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多,飛機平安落地濱海。
林若茵跟顧老狗在機場就分開了,因爲林若茵要去陳菲兒的公司開會,而顧老狗則要去古鎮的客棧,找陳菲兒她爹陳大紅,共商大計。
在飛機上的時候,林若茵和顧運已經約好了,下午先各自忙自己的,晚上去林若茵家睡,然後明天中午一起找陳菲兒吃飯。
這裏面有兩點很關鍵。
其一,明天中午和陳菲兒的飯局,是絕對推不掉了,因爲在上飛機前林若茵就已經打電話跟陳菲兒約好了,陳菲兒竟然表示同意!
其二,晚上秦雅娟也在林若茵家,所以晚上的劇情就不用腦補了……
所以很顯然,這是一趟隻有大棒沒有甜棗的旅程。
顧老狗嘴巴苦,出租車開到一半看到路邊有個雜貨店,于是讓司機停車,買了一瓶可樂,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嗎的,這修羅場的磁場不太對勁啊,之前一直都挺穩的,最近怎麽一下子變得這樣了,動不動就來一發?
要命的是,吃飯的地點還真的選在陳菲兒的家裏。
要是在外面,比如公共餐廳裏,哪怕是個包間,那也還好點,畢竟兩人多少都會注意點形象,有些過激的話能不說就都不會說,尤其是陳菲兒。
但是在家裏,這倆貨一激動,什麽話說不出來,什麽事做不出來?
這特麽到時候情緒一點一炸,可就是妥妥的一出都市家庭情感大戲啊,而且一個是影後,一個是編劇,自己這退出演藝圈多年的老戲骨,還能順利接上台詞,讓這戲圓滿收場嗎?
顧老狗越想越不對,趁這個時候林若茵應該還沒到陳菲兒那,于是就在車上,給陳菲兒打了個電話。
不過剛響了幾下,就被陳菲兒給挂了。
挂了?哦,那她應該在開會或者跟很重要的人在談事情吧……
所以多打幾遍就好了。
于是顧老狗又撥了過去。
又被陳菲兒挂了!
嗯,那就确定了,她果然在忙。
所以接着打她就有時間了。
會議室裏,正在給工作室員工開會的陳菲兒,望着第五次開始震動的手機,無奈地長吐了一口氣。
她知道顧運打電話來是說什麽的,而她現在還沒想好怎麽跟他說,而且正在開會,所以才挂掉的。
可沒想到這貨竟然這麽執着……真是服了,他就一點都不怕讨人嫌嗎?
好吧,這貨有的是人喜歡,大概是不在意這個的。
“菲兒姐,要不你先把電話接了?”小助理問。
不接你也開不好會啊,時不時就看一下,心不在焉的……一到周末你就這樣,是不是那小子又來濱海了?
陳菲兒無奈,隻好對大家說暫時休會,然後自己拿着仍在震動的手機回到了辦公室。
關上門,拉下百葉窗,她坐到沙發上。
按下接聽鍵,沒好氣地說道,“你幹什麽啊,我正在開會。顧運,你能不能成熟點啊,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
顧老狗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台詞我怎麽這麽熟悉呢?一般情感劇裏頭,變心的女人都會這麽說吧?你要是變心的話,趁早提出來,我年輕還扛得住,而且都不需要你賠償青春損失費。”
陳菲兒現在沒太多心情跟顧運開玩笑,因爲她知道顧運接下來要聊什麽話題,而這個話題她确實開心不起來。
于是說道,“行了,你無聊不無聊啊,我還不能說你兩句了,有你這麽電話轟炸的嗎?”
頓了頓,又說道,“什麽事,趕緊說,我還着急去開會呢。”
“什麽事還用我說嗎?”顧老狗想了想措辭,然後說道,“林若茵打電話給你,說要帶我一起去你家吃飯,你答應了是嗎?”
