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連恩無比動情地說着,可他話剛出口,便覺得有什麽被他一直緊拽的東西在不知不覺溜走一樣。
蓦地,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
他終于想起來了,雖然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但他依稀記得,他還不會說話的時候爺爺就教導他:
千萬不要随便對一個精怪說出感恩之類的話,你可以深情甚至可以愛慕,但絕地不能生出感恩之心。
當記憶的閘門打開,那些在他懵懂時留下的痕迹漸漸清晰浮現出來:
他終于明白爲什麽家裏會有一個什麽狐仙的牌位,其實那不是敬奉,而是一個……繩套。
隻有這樣才能将其與馮家的運脈連在一起。
他記得爺爺很老的時候,都快走不動了,每天什麽都不想,就是緊緊抱着那塊牌位。
每天喃喃自語,說什麽不管天涯海角她都跑不掉的,她肯定會來的……
爺爺說曾祖父在做好這個牌位時就天天抱在懷裏,念叨,隻要她來,幫他興家立業,他就會成全她。
爺爺說曾祖父到死也沒能等到。
然後牌位傳到他這裏,他也守着牌位一輩子。
他也沒能等到妖仙來給他當媳婦,爲他興家生兒育女。
他不得不娶了奶奶……在他記憶中,奶奶和爺爺幾乎沒有太多的…交流,後來爺爺病倒在床上時,奶奶隻看過兩次,一次是剛剛倒床,一次是死了後。
到了父親這一輩,家境十分貧寒了,母親生他難産而死。
葬了母親,父親倒是還想娶一個媳婦,奈何家徒四壁,拿什麽去娶?
爺爺那時已經病倒在床上了,便讓父親抱着那個狐仙牌位去山林裏轉悠…
可惜,狐仙美人兒沒有碰到,倒是碰到一頭野狼,腿被咬傷,要不是有采藥人從那裏經過,恐怕早就死了。
不過他父親不僅身體受傷,心理也大受打擊。
他沒有再繼續抱着狐仙牌位,等着狐仙從天降臨來拯救這個家。
奶奶在他和父親甚至爺爺生活中的存在感都很低,怎麽說呢,在馮連恩所有記憶中,奶奶很少帶他,很少陪他玩,更沒有給他什麽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他隻知道家裏有這樣一個人,卻陌生得還不如他曾經同過窗的熟人。
現在回想起來,他想,奶奶應該是怨恨爺爺,也怨恨父親的吧。
她輸給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狐仙,她在這個家裏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要是狐仙在就好了……
所以,她幹脆就不去他們面前刷存在感。
她隻是安分并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本份,所以,她才會活了那麽久。嗯,他也是前段時間聽到辛小小說料理奶奶後事才後知後覺想起,家裏還有這一号人的。
不過,他對此沒有絲毫感慨,沒有悲傷也沒有甩掉累贅的釋然,還不如聽到鄰居家宰殺一隻豬來的震撼。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在他印象中沒有丁點存在感的奶奶,竟然在生命最後時刻,爲他許了一個大願。
……這一刻,馮連恩就像靈光乍現一樣想起了曾經經曆過的所有事情,他全明白了。
曾祖父,爺爺,父親心心念念的狐仙,苦苦想了一輩子都沒能等到,他還以爲那就是一個…傳說,或者說狐仙怎麽可能因爲一個牌位而甘願給凡人當妻子,生兒育女持家呢?
他早已不知道把那牌位扔到那個旮旯了……
沒想到狐仙竟然真的成了他的女人,真的幫他興家立業。
這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麽父親,爺爺,曾祖父說不能随便說出感恩的話也應該是真的了。
因爲,狐仙想要修成正果就需要人類的奉贈,人類對他們的感恩非常重要。
隻要他手裏拿着對方這個把柄,就能對對方爲所欲爲。
想明白了這一切後,馮連恩知道剛才他的确有些心急了,竟然說出感激的話。
若是對方得到感激然後直接變成妖仙跑了怎麽辦?
他可不會輕易放過,不然的話,誰來爲他操持家務,誰來賺錢,誰來服侍他,誰來……
總之,祖輩們一輩子都肖想不得的,現在到了他手裏,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手滴!
