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心再次愣了一下，這，好像不符合她的預期啊。
他，難道不應該憤怒，痛心疾首，然後狠狠地懲罰她的嗎？
反而如此平靜地問她“後悔了嗎”？
後悔什麽？
後悔當年從一個普通鄉村小女孩擁有逆天氣運？
後悔跳出生老病死的輪回之苦？
後悔長生不老并且青春永駐，看盡浩瀚蒼穹，享受無邊繁華？
後悔體會不同的劇情，在裏面盡情領略女主優越感？
……
後悔？
怎麽可能後悔？
腦子壞掉了？
可，如果說不後悔的話，那麽…是不是也證明她其實和那些人設沒兩樣？膚淺？虛僞？
千心有些尴尬地笑着，結巴地說道：“尊尊主，你你今天是怎麽了？怎麽說起這個？”
楮羽看着面前傾國傾城的容顔，甚至比當年更添妩媚和風情，然而隻覺得索然無味。
她就是用這樣冠絕天下的絕色姿容，在那一個個浮躁的劇情世界裏領略所爲的“跌宕”人生。
——出場便是各方超級大佬隐藏大能的傾慕和追捧，然後在其中輾轉遊走，還真是跌宕又起伏的啊。
楮羽見對方沒有回答，看來要想讓對方親口承認是不可能的了。
他淡然的目光已經看透了這一切，自顧地說道：“如果你後悔了的話，我現在可以将你送回到四千年前，回到這所有一切開始的地方。你可以像你曾經告訴我的那樣，想成爲一個普通人，簡簡單單地過一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千心整個身體都緊張起來，“尊主，楮羽…你…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
怎麽可能想回到凡人呢？
這些年見過無數仙人精怪巨魔，說厭煩了整天在要麽無所事事，要麽就是在無盡的戰争中的生活，想要回歸平凡，羨慕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人，還說想擁有想他們那樣的愛情和家庭，啧啧，你看，兩人生兒育女，相扶相攜到老，多好。
然而，她從來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真的會去當一個凡人…不，其實還是有的，一個本來在天庭生活的仙子，也不知道怎麽的被一些仙家忽悠，下凡曆劫，然後就遇到了一個青年。
這個青年和天庭上的那些神仙完全不一樣，讓她覺得無比新奇，然後，她動心了。
再然後，她發誓要與對方生生世世在一起。
天庭的條例是，你一個正兒八經的仙家卻要去普通生命世界當凡人，也不是不可以。
前提是必須褪掉仙根。
她把這看做是天庭對于所有想下凡的仙人的懲罰，實際上這就是世界規則。
試想啊，你若是帶着一定任務并申請了特權去生命世界，所以帶着仙人的一些仙術是爲了完成任務，并且受到規則約束，不能做出違背規則的事。
可你隻是去普通生命世界裏生活，規則上你就是凡人就不能約束你，比如不能使用仙術幹擾凡間秩序。比如凡人殺人放火自有律法和功德約束，可你若是用仙術的話，凡間的律法還能制約得了嗎？
所以，既然想當凡人就不能有仙根仙術，否則豈整個世界的規則都因爲你這個超級bug而亂套了！
那仙子也是硬氣，果斷就去了殛神台，抽掉仙根，然後與她的凡人情郎雙宿雙栖了。
一開始這對神仙眷侶還羨煞了無數人呢，但幾年後各種矛盾就冒出來了。
沒有仙根仙術，也沒有光環加持，仙子就是一個普通凡人女子。
不懂生産生活，以前都是仙術，随便施個法就搞定了。
如今切切實實以凡人身體去生活，才知道那些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等等，簡直就是一個個的巨坑。
她不适應，難過的要崩潰。
然而還有比她更委屈的，她最最心愛的愛人。
男子在享受了最初幾天的新鮮感和成就感——瞧，連仙子都成了我的女人。我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可是這新鮮感一過，丫的，雖說你長得也挺好看的，可…這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啊？
以前随随便便就能點石成金，各種東西小手揮一揮就出現了，家裏布滿灰塵蛛網，那香袖一拂就煥然一新……可現在呢，什麽都不會做。