陳菲兒輕輕地靠在了沙發背上,說道,“對,我答應了,就明天中午。”
顧老狗沉默了一下,問,“爲什麽答應呢?你知道的,我不想那樣,你也不想。而且你也知道,林若茵既然會提出來,那就肯定不是單純的吃飯。”
陳菲兒握着電話,沉入了沉默,隻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辦公桌,辦公桌的桌面反着光,一片白茫茫的。
沉吟了許久,她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有些事,她有權利知道。”
“爲什麽呢?”
“我們這是欺騙,這讓我有罪惡感。”
這話,讓顧老狗也沉默了一下。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
稍許過後,他說道,“你給我點時間,讓我處理行不行?我知道這是欺騙,我也每時每刻都處在煎熬之中……一開始我總以爲有各種理由,來爲我自己做合理的辯解,但是現在我知道,很多東西不是有理由就是對的。”
這話,對于顧老狗而言,其實壓在心裏很久了。
有些事,可以對外人假裝不在乎,但不可能說服自己的内心,真的不在乎。
說真的,這樣時不時就冒出一個修羅場,不是惹這個女生哭,就是惹那個女生傷心的日子,他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事實上,這短短半年多的時候,他被這些女孩改變了很多。
蘇曉教會了他何爲善良,程微芸教會了他何爲執着,陳菲兒教會了他何爲包容,林若茵教會了他何爲付出,程雪晴教會了他何爲責任,李夢瑤……李夢瑤诠釋了何爲不自量力。
半年多前的那個冷漠的顧運,和現在這條有了熱血的顧老狗,已經完全是兩個品種了。
所以他現在決定,逐漸和所有人都攤牌,如果願意接受事實的,他可以繼續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但如果不願意接受,那他也不會勉強。
即便在不願意接受的女孩之中,因愛生恨出現了持劍人,他也認了。
但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啊,上來就沒頭沒腦的攤牌,這和自殺有什麽區别?
陳菲兒聽完顧運的話,突然笑了笑,說道,“你有什麽好煎熬的呢?什麽便宜都讓你占了,真正煎熬的是我和林若茵吧?”
深吸一口氣之後,她又說道,“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看到林若茵朋友圈裏,幾乎都是關于你的。你給她送個傘,她會發朋友圈,你跟她吃個飯,她也要發朋友圈。你知道麽,她是個特别自命清高的小女孩,哪怕成爲一部大劇的編劇,或是跟那些明星同台,她都不屑發朋友圈,但是偏偏你對她稍微好一點,她就想發朋友圈記錄下來。”
顧老狗歎了口氣,最後說道,“你确定了,明天中午一定要去你家吃飯?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能接受對麽?”
陳菲兒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也不知道林若茵能不能接受,但我想……從公平的角度來說,我們應該告訴她真相,然後讓她來做選擇。”
“那我和你的選擇,都不重要是麽?”
“不,”陳菲兒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有些刺眼的陽光,淡淡地說道,“是我的選擇不重要。我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選項中。”
顧老狗明白陳菲兒的意思了。
在這件事上,她把自己放到了最卑微的位置,自己如果需要她,林若茵如果能接受她,她就存在。
否則,她願意退出。
顧老狗忽然又想起了那些年,陳菲兒爲了自己而犧牲,而隐忍的樣子,莫名地有些心痛。
于是頓了頓,對她說道,“陳菲兒,你對我……很重要。以前是,現在也是,一直都是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女人。”
陳菲兒低下了頭,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随後蓦地一笑,“謝謝你的‘重要’……那麽,明天中午見吧。”
優雅而體面地挂了電話,陳菲兒立即起身,開門走向會議室。
她不想再給自己思考這件事的時間。
……
顧老狗收起電話,心累地往後座的椅背上一靠,然後默默地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他承認,這次的修羅場是之前任何一次都無法比拟的,因爲之前還可以用各種指鹿爲馬、聲東擊西、混淆概念之類的策略,但這次絕大多數策略都沒法再用了。
雙方都是奔着攤牌去的啊……這就好比三個人鬥地主,兩家都明牌了,那麽他手上有什麽牌也就一目了然了,還能搞出什麽花樣來呢?
