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聯防隊員在前面帶路，東拐西繞了一番後，很快就到達了138号。

這是一座帶小院子的平房，牆是用紅磚直接壘成的，沒有做任何處理，門則是兩塊木闆拼在一起的，看上去很寒酸。

不過勝在有個院子，院子不大，大約二三十見方的樣子，裏頭有個洗衣服的水槽，還有一小塊泥地，上面種了些蔬菜。

秦雅娟在經濟方面一直沒吃過苦，如今租在這種破舊的房屋裏想必是心酸的，不過即便這樣，她也要選一個帶小院的房子，可見她心底依舊是帶着那份傲氣的。

大抵也是這份傲氣，讓粗鄙的周達一直對她隻能遠觀，哪怕她名義上已經和周達在一起了。

周達配不上，想必周達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一直拼了命地賺錢，以爲賺到錢就能正視秦雅娟了。

可秦雅娟到底在想什麽，周達不知道，連顧運都不知道。

院子有道小鐵門，不過隻是用鐵絲勾着，輕易就能打開。

“就這？”爲首的一名聯防隊員問。

“對。”顧運說道，“三位兄弟，我有個請求，一會你們就說聯防隊排查身份，千萬别說有朋友來看她，要不然她一定不開門。”

“淩晨兩點多查身份，這說不過去吧？”

“是說不過去，可這是救命啊！她很可能躲在裏面想自殺，要是不能及時制止，到明天可能屍體都涼了！”

顧老狗言之鑿鑿地說道，眼神裏那一抹焦急，跟惹了火似的在燃燒，極是真切。

爲首的聯防隊員從拒絕變成了猶豫。

“隊長，身份查到了。”這時旁邊一個隊員說道，“她叫秦雅娟，半個月前就開始住在這。”

聯防隊隊長接過手機看了下，随後皺眉，“來半個月了，怎麽一次都沒見過？”

“問題就在這，她現在是重度抑郁，誰都不想見！”顧運忙補充道，“所以我們才趕過來的！”

“那行，我們去試試。”

隊長說完，果斷地撥開鐵絲，從鐵門外走進院子，然後走到平房的木門前，開始敲門。

“秦女士，在家嗎？”

連喊了好幾聲，黑漆漆的屋子裏都沒有絲毫動靜。

“秦女士，你别害怕，我們是聯防隊的，來排查住戶身份，你能開下門嗎？”

這時，屋子裏忽然傳來“啪嗒”一聲，應該是屋裏人黑暗中不小心摸到了東西，掉地上了。

或許覺得沒辦法再假裝不在家了，屋子裏終于傳來一個聲音。

“什、什麽聯防隊，這麽晚了，明天吧！”

顧運松了口氣，果然是秦雅娟的聲音。

隻不過她的聲音，似乎有些蒼老。

應該是驚慌和焦慮所緻吧？

不得不說，隊長是極有責任心的隊長，這點就很符合朝揚群衆的特性。

想了想，他說道，“要不然這樣，您要是不放心，就把窗簾打開，咱隔着窗戶讓我看下您的臉和身份證，這可以吧？”

裏頭的秦雅娟猶豫了下，終于說道，“那行，你們到窗戶這邊來。”

顧運不由地沖隊長豎了豎大拇指，然後跟着他們走到窗戶邊。

不多會，紅色的窗簾漸漸地拉開了，拉出大約三十公分的寬度。

借着聯防隊員的手電筒光，顧運終于猛地看到了秦雅娟的臉。

卻是登時心裏一驚。

隻見幾個月前還風韻嬌媚的秦雅娟，此刻竟一臉老态，平時保養得極好的臉部肌膚，如今卻是松弛微塌，眼角的魚尾紋更是明顯，乍一眼看去竟像是一五十來歲的農婦。

老了十歲都不止！

顧老狗自認見過無數因傷心、恐懼或壓力而一夜蒼老之人，可從未見過能短短幾個月就能老成這樣的。

他現在終于明白，爲什麽秦雅娟一直不肯見林若茵了。

秦雅娟究竟發生了什麽？

手電筒的強光刺得秦雅娟的眼睛一片忙白，她眯縫着眼睛，艱難地舉起一張身份證，對外邊人說道，“這個，我的身份證。”

那聯防隊長看了一眼，登時驚訝道，“咦，怎麽年紀差了這麽多？”

秦雅娟的臉上立時流露出一絲慌亂，又夾着一絲窘迫，許久才顫抖着說道，“我、我老得快，老得快……”

