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出來，程雪晴推着程煜走在前面，顧運和丁成走在後面。

丁成還是穿着一成不變的牛仔褲、白色短袖，戴着頂藍色的鴨舌帽。

“你是不是就這一身衣服啊？”顧老狗問。

丁成莫名其妙地看了顧運一眼。

然後淡淡道，“我有七套一樣的。”

“爲什麽買一樣的？”

“喜歡。”

“你該找個女人了。”

丁成平靜的臉微微抽動了下，然後就不說話了。

迎面，一大群西裝革履的走了過來。

爲首的是一個梳着大背頭、戴着黑框眼鏡的高瘦中年男人，他的左手邊是張德彪，右手邊是一個拿着幾個文件的漂亮女秘書，身後還有七八個人跟着，氣勢很足。

相比之下，程雪晴這邊就顯得勢單力薄了。

那大背頭，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長銀資本的老大，張德彪的哥哥張敏升了。

站在會議室的門口，雙方都停了下來。

張敏升挺了挺背，沒有跟程煜打招呼，卻是看向了他身後的顧運。

微微一笑，他說道，“你就是顧運？”

顧運點點頭，“你是張敏升？”

張敏升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隻是淡淡道，“英雄出少年，果然是一表人才。有沒有興趣來長銀？”

這自然是某種挑釁和嘲諷了，不過從張敏升這種真正的上位者嘴裏說出來，聽上去很誠懇。

要是情商差點的人當了真，然後正經回應的話，無論是答應還是拒絕，都一定會出醜。

正經就輸了，這是測智商的問題。

顧老狗淡淡一笑，反問，“你有聽過狼會跟野狗玩的嗎？”

張德彪瞪了顧運一眼，同時擡手指了指他，意思是警告。

程雪晴清冷的臉上微露出一絲笑意，心想罵得好。

張敏升比弟弟有城府多了，隻是嘴角揚起一絲桀骜的弧度，說了三個字。

“你是狼？”

顧老狗笑而不語。

張敏升跟着一笑。

“有意思。”

衆人進入會場，各位董事會成員都已經在會場就坐了。

因爲投資機構衆多，所以頂晨集團的董事會比較龐大，這也是紛争的源頭。

長銀資本、大楚開發、合衆控股等爲代表的資本方坐在會議長桌的右手邊，而程雪晴爲代表的原始股東則都坐在左手邊。

作爲董事長的程煜自然是坐在長桌最前方的首席。

至于顧運，作爲程雪晴述職報告的補充表述者，則隻能坐在程雪晴身後，靠牆的一把椅子上，連碰到會議桌的資格都沒有。

西方那一套公司治理結構，還是很像國家治理結構的。

董事會裏的股東就好比各級官員，然後有監事從裁判官的角度，負責監督程序是否正當，又有類似陪審團的獨立董事，負責從無關第三方的角度來審視決策是否合理，有時候爲了證明議案的合理性，也會邀請董事會以外的人來補充說明，類似于“證人”的角色。

顧運現在就是以“證人”的角色進入旁聽的，不過話說回來，張敏升其實完全可以提出異議，以牽涉公司機密爲由，讓顧運在程雪晴述職時才進來，不過他沒有這麽做。

很顯然，張敏升是故意的，他希望顧運能看到今天他大獲全勝的整個過程，以此來警告，或者示威。

同時也暗示顧運，長銀資本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顧老狗倒是沒想這麽多，他本來就不是來幫程煜的，如果他真的有意出手，那至少在一個月前他就會做準備了，畢竟他也不是神，不可能什麽準備都沒有，在董事會上說些道理就能讓那些董事改了主意，降智光環這東西，他真沒有。