娶這樣的女人來幹嘛？
哎喲，還真是頭疼。隻要一說“你怎麽什麽都不會？你難道就不會學嗎？”然後對方就開始說“我爲了你連仙根都抽了，你現在竟然這樣對我”
一開始他還有些愧疚，可是時間一久，這些話聽的多了，就煩了啊。
仙子又怎樣？沒有華麗霓裳，也沒有仙靈之食滋養，更沒有養尊處優。那小手也變得粗粝，俏麗小臉也變成了黃臉婆，再穿上粗布衣裳…好像跟村裏那些農婦沒啥區别…
後悔了。
兩個人都後悔了。
但此時後悔已經沒用了，還能怎樣，粗茶淡飯，磕磕絆絆，這就她想要的平凡。
所以，千心絕對不能說後悔。
雖然有時候說“向往平凡”的生活多少會讓自己更“純真”一點，但絕不是這個時候。
“楮羽，我我從來沒後悔跟着你，你是我一生，最最大的……”幸運
不等對方說完，楮羽輕飄飄地揮了揮手，有些疲憊和不耐煩：“你沒後悔就好。”
千心摸不準楮羽想做什麽，心裏很是忐忑。
但無論如何，隻要不将她送回到曾經就好。
她相信對方有這樣的實力……當然，如果再稍稍給她一點時間，她也不用再爲這樣的事擔驚受怕了。
“他”說：既然她成全了“他”，“他”就一定會爲她負責。
所以，隻要能把今天度過去，明天，她就能徹底從這裏脫離出去，自由了！
她當然想直接離開，而不是自己巴巴地送上門來。
主要是她無法離開這個宇宙之心，隻有這個男人才能打開，所以，她便硬着頭皮以歉疚和負罪的姿态前來告别。
她設想過無數種場景，比如那些無盡輪回之類的懲罰…那正好中了她下懷——她便可以離開世界之心，然後…“他”就能帶她真正逍遙寰宇了。
千心還想繼續辯解，隻聽楮羽繼續平緩地說道：“……那挂墜我原本就是做給我的女人的，既然現在你已經做出自己的選擇，成爲他的女人，那便把它還給我吧。”
千心兩手下意識捂着胸口的如同一朵槐樹花一樣的白玉挂墜，“楮羽，我我說過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我真的…這些年我我在劇情世界裏時，我我真的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我我……”
她泫然欲泣，可是這場景卻讓人覺得很好笑，就連旁邊葉靈也不知不覺将自己身形淡化，融進空氣中。
哎。
以前他其實是有點可憐這個女子的，一直被尊主當做工具一樣利用。
雖說他給與了她除了愛以外所有東西，但…那又怎樣，那些東西都可以以物質以能量去衡量，可愛卻是無價的啊。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反過來心疼尊主了。
——就算是你成就了她的永生和美貌，就算你傾盡了天下，可，人家靈魂中真正愛着的人壓根兒就不是你呀。
而這些年尊主也因爲自己無法給與對方真正的愛，而心中充滿愧疚和自責，盡其所能地去彌補，去滿足她所有欲望。
隻是沒想到啊……
他們都被她騙了。
所以，她理所應當地享受他給與的一切，然後去愛着另一個…“人”，還在他爲她創造的劇情世界裏把人家給“複活”了。
說不出的悲哀。
當然，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尊主自個兒找的…怨不得别人。
葉靈當然不會把這樣的話說出來，這種事也不是他可以參合的，還是當個隐形人比較好。
楮羽看着下方站着的美麗女子，對方的表情和語氣還是那麽的真摯啊…想着這些年她便是這樣在他面前，告訴他，她是多麽愛他，沒有他自己也無法繼續生存雲雲。
她每說一次，心中對他的愧疚就加深一分。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不管再真切的表演都抵不過現實啊。
事實就是，她從内心深處尋找的靈魂碎片，聚合起來的人，不是他！
楮羽的确心中很失望，甚至在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憤怒。
可是現在，他看着她這般楚楚可憐這般我見猶憐的樣子，他覺得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釋然了。
如此正好，那便誰也不欠誰的。
