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爺們互相對視,再次陷入了沉默。
現場十分尴尬。
顧運本來還有點奇怪,陳大紅在電話裏,爲什麽一開始對自己的爽約表現得很氣憤,但是自己一說要趕過去,他就立馬改了态度,說什麽都不讓自己去了。
合着他壓根沒有在古鎮,跑這來了呢。
所以很明顯,這老頭剛才主動打電話給自己,本來就是想通知自己他要爽約的。
隻是聽自己先提了,他就借坡下驢,不但借機抖了下老幹部的威風,順便還搞得像自己欠了他一個人情一樣。
這久經考驗的老戰士,果然不簡單啊。
不過這下有點麻煩了,畢竟自己是說在應酬,還說有什麽突發狀況的,現在被他當場捉住……
陳大紅現在也搞明白怎麽回事了。
好小子,口口聲聲說有急事回不去,合着是跑這約會來了!
不過這下尴尬了,畢竟自己電話裏還責備過他爽約,說他小同志做事不牢靠,現在自己這老同志也爽約了,老臉好像有點發燙啊?
尴尬的氣氛中,兩個都有點做賊心虛的爺們,無言地沉默着。
過了會兒,顧老狗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了,陳叔叔您是有事找菲兒姐,然後打算等跟她說完事,再回古鎮等我是吧?”
陳大紅愣了下,然後迅速就反應了過來,老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對,對。”
然後投桃報李地說道,“我也知道了,你說的急事,跟菲菲有關是吧,所以來找她了?”
顧老狗頓時點頭如搗蒜,“對啊對啊,陳叔叔您猜得真準,一猜就猜到了!”
“呵呵…….”
“呵呵呵…….”
一陣幹笑中,氣氛終于開始和諧而自然起來。
理由牽強不牽強無所謂,主要是大家都信了就好。
男人何苦爲難男人。
當然,這番和諧隻是表面的。
畢竟,顧老狗正琢磨着如何才能讓老同志趕緊回去,而老同志又何嘗沒在思考,如何讓這小子趕緊滾蛋呢?
陳大紅這次突然出現在陳菲兒家門口,可是帶着任務來的。
陳菲兒還沒到,估計她也不知道陳大紅的到來,要不然早就通知顧運了。
兩個男人站在電梯口,難免有些冷場。
顧老狗走近陳大紅以後,才發現他一隻手放在身後,好像在隐藏什麽,不由好奇地張望了一眼。
然後就很想笑。
好家夥,這貨背後藏着一束花呢!花中間還夾着一張卡片,不知道寫了什麽。
明白了,原來老頭悄麽雞兒地窩在這,是想學年輕人送驚喜呢!
可是這玩意,也忒俗氣點了吧?
陳大紅知道自己的花已經暴露了,表情又開始不自然起來,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眼神有點躲閃。
畢竟,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給人送花。
這個建議還是他帶來的四個老兵集體給他提的,說女孩子都喜歡花,要是想提升他們的父女關系,可以送花試試,順便再弄個卡片,寫上幾句心裏話,這樣女孩子就很容易感動了。
陳大紅覺得這個提議很有建設性,盡管他這輩子都沒給誰送過花,但是在一番心理鬥争之後,還是撇下了老臉,去買了束花,又手寫了一份類似“道歉信”的東西,直接開着車就奔這裏來了。
他也沒通知陳菲兒,隻知道她還在外面,于是就站在這電梯口等她了,想給她個驚喜。
但是顧運的出現,一下子就打亂了他的節奏。
“陳叔叔,您這花……是打算送給菲兒姐的?”顧老狗問。
“啊……”陳大紅挺了挺後背,兩隻手背過去,盡量保持住老同志的嚴肅,然後說道,“原則上講,身爲一個軍人,我是很反感花裏胡哨的。不過,作爲一個父親,在即将見到分别多年的女兒時,總不能兩手空空是吧?花也好别的也罷,形式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你懂吧?”
顧老狗利索地點點頭,“哦,懂了!就是送給菲兒姐的。”
陳大紅瞥了顧運一眼,又道,“小顧啊,你看叔叔今天是七年來第一次見女兒,還是有很多話要跟她叙的,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有點眼力見,趕緊滾蛋,不要來礙事啊?