…………
馮連恩在剛剛說出懇求和感激的話後,所有思緒在腦海中電光火石間閃過後,他連忙改口:“我,我的意思是我們夫妻同爲一體,你幫助我也是在幫助你自己,你說呢?”
辛小小剛剛感應到那桎梏有些松動,沒想到就被對方接下來的話給再次封印住。
心中冷笑,以前常聽說挾恩以報幾個字,現在她算是領教了。
看來對方就是錨定她需要他的那個狗p的感恩,吃定她了。
行,既然你要作那就陪你作個夠!
這才剛剛被抓入獄,那就讓他好好在這裏享受一下。
辛小小心中憤恨,面上卻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含着淚說道:“…馮郎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爲了你,我就算是舍棄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獄卒催促,辛小小哭哭啼啼依依不舍地離開。
馮連恩想到這牢房裏又髒又臭,就隻有幾根稻草,朝着被獄卒領出去的辛小小喊道:“小小,記得回去後給我帶兩床棉被過來,還有衣裳也帶兩件。對了吃的也要…這裏東西太…”
辛小小淚眼朦胧地看着他,一邊被獄卒拉了出去一邊問道:“馮郎,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馮連恩再次提高嗓音喊了一遍。
“什麽?……”
馮連恩:“……”
獄卒1:棉被衣裳?真以爲這是自己家,還想着當公子哥?還燒雞要一年生的小雞烤的……呵,想p吃呢。
獄卒2:這麽近都沒聽到?我都聽的清清楚楚。
獄卒3:這你就不懂了哇,這叫悲傷過度,呵呵。
……馮連恩的案子可謂是闆上釘釘,人證物證具在,辨無可辨,很快判決就下來了,秋後處斬。
判決下來後,馮連恩感覺身上骨頭都被抽掉了一樣,直接倒在陰冷髒污的地上。
這幾天的牢獄生活已經将他身上的公子習氣徹底磨掉了。
一開始還抱着那弧線妻子爲了獲得他的感激肯定會不遺餘力來救他出去,所以盡管每天會被獄卒和一些犯人欺負,吃的也和豬食差不多,但好歹心中還有希望,所以仍舊撐着那口氣,整個人精神氣還在。
如今,判決下來,加上身體嚴重虧耗,信念倒塌,人一下子就癱了。
牢房裏的人看着他這個樣子都吐了幾口口水,呸,什麽玩意兒!
另一邊,楚立本來還想再放長線慢慢讓馮連恩陷入深淵,沒想到辛小小突然插了進來。
在看到辛小小出現的那一刻,他大概明白對方意圖了:對方是來幫馮連恩興家的。
這可不行,他用了幾年時間才讓對方變成一個藏頭藏尾的垃圾,可不能讓辛小小壞了他的大事。
所以他稍稍布了一下局……
爲了自己的修煉大業,他做這一切非常小心,與其說是蠱惑,還不如說循序漸進将對方本來面目撕開而已。
至于那個被馮連恩掐死的丫鬟,這也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契機。
這馮連恩的風流可不是随便說說的,在大街上看到靓麗女子就敢上前搭讪,說的好聽是不羁,可對女子卻是緻命打擊。
很不幸,那女子被馮連恩看到,便上前搭讪。沒想到對方卻十分厭惡對方這種放浪行爲,當場拒絕。
馮連恩可不是個會甘願被羞辱的人,雖然這一切是他自己引起的,于是當即說了一段詩文罵那女子。
人們記住了詩文嘲笑女子,女子不堪壓力,差點上吊自殺。
楚立救下她,讓她成爲他的丫鬟,然後在宴請馮連恩的時候讓她去斟酒…
後來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所以,馮連恩的案子是絕無可能翻案。
那辛小小唯一能救馮連恩的方法隻有一個——劫獄。
那就是直接違背這個世界人間秩序,她這一百多年算是白修了。
他就不信辛小小真的會愛上那麽一個渣渣,更不相信願意爲了那麽個渣渣耗費一輩子的修爲。
楚立雖然心中這樣想,但仍舊有些好奇辛小小會怎麽做。
他發現,辛小小從衙門回來後便果斷撤掉了自己的法術,将所有東西打包,回到山林中去了。
呃,這是……直接放棄了?
