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昨天因陳菲兒爽約而取消的會議，今天終于開上了。

小助理昨天編了一個理由，說陳菲兒在回來的路上，突然有點不舒服，所以就回家休息去了。

因爲都是熟人，加上陳菲兒爽約的記錄也就這一次，所以發行方的人倒也沒怎麽生氣。

晚上在小助理的安排下愉快地吃了晚飯，又和陳菲兒旗下兩個新簽約的藝人一起去唱了歌，就更沒什麽不快了，因此今天會議的氛圍還是很和諧的。

可是小助理看出來了，陳菲兒今天明顯就不在狀态，不光情緒低落，而且時不時就走神。

剛才發行方的代表在講發行計劃時，這不争氣的女人，竟然出神地看着遠處的黃浦江，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小助理又回憶了下，似乎早上看到陳菲兒的時候，她眼睛有些紅紅的，當時還以爲是她昨晚太累沒睡好，現在想想，她不會是哭過吧？

什麽情況啊，昨天還爲了那個男人連江山都不要了，今天就開始哭哭啼啼了，總不至于一個晚上就分手了吧？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的。

“陳總，關于這個方案，您看還有要補充的嗎？”

發行公司的趙經理講完了發行計劃，問陳菲兒道。

陳菲兒這會兒又改成盯着自己的筆記本看了，雖然筆記本上沒有一個字，直到她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才回過神來。

忙正了正身子，回到往常平靜而認真的樣子，淡淡道，“趙經理講的很好。關于這部劇的發行工作，我看就按照以往的模式去操作就好了。不過基于今年的新規，以及發行環境的變化，我這邊想補充的是……”

陳菲兒說到這裏，忽然卡住了。

因爲她忘記自己想補充什麽了。

就在早上到達辦公室的時候，她還認真地想過宣發的事情，畢竟再怎樣她也還得工作，公司還有那麽多人指着她吃飯……但是到現在，竟然全都忘了。

而且原本她是記在一張紙上的，現在她也才發現，那張紙還放在自己辦公室，沒有拿過來。

腦子裏亂糟糟的，閃現出來的，全部都是關于那個人的畫面。

陳菲兒想讓小助理去辦公室裏拿下那張紙，但很快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知道，這個會自己是開不下去了。

不是不想開，是這麽開不但沒有任何效率，而且很可能會出問題。

于是停頓了下後，她又道，“我看這樣吧，計劃先留在這，我們好好研究一下，回頭再開個視頻會議，争取定稿。”

趙經理皺了皺眉，有些擔心地問道，“陳總，是這計劃有什麽問題嗎？您說，我們可以現場改。”

陳菲兒最近兩年的劇都不愁賣，加上這部劇有很多明星參演，本來就在網上熱度頗高了，加上聯合制作方是業界口碑極好的陽光集團，可以說發行這部劇是保賺的項目。

所以，他擔心陳菲兒是不滿意方案，要換發行方了。

陳菲兒聽出了趙經理的意思，勉強撐出一副微笑，安慰道，“沒什麽大問題的，趙經理放心。無非是細節問題，我們這邊再研究研究，好吧？”

趙經理所在的天行公司是國内數一數二的發行機構，陳菲兒自然也不想他們有什麽額外的想法，畢竟合作的話，當然是找熟悉且有實力的對象最好了。

趙經理稍稍松了口氣，本來還想再說幾句的，但是看陳菲兒已經合上了筆記本，于是也就隻好把話咽了回去。

“那行，陳總，我們就等您這邊的具體意見了。”

“好，辛苦了。”

陳菲兒說完，就起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說實話，她已經一分鍾都不想多呆了。

不光不想開會，也不想見公司裏的任何人，因爲她是老闆，她必須撐出一副強大的氣場，而這樣的僞裝，在此時此刻特别的累。

也似乎，特别的可憐。

陳菲兒的确覺得自己可憐，這麽大年紀了，看上去好像光彩奪目，被衆星捧月，可是回到家裏，永遠都是冷冷清清的。

她自然知道人生就是這樣，有所得必有所失，但是她忽然覺得，得到的這一切，似乎也未必比得上失去的重要。

是的，自己很有錢了，可是以後呢？

三十年才碰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再過三十年，等自己六十歲了，再碰到下一個嗎？

或者是跟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男人，湊合過一輩子？

陳菲兒很不甘心，可是現實讓她認定，自己現在的選擇是對的。

那小混蛋還隻是個男孩，他之所以喜歡自己，不過是出于這個年紀的沖動罷了，他或許連什麽是愛都不知道。

自己如果真的跟他在一起，若幹年後面對的，是一場更難堪、更不體面也痛苦的分手。

在娛樂圈，她見過太多這種事了，男主才華橫溢，與女主相識于微末，女主傾盡所有讓男主功成名就，若幹年後女主人老珠黃，慘遭抛棄，雙方吵吵鬧鬧，滿城風雨，最後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陳菲兒不想自己成爲笑柄，也不想顧運成爲笑柄，所以作爲更成熟的一方，她覺得自己更需要承擔責任，告訴顧運應該怎麽做。