“哦,明白明白!”顧老狗立即露出秒懂的表情,然後微笑道,“沒事,一會兒您先說,我可以等。”
走?開什麽玩笑!
爲了來見陳菲兒,自己程微芸家沒住,程雪晴家也沒去,就這麽灰溜溜地回去了,不是虧成狗了?
陳大紅眉頭一皺,心想這小子是不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
顧老狗發現陳大紅眼神有點不善,想想就這麽硬耗着也不對,再說自己也答應過陳大紅,要幫他提升下和陳菲兒的關系的。
再怎麽說,這父女倆如果能和好,也是一樁好事。
于是就對陳大紅說道,“陳叔叔,我逗你的。我知道你想給菲兒姐一個驚喜,不過我跟你說,你這種方法效果可能不會太好。”
陳大紅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不服氣地問道,“爲什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都還沒有實踐,你怎麽就開始潑冷水呢?”
“你看啊,”顧老狗給他分析道,“菲兒姐是缺鮮花和掌聲的人嗎?不誇張地說,她現在走到哪都能收到鮮花,所以這東西她早就麻木了。雖然說您給她送的花,确實意義上有所不同,但是因爲見得太多了,所以您這份心意肯定要打折扣,您說呢?”
陳大紅從背後拿出那束花,仔細端詳了一會,然後兩道劍眉就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好像也有點道理……”頓了頓,他問道,“那不送鮮花送什麽?”
“送什麽都行,關鍵是要應景啊!”顧老狗說道,“這東西一送出去,最好能馬上調動她的情緒,比如瞬間就感動,這樣氛圍就起來了,到時你想跟她說什麽她都會聽。”
陳大紅聽完,頓時一擰脖子,倔脾氣上來了。
“扯什麽淡,我給她買個開關得了,一按她就感動,好不好?要那麽簡單,我還至于豁出老臉去買花嗎?”
“您這是斷然不信?”
陳大紅大手一揮,“決然不信!”
“那我要是讓她感動了怎麽辦?”
陳大紅眯着眼看向顧運,“你小子……真有辦法?你要真能讓她感動,那就算我老陳欠你一個人情,你什麽時候來要都行。”
顧老狗微微一笑,“那倒不用。我隻想您答應我,以後多關心下菲兒姐,多給她打打電話,她一個人太孤單了,我也不能天天陪她。”
話當然得這麽說了,讓陳大紅知道自己對她女兒有多關心,至于欠不欠人情的那都是扯淡,隻要他認可自己和陳菲兒的關系,哪天自己要真有事,他欠不欠人情也得來幫忙,還由得了他嗎?
果然,陳大紅一聽顧運這麽說,劍眉下的一雙老眼裏忽然柔和了一下。
但終究是沒表達出什麽來,隻是說道,“這還用你說?趕緊說,送什麽東西。”
“您在這等我,我馬上去弄來。”
顧老狗說完,馬上就跑了出去。
陳大紅一頭霧水地看着顧運的背影,心想他這是上哪弄去了?
不過,這小子對菲菲倒還挺上心。
大約過了一刻鍾不到,顧老狗就跑回來了。
手裏,多了一把棒棒糖。
圓形的,以前在超市、小賣部的收銀台都很常見的那種,據說名字叫“真知棒”,現在稍微少見了些,不過很多超市都有。
顧運之前來的時候,路過小區超市,去買過礦泉水,所以知道那裏有。
走到陳大紅跟前,顧運又把他手上的花拿過來,然後把十幾根棒棒糖一根根地插在花裏,那些棒棒糖五顔六色的,倒是跟花很搭。
陳大紅呆呆地看着顧運,問,“就……這個?”