話說回來，如果他真打算介入這場争鬥的話，那麽現在的張敏升也絕對做不到如此的意氣風發、胸有成竹。

反正，今天就安心做一個看客吧。

随着所有人的落座，會議正式開始。

董事會秘書開始介紹會議議程，結束後就開始了第一項，就是程雪晴在朱沙角古鎮的述職報告。

大屏幕上播放出了程雪晴精心制作的PPT，因爲董事會裏有一個外國投資者，所以PPT是中英雙文的，看得出程雪晴花費了很大的心血。

隻可惜，在顧運看來這些都沒用，因爲這個董事會早已不正常了。

不過，程雪晴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保持的那份認真與專注，倒讓顧運很欣賞。

程雪晴起身上前，準備開講前，習慣性地看了顧運一眼，然後才開始演講。

手裏拿着PPT播放器，身着白色V領襯衫，留着齊肩短發的程雪晴，以職業的口吻說道，“各位董事、監事，關于朱沙角古鎮項目，我本人謹代表整個運營團隊，述職如下。”

程雪晴的述職報告非常精彩，思路清晰、表述流暢，不但重點闡述了上一季度的業績亮點，同時也将古鎮未來規劃說得明明白白，如果這是一次正常的董事會，應該會有很多掌聲。

然而等她說完後，現在隻響起了一陣稀稀拉拉的拍手聲。

等程雪晴說完，程煜開口了。

“各位，今天我過來，就是想聽聽大家對程雪晴進入集團，擔任高層職務的看法。在半年多以前，董事會有些人對程雪晴進入集團持有異議，認爲她能力不足。那麽現在，她已經完成讓古鎮扭虧爲盈的承諾，我想這足以證明她已經具備一定的能力與視野，可以面對集團高管職位的挑戰了。”

程煜的語速很慢，但是強忍着咳嗽，還是把話連貫地說完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胖子就先站了起來，那是大楚開發的代表。

“董事長，程總，首先我們對古鎮團隊取得的成績表示祝賀。不過…..”頓了頓，他微微一笑，又道，“鑒于一些事實，我們不得不懷疑，這些成績的取得，和程雪晴總的關系到底有多大？”

交鋒就此展開。

程雪晴冷靜地說道，“羅總有話請直說。”

胖子點點頭，然後問，“程總，請問你和顧運是什麽關系？”

程雪晴看了顧運一眼，沉默了下，說道，“朋友，也是合作夥伴。”

胖子笑了笑，“很好。各位，就我所知，古鎮之所以能扭虧，實際上都是因爲這位顧先生，他今天就在我們現場。”

随着胖子的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投向了顧運。

顧老狗這會兒剛給蘇曉發了一個“愛的親親”，意猶未盡地還在想有沒有更刺激點的表情包調戲下她，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全場關注了，隻好收起了手機，像個正經人一樣坐直了。

不過還在想，要是給程微芸發個“親親”小表情，她會什麽反應呢？

胖子繼續道，“這位顧先生神通廣大，他先是幫助程總肅清了古鎮原管理層，又通過數次拍賣會以及拉來幾位投資者，幫助古鎮解決了資金危機。

然後也是他，拿出了秘方，讓古鎮的招商工作得以高效進行，并且所謂的古鎮全場景沉浸式體驗計劃，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那麽我就不禁想問，在這個過程中，作爲古鎮的總裁，程總你做了什麽？”

胖子的靈魂拷問，讓程雪晴不由怔了怔。

這時她才猛然發現，好像自己真的沒有在古鎮做過什麽。

所有的一切，都是顧運幫自己鋪好了路。

自己已經習慣了站在顧運的身後，等他披荊斬棘，開辟出一條無比開闊平坦的大路，而自己則心安理得地踏上去。

而他卻從來都沒說什麽，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正因爲這樣，自己也接受得無比坦然。

程雪晴一度認爲，有顧運在身邊，自己隻是會更安心而已。

但是直到這個問題出現後，她才猛然發現，原來自己對顧運的依賴已經根深蒂固了。

想起顧運那一貫恬淡的笑容，仿佛無論爲自己做了多少事情都無關緊要的樣子，程雪晴忽然“頓悟”。

那，就是默默的守護吧？

那天在會所，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要守護自己。

那天在他老家，他也已經暗示地很清楚了，在自己沒有回應之前，他不會喜歡任何一個女生。

那天晚上在陶然閣，提起那張床，他無賴似的說要看跟誰睡，那大概是他最直白的一次試探了吧。

自己，卻糾結于他跟誰傳绯聞，糾結于年齡是不是比他大……

程雪晴知道，在現在這種場合，想這個不合适，于是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把那些不該有的情緒統統抛開。