隻是，心依舊很疼。

陳菲兒現在很想像個小女生一樣，馬上回家坐在沙發上，然後捧着一堆零食，看着肥皂劇，哭得撕心裂肺……然後睡一覺，第二天就像沒事人一樣，把一切都忘掉，重新開始。

随後她問自己，爲什麽不呢？

于是她就拿起了包，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在出公司大門前，她想了想，又回頭來到會議室，左顧右盼确定沒人，就拿起會議室放着的桂圓、荔枝、糖果，快速地塞進她的香奈兒包包裏。

塞完後，又覺得不滿意，這畢竟不太像零食，明明是水果。

正在猶豫要不要去茶水間順點零食時，她突然又發現在角落的一張小桌上有幾包膨化食品，于是也不看是什麽東西了，抓起就往包裏塞，可惜包到用時方恨小，無論怎麽努力都隻能塞下一包。

陳菲兒越發覺得連零食都跟自己作對——憑什麽就隻能塞一包，誰規定的隻能塞一包？我偏要塞兩包！

老娘搞不定男人，還搞不定你？

倔強的性子上來，陳菲兒抓着兩包膨化食品使勁往裏塞，袋内有氣體的膨化食品被塞得“嚓嚓”亂叫，當時應該害怕極了。

“嘭”，終于有一包被塞爆了，氣體一出來頓時就縮小了體積，這下總算功能圓滿，兩包都能塞下了。

但是于此同時，也有不少薯片飛了出來，弄得滿包都是。

不過也無所謂了，就這樣吧。

終于征服了薯片的陳菲兒，打算立即回家，然後躺床上看電視，一邊吃一邊看！

打定主意，她一轉身就往會議室門口走去，卻猛地看到公司的保潔阿姨正拿着拖把，一臉震驚地看着她。

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異變了的妖精。

保潔阿姨現在也害怕極了，大氣都不敢喘，并且很想按照老家的方法，給陳菲兒招個魂。

别說一向優雅的陳菲兒老闆，這麽大個明星，就連自己這樣的半老太婆，也幹不出這種事兒來啊。

面對幾乎已經社死的現場，陳菲兒顯得特别的平靜，淡淡地說了聲，“在排練新戲，你忙吧。”

然後，風淡雲輕地出了會議室，再出了公司的大門，電梯直下停車場，最後進了自己的車裏。

等關上車門之後。

“啊！”

她用盡全力地大喊了一聲，感覺自己要瘋了。

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她重重地喘着氣，感覺這三十年來，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壓抑過。

果然，任何東西都在暗地裏标好了價格，得到時有多快樂，失去時就會有多難過。

或許是這一聲大喊出了些氣，她感覺好多了，于是啓動了車子，繼續自己剛剛的計劃。

車子很快就到了自家停車場，爲了确定顧運回沒回去，她掏出手機，打算發個微信問問他。

如果他沒回去，那自己也不能回去，畢竟永遠不見面才是最好的。

不過剛拿出手機，她就看到了顧運的微信，是大約在半個小時前發來的。

“我回京都了，你保重。”

陳菲兒看着屏幕上那一段冷冰冰的字，不由笑了笑。

呵呵，果然是提上褲子就跑的男人。

老娘給你發了那麽多字，你就回這麽幾個？

真行啊，你怎麽不昨晚就走呢，說你還有事先走了，讓老娘自己擦一下，不是更好？

陳菲兒開門下車，罵了顧運一路，但是走到電梯口的時候，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清空那些情緒。