顧運點點頭,“就這個。我記得以前菲兒姐跟我說過,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種棒棒糖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陳大紅想起來了,女兒小的時候,自己确實經常買這個她吃,每次她鬧脾氣,隻要給她這個她就不鬧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當爹的确實很失職,女兒的男朋友都記着這個,而自己卻不記得了。
插好棒棒糖,顧老狗把花還給陳大紅,然後說道,“我再教你點技巧。你看到她的時候,最好先不要說話,就默默地走過去,然後把花給她,記得走路時别虎虎帶風,要稍微彎點腰,有點滄桑的那種感覺。”
“你這是弄虛作假。”陳大紅表示不屑。
顧老狗急了,反問,“感情的事,那能叫假嗎?你對菲兒姐的感情能叫假的?你到底想不想跟你女兒和好了,這麽點付出都不願意?”
陳大紅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老臉一抖,露出一絲狠色,吓得顧老狗以爲他要跟自己拼刺刀呢。
然而一下秒,隻見陳大紅微微彎起了腰,像個小老頭一樣走了起來。
陳大紅是拼了。
爲了能盡快讓女人原諒自己,和自己和解,他打算全方位地接受顧運的指導。
主要是他覺得這小同志,内行……
大概走了五六步,他回頭問,“怎麽樣,可以了吧?”
“對對,腳再拖點地。”顧老狗可真是毫無保留地悉心指導。
“這樣呢?這樣是不是像崴了腳?”
“不怕,形象上咱先不追求,先把效果拉滿。你這幾步走下來,再加上這小花小棒棒糖一送,我就不信她不當場淚崩!”
“我看行!主要是有個回憶的作用在,然後觸景生情,是吧?”
“對,但是這還不夠,你得有表情……别那麽嚴肅,你得是那種想強撐出笑容卻終是紅了眼的感覺。”
“不對啊小顧,這表情挺難的。”
“沒事,你有真情實感,見了她你就多想想她小時候追着你玩的場景,一定能出來這種效果!”
“行,你覺得沒問題就好。”
“放心,她我太了解了,隻要按照我說的去做,那肯定……咳咳咳……”
顧老狗開始瘋狂咳嗽,就像被什麽東西嗆到了。
此時的陳大紅同志正背對着顧運,還在瘋狂演練他的滄桑步伐。
“小顧啊,那我回頭該說什麽啊?”
“嗯哼……”
“你咳嗽什麽,你再幫我想想,咱争取一舉給她拿下。”
“咳……不是,叔叔,該怎麽說……那不都得是您的心裏話嘛,對吧?”
顧老狗說完,就帶着一臉谄媚的笑意,看向五米開外的陳菲兒。
嗯,陳菲兒出現在這有一會兒了。
她的俏臉上滿滿的都是震驚。
看看那個一瘸一拐拼命練習的老人,再看着旁邊那位信心爆棚、振振有詞的“指導員”,她現在心情像山崩一樣轟隆隆作響。
這是什麽情況?
他們在幹什麽,排練嗎?
排練怎麽才能讓自己感動,怎麽把自己“一舉拿下”?
天哪,這兩個看上去很傻很二很精分的一老一少,真的跟自己認識嗎?
這小混蛋到底是屬什麽的啊,爲什麽那麽嚴肅的一個老頭,都能被他帶跑偏成那樣?
陳菲兒的心态快崩了。
……
這時,陳大紅忽然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于是回過了頭來。
然後,就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女人,正杏眼圓睜、一臉震驚地看着自己。
轟隆隆!
陳大紅頓時感覺,仿佛有十幾道雷電劈在了自己身上,當時就一動不動了。
老臉火辣辣的,就像剛剛被甩了十幾個巴掌,感覺自己的形象,在這一瞬間徹底毀了。
還毀在最重要的女兒跟前啊!
遇人不淑,交友不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自己怎麽就鬼迷心竅,能信了這小子的鬼話呢,這下全完了!
陳大紅喉結一動,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女兒就在眼前,他不可能就這麽不說話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氣以後,他還是鼓足勇氣,緩緩地朝她走了過去。
“腳再拖點地。”
路過顧老狗身邊時,顧老狗又悄悄提醒了下他。
陳大紅恨不得一腳踹過去,臭小子,回頭再跟你算賬!
“菲菲,爸……爸想你。”
陳大紅走到陳菲兒跟前,發現自己确實不需要表演,隻要看到女兒,就眼眶發熱了。
有些感情,确實不需要僞裝,也無法僞裝。
說着,他把插着棒棒糖的鮮花,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