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并沒有開燈,可是江春樹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來,客廳的花梨木圈椅上面,坐着一道修長的黑影。</p>
他皺了皺眉頭,打開了客廳的燈。</p>
她那修長的雙腿姿勢優雅的交疊着,手中緩緩搖晃着盛着琥珀色液體的酒杯。</p>
而她身邊的桌子上面,還擺着幾隻已經空掉的酒瓶。</p>
房間裏面的光線變化讓她有些不适應地微微眯了眯眼睛,過了幾秒鍾,她那雙深邃迷離的眼睛,目光終于聚焦到了站在客廳門口的江春樹身上。</p>
“江哥,原來是你來了。”她淡淡說了一句,忽然朝他勾了勾唇角:“你要喝酒嗎?”</p>
說話的時候,她那凝雪一般的手腕緩緩搖動着。</p>
伴随着她緩慢的動作,杯中那琥珀色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酒杯壁上緩緩遊走而過,留下了淡淡的痕迹。</p>
“阿雲,你怎麽了?爲什麽要一個人在這裏喝酒?”江春樹問道。</p>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忍不住喉頭滑動。</p>
他在娛樂圈和商圈混迹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誰像慕教授這樣。即便是借酒消愁,也依舊眼神清明,一舉一動都無比的優雅,風度翩翩,舉世無雙。</p>
見江春樹一步一步的靠近了自己,慕教授擡眼看着他,取了一隻空杯,倒了七分滿,将杯子穩穩推向了江春樹,對他宛然一笑。</p>
那笑容如空山冷月一般,不染世俗凡塵,卻無比動人心魄。</p>
她明明在對他笑,可江春樹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眼神裏面藏滿了帶着隐忍的悲苦和憂傷。</p>
郁郁的憂傷,一絲絲,一縷縷,從她的皮膚、她的發絲、她的指尖,她默然無語的唇,她那雙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氣的深邃的眼睛裏面散發出來,滲透在了空氣中,消失在了時間裏。</p>
慕教授此刻的樣子,清冷而矜貴,令人遐想無限,心中更是充滿了說不盡的绮思。</p>
可江春樹竭力克制住了自己。</p>
比起趁着她的酒意,将她擁入懷中,他此刻更應該做的事情是,化解她的心結。</p>
他緩緩來到了她的面前,搶過她手中的酒杯放在了一旁。</p>
“阿雲,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到底遇到了什麽?”</p>
他猜測,她一定是在被千語帶到那座海島之上的時候,發生了什麽。</p>
江春樹心中充斥着對于千語的恨意,卻生怕會吓到了已經在借酒消愁,躲在黑暗之中獨自舔傷的慕教授。</p>
因此,他攥緊了雙拳,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和下來。</p>
可慕教授的一切,在他的心裏面實在太重太重,即使他努力讓自己保持着平靜,他的聲音卻有些不受控制,帶着幾分壓抑和隐忍的嘶啞。</p>
慕雲坐在椅子上面仰視着江春樹,看着他那雙純黑的眼睛,唇角邊的笑意,忽然如同一朵在黑暗之中猝不及防綻放的昙花一樣,絕美,卻短暫的令人心碎。</p>
“你說,我是什麽呢?”她忽然開口問道。</p>
“什麽?”對于她的這個問題,江春樹完全沒有聽懂,一臉驚訝的看着慕雲。</p>
“我……到底是什麽呢?”</p>
慕雲那張精緻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苦澀的,充滿了自嘲的笑意。</p>
她天生早慧,對于父母把自己送到孤兒院的事情,并不是不能理解。</p>
她曾經設想過很多。</p>
比如,她的父母家庭貧寒,無力養活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所以将她送到了孤兒院。</p>
比如,她的父母重男輕女,需要一個男孩子來傳宗接代。</p>
比如,她的父母在少年時候激情犯錯,偷嘗禁果,在無力組成家庭的情況下有了她。</p>
比如……</p>
她曾經設想過很多很多。</p>
甚至站在父母的立場上,原諒了他們把她送到孤兒院的遺棄行爲。</p>
她想,她至少也是在父母相愛的情況之下,因爲愛而誕生的孩子。</p>
哪怕那份愛是短暫的,是有目的的……</p>
可她獨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連出生的方式,都和其他人是不同的。</p>
她所謂的父母,很可能隻是血緣,基因上面,與她相關的人,冷冰冰的,不帶有一絲親情。</p>
她能夠感受到,在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後,執行任務的隊伍之中,那些隊友們看着她的目光之中,沒有了平時将她當作天才隊長的那種崇拜和仰慕。</p>
取而代之的是,同情,以及刻意的疏遠。</p>
人們都害怕和自己不一樣的人。</p>
而她這種一出生就注定與别人不同的,智商和體力達到了人類極限的,被編輯過基因的人,對于普通人而言,會不會像是一個未知的,可怕的怪物……</p>
身邊人異樣的目光,讓她覺得很難受。</p>
更加讓她難受的是,如果被她身邊的人,比如羅辰,比如宋連山,比如禾穎和鄒靜之,比如……江春樹,還有她的粉絲們……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世之後,他們會怎麽看待她?</p>
會不會也把她看成一個和他們不一樣的異類,一個誕生于實驗室的,可怕的怪物。</p>
她記得,千語曾經對她說過,在這個地球上面,隻有他們是不同的……</p>
以前她隻覺得那是他的瘋言瘋語。</p>
現在看來,他說的竟然不無道理……</p>
一向堅定的她,在自己的出生情況都和别人不同的情況之下,甚至感覺到,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關于人生的理想都遭到了颠覆性的毀滅。</p>
她難以避免地走向了迷茫。</p>
在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交接之後,一個人躲在黑暗的客廳之中,獨自喝着酒,舔着傷……</p>
江春樹并不知道慕雲究竟遭遇了什麽。</p>
可他能夠敏銳的感覺到,此刻的慕雲,就像是一隻躲在黑暗之中獨自舔着傷的小動物。</p>
如果沒有人拉她一把,她仿佛就會成爲她扮演的璃王,墨寒枝和月重光,永遠地,沉淪于黑暗的深淵,再也沒有了得到救贖的希望。</p>
這個發現讓他變得心驚膽寒起來。</p>
他一直把慕雲當成了照亮了他的人生,讓他感覺到溫暖和愉快的一縷陽光。</p>
天曉得,如果他的陽光都沉淪于黑暗的深淵,他會變成怎麽樣!</p>
對她的經曆一無所知的他,果斷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救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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