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隻聽外間季娘清朗的聲音唱誦道:“有請金姑娘出場。”
我深呼一口氣,伸手掀開簾子,穩步走到台下,看了看高聳的台階,向季娘伸出手。
季娘莫名其妙的望着我,有些懵。
我無奈道:“拉我一把啊,這麽高。”
季娘嘴角抽了抽,伸手将我扶上舞台。
從我出場起,全場的眼睛全盯在我身上,場内靜的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我婀娜多姿的走在軟軟的紅布上,緩步走至舞台中央,打量四周,富麗堂皇的大廳内燈火通明,舞台四周擺着許多盆五顔六色的鮮花。
我估算了一下,舞台距離台下第一排的觀衆足有兩米遠,唔,這個距離還可以。
我在心理不合時宜的盤算,就算演砸了,有人沖上來打我,兩米的距離,我也夠時間躲一躲。
總體來講這個舞台還算讓我滿意,我擺了擺衣裙,沖台下福了一禮,雲淡風輕的朗聲道:“鑲玉先給各位爺請安了,今兒我初次登台,怕冷了場子,專門托了丞相府的家丁在大街小巷的幫我宣傳,勞煩你們百忙之中特意跑一趟來捧場,真是讓鑲玉特别感動。”
我看到台下的魏公子跟武大人他們都驚訝的張大了嘴,仿佛見到了鬼一般,魏公子還無意識的扣了扣耳朵,可能是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知道他們爲什麽如此驚訝,我這番話就是專門說給郭遊麟聽的。郭遊麟不是大張旗鼓的宣傳,恨不的全城的人都來看我金鑲玉的笑話嗎?那我就公然謝謝您的宣傳,順便就着您給的台階好好展示一下自己。
這要放在現代,我開個專場表演,能讓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捧場,咱先不說這營銷費用多少錢,就說這營銷能力,能做到這種規模的,絕對是業界公關的第一把交椅。
其實今天鑲玉登台,會遭遇這麽多的冷嘲熱諷,确實是我沒預料到的。
在我的認知裏,金鑲玉她畢竟是個大家閨秀,即便親爹是教坊司的主管侍郎大人,但是礙于她的閨秀身份,我一直認定,她也不太可能會自由出入教坊司。
可沒承想,她不光可以自由出入,還是這的管理員‘自願者’,我剛才在預備間就一直蹙眉琢磨,金來大人就這個模式培養金鑲玉,培養方向還是大家閨秀,确定是認真的嗎?
我上台後,腦中一直在翻江倒海的組織措辭。
目前首要的,是先鎮住場子,抵消掉衆多常年因爲鑲玉的欺壓,不能在教坊司玩‘盡興’的二世祖們累積的怨氣。
隻有這樣做,我才能順利的進行後面的表演。
想罷,我右手垂下,左手握成拳,拇指跟食指不自覺地搓着,笑道:“昨兒我想了一夜,今天上台我要跟霧冰冰比什麽。我實在是很爲難,因爲比跳舞吧……我不會,彈琴呢……又不是她的對手……”
“哈哈哈……”下面賓客聞言,嘻哈的笑成一團。
“這個金鑲玉,有點意思啊……”
“哈哈哈,雖然平時挺兇悍的,但也不是沒有腦子嘛。”
“嗯,頗有幾分自知之明。”
我擡起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靜,笑聲減弱後,我繼續道:“但是呢,我又不想賣身接客,畢竟那是走投無路的下下策,我思來想去,最後決定,今兒硬着頭皮給大家來一段我最擅長的才藝。”
魏公子在下面譏諷道:“怎麽?金姑娘這是打算現場表演一段毆打賓客嗎?”
衆人聞言,又是一頓嬉笑之聲。
我忙轉身沖着魏公子的方向,陪笑道:“魏大少取笑我了,鑲玉就趁着今天這個萬衆矚目的機會,爲自己之前的莽撞冒失,同魏大少陪個不是。之前是鑲玉年少無知,說話辦事不知深淺,還望魏大少海涵。”
不管以前有何冤仇,現在你魏大少是堂堂富家貴公子,而我則是一青樓藝伎。你多番刁難,我禮讓三分,你若還咄咄逼人,那可真是一點大家公子的風範都沒了,即便我十惡不赦罪大惡極,如今在青樓讨生活,而他魏大少出生金湯匙,何必還處處與我爲難?
我料定,此言一出,他定不會在發聲。
果然魏公子看着我一怔,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我笑着對他福了一禮,繼續對台下道:“可能諸位對我不是很了解,小女子金鑲玉除了拳腳功夫以外,還有一樣愛好,就是聽茶書。”
下面賓客聞言笑道:“哦?茶書?難不成金姑娘今兒要在這青樓裏,播講茶書?”
“那可真是新鮮了……”
“這金鑲玉是不是腦子有病啊?青樓播茶書啊?”
“别吵别吵,先聽聽再說,今兒這金鑲玉有點意思。”
我站在原地,等議論聲緩緩沉下去,才開口道:“諸位大爺猜着了,今兒鑲玉就是準備了一場茶書會,播講給各位大爺,茶書會的開頭,鑲玉特意做了一首詩送給諸位大爺。”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果然,我此句一出,台下幾個穿戴考究的公子哥,立刻眼睛一亮,贊道:“好詩。”
“聽這詩,這故事就絕不簡單,我來興趣了。”
“哈哈哈,安靜,聽金姑娘講。”
我客氣的福了一禮,笑道:“今兒這場茶會,我們就從一個女子開始講起,這個女子,跟我頗有緣分,爲何這麽說呢?因爲她的名字,恰巧也帶一個金字,名喚小蓮。”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我眉飛色舞、聲情并茂、口沫橫飛的在台上,講了半個時辰的水浒傳之武松篇。
我剔除了武松打虎那一段,着重講了小蓮與西大官人結識的橋段。而大結局把武松歸來虐殺西大官人跟小蓮,改成了西大官人懼怕武松,托關系找縣官衙門将武松抓捕,武松設計逃脫。
結局則是西大官人迎娶小蓮進門,爲西門府的第五位夫人。
我講的過程中,整個場子安靜如考場,起初有好幾個不以爲然的賓客,後來都聽的專注入迷,瞪着滴溜溜的眼望着我。
我越講心裏越有底氣,想着茶會那一天,莫絲諒講的那個情理不通的神仙暗戀戲。那麽幹巴巴的東西,都能備受歡迎。那我這段著名的西大官人夜會小蓮兒還不直接炸街?