可,她的目的不是要從馮連恩身上獲得感恩嗎?
眼看着馮連恩問斬的時間要到了,辛小小還沒有丁點動作,他忍不住找到對方臨時洞府。
辛小小對于楚立在這個時候來找她有些意外,并充滿戒備,開口說道:“我現在雖然還沒有靈,但我已經在守護神那裏備了案,你若是敢……”
楚立混不在意地說道:“你放心,我這次來不是找你打架的。其實修煉到我們這種程度也沒必要在互相殺來殺去了,你說是不是?”
辛小小冷着臉,他們在物種上可是死地,就算是修煉了她也不會掉以輕心,“那你來我這裏幹什麽?看我笑話?”
楚立呵呵地笑出了聲:“呵呵,你怎麽這麽想呢?好吧,我說我隻是因爲關心你才來的你肯定不相信,我就直說了吧,馮連恩的事情…你不管了?”
辛小小:“什麽意思?”
楚立:“三天後馮連恩就要問斬了。”
辛小小:“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還……”楚立看着對方,然後“哦”了一聲,拉長尾音:“我知道了,你想……”
辛小小:“不關你的事,請你自重。”
楚立眼睛中閃過一道光芒,呵呵笑道:“你放心,我楚立雖然睚眦必報,但也分得清是非黑白。你我本萍水之交,我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破壞你的好事呢。”
楚立哈哈笑着離開。
辛小小微微皺起了眉。
當年,那猞猁落入馮老獵人的陷阱裏,楚立在閉關中。
等他出來後,發現跟他青梅竹馬的一個猞猁妹子因爲餓極,不小心落入獵人圈套。
猞猁身上最值錢的就是一身皮毛,加上你猞猁妹子更是百年難遇,一身雪白,更是價值連城。
那馮老獵人想将這稀奇玩意兒賣給達官顯貴當玩物,肯定賣個好價錢,那隻這猞猁妹子在他引領下已經開始修煉,有些靈性,就像辛小小一樣,隻是還沒有形成獨立的靈而已。
所以,猞猁妹子能聽得懂人話,她哪裏肯當别人玩物生不如死。
所以她開始絕食,并且用身體狠命去撞擊圍欄。
馮老獵人心疼這一身皮毛,于是便用祖傳的秘法趁着皮毛還沒有損傷的時候,開始剝皮。
這個過程需要将猞猁禁锢在一個架子上,不斷刺激她,讓她越是痛苦,身上的毛就越是張開越蓬松。
然後再從腿部一點一點地往上剝,直到整張皮完整剝下來,猞猁都還活着。
馮老獵人看着那張完整皮毛樂開了花,然後和他兒子一起,架起火堆,将被痛苦折磨半天還沒有咽氣的猞猁妹子放在火堆上烤。
說是這樣的肉吃起來更鮮美……
馮家憑着那一張絕世皮毛變得富裕起來……
楚立趕到後,看到的就是眼睜睜看着猞猁妹子慘死的場景,最後連骨頭渣渣都被狗吃了。
他發誓一定要替她報仇。
然而,猞猁妹子并沒有真正的靈,以及他已經是真正的妖修,也受到天道規則的限制。
以他的法力,要想弄死這家人不費吹灰之力,可,弄死了他們那他自己也萬劫不複。
猞猁妹子被殺害,不值得爲了這樣渣渣再打上一條命!
所以他利用他們的弱點讓他們一點點敗落,讓他們幾代人都在絕望中死去。
到了馮連恩這一代就結束。
其實楚立還有一點不知道的是,當年馮老獵人活剝了那雪白猞猁的皮,不僅僅是爲了錢,還爲了……控制。
他以爲這難得的白色猞猁肯定是成了精的,但又如此桀骜不馴,他曾經聽人說,對于這種畜生修煉成精的,若是不能“挾恩以報”,還有一個方法就是活活剝下對方的皮,将其藏起來,然後對方就會幻化爲人形供他們驅使了……
隻可惜,直到最後那猞猁也沒能變出人形,然後,他們就把她烤來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