他隻是個小孩子，根本不懂什麽叫愛。

本來，這一切就不是他的錯，是自己邀請他回家的……

不過這樣正好，隻要他不難過就好。

我，可是個成年人，無數男人心中的國民女神陳菲兒，我不缺男人喜歡，所以我很快……就會不難過的。

陳菲兒上了電梯，開門走進家裏。

家裏靜悄悄的，顧運的鞋子已經不在，他果然已經回去了。

陳菲兒不讓自己想那麽多，在衣帽間換了寬松的衣服，然後走進自己的卧室，關上門。

卧室裏沒有電視，她就拿出一個平闆。

想了想，搜了個自己主演的甜愛風的偶像劇，心想這樣代入感會更強，再說那男演員顔值也不錯，又不輸給那小混蛋，正好來安慰下老娘受傷的心。

背靠在床背上，她掏出了以社死爲代價拿來的零食，然後拿起平闆放到自己光滑白皙的大腿上，平闆沒有支架，容易倒下來，于是她拿起白色的被子擋在後面。

純白的被罩上好像有來源可疑的污漬，雖然淡淡的，面積也不大，但陳菲兒還是皺了皺眉。

很想馬上拿去洗洗，畢竟對于一個喜歡純淨潔白的女生而言，床上有污漬這種事簡直如同在臉上抹了墨汁一樣難受。

可是她現在實在沒有心情做什麽事，于是忍了，心想等家政阿姨來了再說吧。

把有污漬的一面翻到下面，眼不見爲淨之後，她在平闆上找到了那部電視劇，點擊播放。

電視劇的劇情很老套，大概就是個霸道總裁愛上傻白甜的路數，這是陳菲兒七年前主演的電視劇，那會兒她還隻是個二線女演員，這部劇的反響也一般般。

但是陳菲兒看着七年前，那個洋溢着青春氣息的自己時，就又有些傷從中來。

七年前，自己才二十三歲呢，跟小壞蛋也就差了五歲而已。

五歲還好，也不算太大。

等下，我是不是智商欠費了，七年前他就是十三歲了啊，屬于未成年……

陳菲兒吃了兩口薯片，努力地把那些思緒抛開，然後全神貫注地看着電視劇。

可是怎麽看，男主都有點像顧運。

男主有個妹妹，顧運也是。

男主的妹妹不是親的，顧運也是。

男主有着強大的商業頭腦，顧運也是。

男主做得一手好菜，隻是平時不屑于做而已，顧運也是。

男主有兩隻手，顧運也是。

男主有兩隻腳，顧運也是。

男主會能走路會說話，顧運也是。

……

陳菲兒終于明白了，這辦法根本沒用。

無論自己怎麽逃避，都不可能忘記他。

尤其是，躺在這張他睡過的床上，隻要一閉眼就能看到他。

陳菲兒确定，如果不是昨晚，那麽自己絕對不會如此難過。

所以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陳菲兒其實沒想像小女生一樣哭，因爲她早上已經哭過一次了，她覺得自己不可能脆弱到，會因爲小小的失戀而在一天之内哭兩次。

可是一想到“失戀”兩個字，她就發現自己其實隻談了一天戀愛，而且那一天并沒有經曆過女生該有的驚喜，或者戀人間該有的儀式，隻是不停地……

什麽都沒有，反倒是他從自己這順走過一堆水果。

陳菲兒就覺得很委屈，小混蛋怎麽可以對自己這樣！

他怎麽就那麽沒心沒肺的，說喜歡自己，卻連個正式的表白都沒有，甚至連個小禮物都不送給自己，也沒請自己吃飯……起碼讓自己也體驗下被追的感覺啊！

還有，他怎麽就那麽狠心，說走就走……哪怕是自己提出來以後不見了，他起碼也說幾句溫暖的話吧。

可這一切，不都是自己招來的麽？

咎由自取的，不是自己麽？

想到這裏，一時間從公司到家裏積壓的所有情緒就忽然都爆發了出來，陳菲兒就坐在床上，輕輕地捂着臉，嗚咽着哭了出來。

在車上哭的時候，她不敢發出聲音，但是在家裏，她隻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此刻的陳菲兒，早已不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國民女神了，也不是圈内頂尖影視機構的老闆，她哭得像個丢失了心愛玩具的小女孩。

房間是做過特殊隔音的，所以陳菲兒邊哭邊罵，一點都不擔心被隔壁聽到。

“小混蛋，你沒良心！”

“老娘再也不要見你了。”

“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個小混蛋，欺負老娘！”

……

正當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時候，卻隻見門突然開了。

陳菲兒吓得一激靈，猛地擡頭一看，卻見門口站着的，正是她剛剛邊哭邊罵的“小混蛋”。

顧運站在門口，雙手插着褲袋，皺着眉頭看了陳菲兒一眼，然後歎了口氣。

“罵夠沒有啊，罵夠了下來吃飯。”

頓了頓，又忍不住補了一句，“還有，這麽脆弱你裝什麽酷？還跟我談成年人的世界怎麽怎麽樣，我看你還沒成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