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把他當做能夠爬到現在位置的台階，甚至還想踩着他的屍體站上更高的舞台。
他相信她會的——當把機會擺在她面前，告訴她，踩着他屍體她就能真正宇宙不朽，她會毫不猶豫站上去。當然，她肯定會流着淚，一邊踩着對方一邊溫柔又可憐巴巴地撫摸對方，說：我其實心裏一直都愛着你，但……我也是被逼的，我也很無奈。
——這就是她。
好在，他覺得除了在分身修煉上略略有些失望外，他慶幸的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對這個女人真正動心過。
以前他也覺得自己面對這樣一個堪稱完美的絕色美人兒，如此癡情于自己的女子，而他竟然沒有半點心動，覺得是不是自己有問題。
現在想來，大概是潛意識就把對方的本性給認清了吧。
楮羽輕輕舉起手朝千心抓攝而去……不想聽，也不想跟這樣的女孩子辯解，橋歸橋，路歸路。
他利用了她，而她也在利用他，如今把一切僞裝都撕開，看在相處了幾千年的情分上，他放她她想要的自由，各自安好。
千心看到楮羽的動作，雙手緊緊抓着槐花吊墜下意識往後退：“不，你你不能這樣對我…”
千心是真的慌了，他竟然要把這，這生命空間收回去？
那，那她豈不是……
楮羽道：“我沒想對你怎樣，我隻是拿回我的東西而已。”
“你，你……不，你你既然已經把它給我了，你憑什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難道就因爲，因爲我在劇情世界裏凝聚了另一個人，你就這樣對我？大不了我我再去劇情世界裏…我我保證這次一定會…”
因爲激動和難以言喻的恐懼，千心有些語無倫次。
然而，對方卻根本沒有搭話，一股輕柔的力量罩住了她，然後眼睜睜看着那槐花吊墜穿過她的手，輕輕悠悠地飛向他。
千心淚眼模糊，不，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劇情世界裏她用無數手段想将這吊墜徹底煉化，但，總會差一點。
她修煉那麽多年，其實把大多數能量和天賦都點在了魅力和形貌上。
此時的她早已不見當年還是凡人時候的樣子。
所以，離開靈寶和各種手段後，她其實比同等級的人仙還要弱一些。
這槐花吊墜裏面有自成一體的生命空間，那是她的後花園，裏面放着她收集的各種奇珍異寶珍稀靈植，還有可以應對各種環境的物資。
最爲重要的是，這間靈寶幾乎可以抵擋任何程度的攻擊，或者是隐藏…這比所有的保命寶物都更重要。
“楮羽，你你爲什麽一定要這樣對我？爲什麽？我們曾經不是好好的嗎？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可可我愛你，我心甘情願爲你做一切事情。而你現在卻把送我的吊墜也要收回去，你爲什麽這麽狠心這麽絕情，你……”
她說着說着，發現前面的人影漸漸淡了，然後憑空消失。
千心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他，他竟絕情如此！
不，不是這樣的。
她這幾百年經曆過數十個劇情世界，她不管是以配角還是炮灰的角色進入，但最後整個世界都會變成以她爲中心的世界。
所以，她已經習慣了那些霸道總裁，腹黑王爺，邪魅帝尊…等等…與她之間的各種虐戀相愛相殺，不管她如何作，最後都會“甯願負天下人也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幾百年啊，凡人一輩子也不到一百年，真正的精華也就幾十年，而她相當于過了好幾十輩子這樣的人生。
早已把那一切當做了現實。
而真正面對現實時，她不适應了。
不知過了好久，千心終于平靜下來，不得不面對現實。
前一刻還各種愛，此刻都變成了無邊的恨意。
葉靈對此一點也不意外——因爲能從對方身上得到好處，那就愛，并且深愛。若沒有好處，甚至把曾經給的還拿回去，那這個人就是壞的。
葉靈說道：“尊主說了，你現在是完全自由的，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除了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