講到小蓮披着大紅喜袍嫁入西門府,二人馬上要共渡一夜春宵良景處,我故意停下來,回頭示意預備間的小紅上茶。
期間小紅已經上來給我端了兩次茶水,我皆是不緊不慢的站在一旁喝,我算好了時間,送茶水的時當,都是西大官人馬上要跟小蓮逍遙快活的時候,時間分寸掌握的剛剛好,把台下男人們的興緻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
其間不乏有等的不耐的客人,在下面焦急的催我:“然後呢?哎呀金姑娘你快些說。”
“是啊,小蓮同意西大官人的要求嗎?”
“這種知情識趣的美人,真是百年難得一遇。”
“對啊,金姑娘是這茶本真是妙極,不光情節讓人拍案叫絕,裏面的人物性格更是别具一格。”
“沒錯,敢問金姑娘,這茶本出自何處?”
“對呀,這本子是金姑娘自己寫的嗎?”
“大才,真是大才啊。”
我站在台上,滿意的看着他們的反應,有些五大三粗的武夫,此時已經滿嘴髒話大肆叫嚷起來,而那些有身份地位的貴公子,則一個個揣着花心思坐在台下裝正經。
不乏當中有幾個衛道士,對我播講的橋段頗有些微詞,說我有傷風化,傷風敗俗,所說之語不堪入耳,我也都是微微一笑了之,我既然讓你這麽無法忍受,那你還賴在這裏不走?假正經!
總之全場的男人,他們現在的各種反應,都符合我的預期,也都是我想要的。
我在台上興緻勃勃的一直講了半個時辰,對台下道:“第一章,小蓮嫁入西門府播講完畢。第二章,梅花三度陳瓶兒。一炷香後,我上來繼續給諸位播講。”
我話音落,全場仿佛才醒過來一般,衆人興高采烈的呼和:“真是太精彩了,這是我聽過最好的茶書。”
“哈哈,慎言,這是青樓版的茶書才對。”
“沒成想這金家小姐竟有如此才華。”
“唉,畢竟她老子是教坊司侍郎,從小在這種環境裏耳濡目染,精通此道也不稀奇。”
“聽她對雲雨之事的描述,何止是精通啊,簡直是出神入化了。”
“魏兄說的沒錯,我流連教坊司多年,可從來未曾見過這麽博學,知情識趣的姑娘。”
“今兒若是她競拍,我定傾盡囊中錢财,也要搏上一夜風流,逍遙快活。”
我聽着一衆人評頭論足的說辭,慢悠悠的下了台,行至預備間。看到鑲玉跟季娘雙雙杵在預備間裏,兩個人的臉都聽綠了。
季娘磕磕巴巴道:“烈姑娘,你這本子……真的是你自己寫的?”
鑲玉整個人從臉紅到耳朵根,已經羞的說不出話了。
我看着她們倆個的反應,摘下帽紗,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對季娘道:“怎麽樣?你說我跟霧冰冰,誰能赢。”
季娘眼帶異色,躊躇道:“這……還真不好講……”
季娘話未說完,突然閉口不言,神色機警的伸出手,對我們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不一會我聽見外間的簾子後有人小聲道:“季媽媽,你現在可忙,我有急事尋你。”
季娘聽到這個聲音眉頭一皺,低聲責備道:“是福仁啊,什麽急事啊?等一會再說,我現在忙的緊。”
福仁?他是教坊司的福仁,那豈不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監察寺卿蘭福仁。
我知曉此人,在第一版劇本裏,他可是有很大的戲份的一個配角,他原名蘭福仁,此人也是言則璧的手下,早些年專門爲言則璧收集情報,疏通關系的一枚大将。
他怎麽會突然這個時候找月娘,不怕引起别人懷疑嗎?還這麽着急?
憑他後面的豐功偉績,也不難判斷,他不是個心浮氣躁的人,難不成是……我在台上露出什麽馬腳,這麽快就被言則璧發現了。
若是他發現了會怎麽想?一定會想我不知羞恥,不像個大家閨秀?呵,我歎了口氣,心理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也瞞不過他,季娘是他的人,早晚他都會知道。
既然瞞不住,那早一刻晚一刻有什麽打緊。
蘭福仁在外頭語帶焦急道:“等不得啊季媽媽,是急事,季媽媽出來同我商議下,幾句話我得個準就行。”
季娘不好意思的看了我跟鑲玉一眼,無奈道:“底下人不省心,姑娘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我笑笑不做聲,對她點了點頭。
果然不一會,季娘急匆匆的掀開簾子,神色如常的笑道:“還是爲了魏公子鬧僵包房的事,哎呀這幫公子哥,就是攀着在外面的待遇地位,争鬧不休真的讓人頭疼。”
我看着季娘那對忽閃忽閃的睫毛,在心裏道:我跟老天爺打賭,如果剛才不是言則璧讓蘭福仁來問,登台的到底是誰,我給老天爺跪下!
這個眼賊心更賊的言則璧,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他。
燕安作品,感謝觀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