毫無疑問,這是他生涯面臨的最大一次的修羅場,大到已經完全超出“安全生産,規範操作”的範疇了。
顧老狗第一次如此糾結和迷茫,感覺這根本就沒有操作空間了——他甚至懷疑這修羅場的制造者是不是輸急眼了,開始耍賴了?
玩這種無解的,有意思嗎?
可是想這個也沒用,問題還是擺在那裏。
或許,明天這飯局,自己能做的……也隻是盡可能地讓攤牌的過程,平和一些吧?
歎息了一聲,顧老狗搖下車窗。
強烈的對流空氣湧進窗來,嘩啦啦地作響,吹得頭發紛飛,打在皮膚上竟有點痛。
在這一刻,他忽然又振作起了精神。
不行,還是得想想辦法。
就這麽放棄的話,那還是我顧某人的風格麽?
來吧,搏一搏。成了,單車變摩托。不成……不成就隻能開殘障車了,首先陳大紅同志就想斃了自己。
車子開到了古鎮,來到了陳大紅下榻的客棧。
這裏離市區很遠,顧老狗本來建議他住市區去的,但是陳大紅非說住這裏舒服,老幹部執着起來是真難勸。
一進屋,顧老狗就看到陳大紅的床頭放着一本書,書名是《如何建設完美的親子關系》。
看樣子老頭這次是很認真的。
“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顧老狗問道。
陳大紅臉色有些不自然地“哼”了聲,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這法子到底能不能奏效啊?我怎麽看着那麽懸呢?”
顧老狗一本正經道,“這怎麽就懸了呢?我問你,咱們是不是說好了,要讓陳菲兒回憶起,你小時候對她好的那部分的?”
陳大紅點點頭,“這是沒錯的,我也同意,可是那……”
“同意就行。”顧老狗擺了擺手,“我沒那麽多時間跟你争論,不妨告訴你,我也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然後,我再問你,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是不是她小時候一看到就會笑,就會開心地蹦起來的?”
“是,可是……”
“别可是,最後我問你,你敢入伍的時候,你們班長是不是兇過你,甚至踢過你,但是在你偷偷抹眼淚的時候,給過你東西吃,或者陪你聊過天?”
陳大紅皺了皺眉,疑惑地看着顧運,“你小子,怎麽這麽熟悉部隊的那一套?”
“就别問那麽多了,反正有是吧?當時你也很感動是吧?”顧老狗快速地說道,“那是因爲反差,反差大了你就更容易感動,你承不承認?”
陳大紅被說得啞口無言。
頓了頓,他終于不情願地從大行李袋中,拿出了一件東西,然後皺着眉頭說道,“東西我倒是買來了。可是我這麽大一老同志,穿這個真的合适嗎?”
陳大紅手裏是一件純綠色的恐龍服,穿上以後,臉從恐龍嘴巴裏探出來的那種,背後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
陳大紅說這話的時候,還搖了搖恐龍的尾巴,想象了下自己穿上它尾巴在後面晃的樣子……
然後就一片委屈。
顧老狗就有點沒耐心了,爲這事兒他都給陳大紅做了一星期的心理建設了,好家夥這時候他又打退堂鼓了?
于是提高了聲調說道,“陳大紅同志,我也很忙的,我跟你說,明天中午過後我自己什麽命運還不知道呢,弄不好被人一劍砍了都可能,我還來幫你,你現在又這個态度?”
陳大紅一聽顧運說這個,頓時就恢複了風采,大聲道,“誰要砍你?有老子在,誰敢砍你?”
顧老狗被老幹部突如其來的霸氣吓了一跳。
然後歎了口氣,說道,“行了,我就那麽一比方。反正呢,我就真的挺希望你能跟菲兒姐和好的。菲兒姐她這些年一直一個人,挺不容易的。如果能有個疼她的父親,她應該會挺高興的。”
陳大紅終于緩和了臉色,随後拍了拍顧運的肩膀。
說道,“你小子,算是對她用心了。放心,咱爺倆說好的,你幫我,我也幫你,這叫協同作戰,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