度,時機等。
如今,這樣天人合一之境,張掌櫃隻覺得自己不說從未達到過,上一回達到此次玄妙之境還是在煉制玄天丹的時候,也一下子就将他的修爲從元嬰初期提升到了元嬰後期。
此次,難道?
張掌櫃神色一震,手上的動作更加快速起來,心态更穩,放任自己的身心都沉澱了進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這兒的整個狀态都變了,周圍似乎起了一種勢,那是一種玄妙的境界。
周圍隐隐華光閃現,形成了圍繞着他們的白色光柱。
成波一愣,說不出話來,他當然也感覺到周身的變化,再看自家師父和連意兩人,似乎沉浸其中,壓根無法打擾,當然他也不敢打擾他們。
他自也是不敢動的,隻能靜坐在此,呆呆的看着這一切。
饒是不知緣由,他身爲一名元嬰修士,也知道有大事發生,師父這樣的狀态他沒親眼見過,但見兩人周身氣勢凜然,玄妙之極,他坐直身子,卻是警惕的觀察四周,就算不能做什麽,他也要盡他所能的去護法。
周圍之人更是将目光全部投向了張掌櫃這一席,誰都能看出,這兒怕是要出大事了。
自然有認識張掌櫃的,兀自竊竊私語,不認識的,打聽一下便知道了,可是畢竟認識張掌櫃的人很多,可是連意,真就沒什麽人認識了。
可是,此種情況之下,分明那小藥徒在其間,像是也融入了張掌櫃的那種起勢之中,毫無違和感。
一名結丹期的修士,何以能融入一名元後修士的意境之中,毫無違和?
明明那成波才是張澄潛正統的徒弟,而且也是個元嬰修士,卻爲什麽反而在一旁束手無策?
大家實在想不明白,“勢”是一種玄妙的東西,相當于意境中的一種,也可以看做是一種頓悟。
頓悟這種東西是因何而起,因何而滅,都是沒有定數的,可是從未聽說過一人的頓悟中可以容納進另一個人。
即便是古修界,這些“古修”們,也實在理解不了,但是,大家心裏倒是有一個共識,不知道那小藥徒如何,這張澄潛應該是有所進益了。
這真是令人羨慕一事,藥修進階緩慢,可是若是有進階和頓悟,那就是大進階,因此,那些個了解張掌櫃的人,心裏真是酸酸的。
即便是普通的法修,越到後期,越是難進階,張掌櫃已經是元後大修士趨于圓滿,難不成這一次頓悟之下,就要化神了?
不過,大家暫時倒是沒什麽異動,畢竟這是煉制增壽湯呢,毀了張掌櫃事小,毀了增壽湯,那劉姥姥可不是什麽善茬。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剛開始煉制丹藥的時候,十張坐席之後坐着的都是當代有名的藥師,手法自然都是娴熟無比的。
劉姥姥雖說是化神修士,可是長生果這樣熬制增壽湯的原材料也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何況,煉制增壽湯,長生果隻是主材料之一,還有其他的材料,雖然不如長生果珍貴,照樣難求。
她也是耗費了幾百年才湊夠了材料,加之她壽元卻是不多,她也是很急的,這一次邀請當代最有名的藥師過來,她是舍下了多大的面子,動用了好多的朋友、人情,并且許下的極爲豐盛的報酬,才邀請到這十位。
她實際也是緊張的,随着那一聲“開始”,她的全部心神都在這十位藥師身上。
實則,那會兒,連意覺得劉姥姥看了她一眼倒是她多慮了,劉姥姥雖然看的是連意,可是可不是因爲連意以爲的那個理由,主要還是因爲張掌櫃。
張掌櫃在當代是最厲害的藥師,他的修煉之道實則不同于其他人,他是以藥入道的藥修,一生癡迷于藥道。
這是極其少見的修煉之道,如今最有名的修爲最高的也就是張掌櫃。
其他修士,也有許多号稱自己是藥修,可是藥修進益緩慢,許多人在其中會輔佐以其他修煉之法。
可是,這張澄潛可不同,漫長光陰,他一直是名藥修,當一名藥鋪掌櫃,浸淫在靈藥之中,以藥入道,以藥養道,以藥成道。
當世之中,張澄潛絕對是獨一無二又地位絕高的存在。
隻可惜,他爲人低調,不喜浮名,更不爲名利所惑。内斂低調的即便是周圍人,隻要不熟悉的,都不知道他的名号,也不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張澄潛。
劉姥姥這一次最想請的便是張澄潛,是以派了她最得力的兩個徒弟,還請了張澄潛的好友悟新真君當說客。
丹霞是她的首徒,陪她走過最艱難的歲月,是她最爲倚重的弟子,丹雛身份特殊,是她最喜歡的弟子,派出這兩位,足可見劉姥姥對張澄潛的重視了。
隻可惜,起先,張澄潛并沒有應下此事,對此,劉姥姥倒是在意料之中,張澄潛若這麽好說話,那也不是張澄潛了。
豈料,沒過一日,張澄潛突然又同意了,劉姥姥欣喜之餘,自然心裏也存了疑惑,便稍稍調查了一番。
時間太短,沒調查出什麽來,張澄潛那會兒已經帶着連意和成波在路上了,倒是發現張澄潛似乎對新來的一名小藥徒賞識有加,俨然一副當徒弟培養的架勢,問了丹霞兩人,發現張澄潛還帶此女參加過論道會。
劉姥姥暫時也看不出有什麽問題來,不過難免對張澄潛身邊的那名叫連意的女修就多了那麽一絲關注。
是以,才有了剛剛那一瞥。
可憐連意心中本就因爲丹雛的相邀有些忐忑,又不知她身邊的恩人張掌櫃有這麽大的來頭,自然有些惴惴。
隻不過,如今,連意便是想低調,也低調不了了。
連意實際上對外界也沒什麽感覺,因爲自張掌櫃周圍起了那“勢”,連意也看不到外面情況了。
她是局中人,人又是極敏銳的,她應該是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其中的變化,似乎自張掌櫃身上而來,可是她也不知是什麽情況。
她自然不知道這所謂的“勢”是什麽,但是她頓悟過,而且她自啓疊界歸來,一直在打磨陣意,便也明白,這應該也屬于類似的東西。
這便是所謂的“天意”吧。
頓悟便是一種天意,而修士打磨出來的類似于劍意,陣意或者心境的曆練等,便是人意。
若想成功,修的不死之身,飛升仙界,那這天意和人意是都不可或缺的。
張掌櫃此種情況,有他長期浸淫藥道數十年如一日的人意,自然也有時下情況下,不知被什麽引動的天意。
連意不知張掌櫃此次狀态會持續多久,但她不能給他拖後腿啊,是以,她一直維持着之前的那種狀态,提高精神不敢有一絲疏漏,唯恐壞了張掌櫃的好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連意感覺也覺得自己在其間行事,似乎也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
慢慢的,連意眼前也有些迷糊起來,可是腦子卻越發清醒。張掌櫃的每一步動作,用的什麽藥,甚至爐子中,那藥從完整無缺,變成殘渣,化爲藥湯精華等過程都刻進了她的腦子中,明明沒有用神識,卻仿佛能看透一切。
她似乎也被融進了張掌櫃的頓悟中,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似乎,自己的身體也在發生變化,突然之間,猝不及防的,連意第一第二丹田之間那層相隔的隔膜宛若窗戶紙一般,居然說破便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