然後，鎮定地說道，“你說的是事實，但是在這之中，我和我的團隊……”

卻沒等她說完，胖子又毫不客氣地打斷道，“你和你的團隊隻是做了最基礎的工作而已，恕我直言，這樣的工作，換了任何一個人都能完成，所以這并不能體現你的能力。”

老油條犀利而不講規則的質問，讓初出茅廬的程雪晴難免有些慌亂，程煜敏銳地觀察到了這點，于是立即行使董事長的職權，說道，“是不是這回事，我們還是請顧先生說一下吧。”

顧老狗這會兒正在思考蘇曉提出這周末要跟自己一起回濱海，而自己答應了程微芸要指導她訓練，到時該怎麽辦時，就發現自己被點名了。

沒辦法，趕緊回憶了下剛剛他們在說的内容，他整理了下思緒。

然後看向那胖子，說道，“羅總是吧？請問下，大楚開發現在有多少股東，多少合夥人？”

胖子微微一愣，說道，“五個股東。”

“那麽你覺得他們爲什麽會投資大楚開發呢？”

“我爲什麽要回答你？”

“那我替你回答，因爲他們認可大楚開發的前景及管理團隊，對嗎？”

胖子冷笑，“那還用說？”

顧老狗點點頭，“那就對了。那我爲什麽要跟程雪晴合作，而不跟其他人合作呢？因爲我也認可程雪晴的能力。術業有專攻，我做菜做的好，程總公司管理得好，這就好比是打仗，她能掌控住士兵，我能想出戰術，我們各司其職，所以古鎮才能翻盤。

所以，我想問，貴公司的高管職位，到底是要會做菜的，還是要會管理的？”

胖子一時語塞，但是猶豫了下以後，又道，“你可不是做菜做的好，關于古鎮的運營，衆所周知，可全都是出自你的手筆。拍賣會是你開的，古鎮規劃是你講的，連投資人也是你拉來的，這個你不能否認吧？”

顧運笑道，“這就奇怪了，事是我辦的，就等于所有的決策都是我的手筆麽？你不如問下張總，長銀資本每年那麽多場發布會，那麽多投資人接待，張總親自出面的有幾次？”

胖子被說得啞口無言，隻好冷笑一聲，“看來顧先生不光會做事，還能言善辯，程家能得你幫助，确實很幸運。隻可惜……呵呵，反正在座的懂的都懂。”

胖子這話倒是真的。

顧運在他們的眼裏，就好比卧龍鳳雛一般的謀士，誰都承認他很強，但是上了一條快沉了的大船，也就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了。

“羅總表述得有些不準确。我和程雪晴的合作是基于我對她能力的認可，畢竟古鎮現在估值也到了幾十億，我不可能把這麽重要的資産交給一個不合格的總裁去管理。”顧運又補充道。

盡管無法影響輸赢，但在這個場合，顧運還是很适當地鼓勵了下程雪晴。

雖然這丫頭很多事做得都不合他意，比如全景體驗項目的落地慢之又慢，要是換了别人早被他踢出局了，但是顧運欣賞她的認真，而且也聰明，未來成長空間很大，所以願意給她時間。

當然了，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爲确實拿她當朋友了——畢竟當他有困難的時候，她也毫不猶豫地去了他老家，想幫他。

程雪晴不由心情複雜地看了顧運一眼，她還記得畢業前自己旁聽董事會的時候，隻是偶爾提兩句不成熟的意見，在座的董事都會不吝溢美之詞，而現在，能爲她講話的，隻剩下顧運這個外人了。

等下，或許……他也不能算外人吧。

這時，張德彪舉了下手，然後說道，“我說兩句吧。朱沙角古鎮的業績逆轉，程總的功勞有多少，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

另外，顧先生把古鎮交給程總，到底是出于公心還是私心，這就有待考證了。說句實話顧總别生氣，網上對顧總的風評……可不怎麽好啊，呵呵。”

他話音一落，一些董事就竊竊私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