那語氣蒼白無力，如将死之人一般，令人不忍再聽，聯防隊長甚至都不由想抽自己一嘴巴，怎麽可以這麽說話？

顧運内心也是波瀾微起，秦雅娟爲自己的美貌驕傲了一輩子，在被老公抛棄之後，或許這是她最後的驕傲，然而現在已是蕩然無存，她怎麽可能不心如死灰？

想到這裏，他便忍不住喊道，“秦阿姨，是我，顧運。”

秦雅娟一聽，登時像是受了什麽刺激，慌忙把窗戶拉上，然後便像消失了一般，再無聲息。

“秦阿姨，你别怕！”顧運試着安慰道，“林若茵沒有來。有什麽事你告訴我，興許我可以幫忙。”

過了許久，屋裏終于傳來秦雅娟的聲音。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秦阿姨。”

“秦阿姨，我都看到你的身份證了。你先開門行嗎？你要是不開門，我就在你門口坐到天亮，到時候……”顧運頓了頓，不得不威脅道，“到時候林若茵肯定會找來的！”

顧運現在倒是真擔心秦雅娟會尋短見了，他打定主意，如果秦雅娟真的不開門，他就是踹門也得進去。

“小運！”秦雅娟終于認了，哽咽道，“阿姨挺好的，你告訴若茵，就說阿姨過一陣就回去，你答應阿姨，算阿姨求你好不好？”

“秦阿姨！”顧運拍了拍窗戶，想了想，佯裝怒道，“話我可以帶，但是你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林若茵從小就被爸抛棄，現在連媽都不想見她了，她才18歲，你要她以什麽心态來接受這一切？”

“我不知道你跟林叔叔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你們兩個一定要聯手毀掉林若茵嗎？她錯哪了？有你們這樣當父母的嗎？”

“你從來不知道她有多努力地在生活，而她隻是想像正常孩子一樣生活，連這你都不願意給她嗎？”

“就因爲你看上去老了？别說現在整個容易如反掌，就算是真的老得不成樣了，那又如何？這世界誰不會老？”

顧老狗一口氣說完，然後靜等秦雅娟回音。

他知道，秦雅娟心裏唯一還能記挂的就是林若茵了，所以他隻能用林若茵去戳秦雅娟的心。

至于最後一句，則是強化秦雅娟心裏的那根救命稻草——毫無疑問，自從變老之後秦雅娟肯定想過整容之類的，顧運故意肯定這點，讓秦雅娟越發覺得這個方案可行，從而重新燃起鬥志。

這是一種談判上常用的技巧，通過暗示希望來消除對抗，刑警經常會對走投無路的兇犯用這招。

秦雅娟很久都沒有回話，顧運知道她在猶豫了，那麽離她開門也不遠了。

于是又道，“秦阿姨，你現在開門，有什麽話都可以跟我說，到時候讓不讓林若茵過來我們可以商量。但如果不開門，林若茵就一定會來這裏，你知道她脾氣，你不開門她是不會走的，到時候你不是更爲難？”

這話的意思是，開門有回轉餘地，不開門就沒有回轉餘地了，也是老刑警擊破罪犯心裏防線的慣用手法，有人概括爲“囚徒困境”。

顧運不相信秦雅娟一個弱女子，能不吃這套。

就這麽僵持許久。

終于，一刻鍾後，門開了。

顧老狗穩如老狗，開門後一個閃身先進屋，确定屋裏空蕩蕩沒有埋伏什麽麻醉針之後，才對那三個聯防隊員說道，“三位兄弟，謝謝你們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三人見門開了，自己也盡了職責，于是又安慰了秦雅娟幾句，便離去了。

顧運關上門，和秦雅娟走進裏屋。

燈下細看，秦雅娟的确是老了至少有一輪。

這絕不是抑郁或是愁緒所緻，顧運有種預感，她似乎遭遇了很難想象的某種事件。

秦雅娟坐到屋裏一張簡陋的小床上，不等顧運開口，“你是不是想問阿姨怎麽會變成這樣，對麽？”

“阿姨如果想說，那我願意聽。”

秦雅娟面無表情地歎了聲，“說了，你也未必會信。”

顧運知道，人在這個時候一定有傾訴的欲望，而他也想知道秦雅娟到底經曆了什麽，便說道，“我相信這世界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你說什麽，我都信。”

秦雅娟猶豫了一下，終是緩緩說道，“我去了一處地方，那處地方可以吞食人的生機，我隻在那呆了三分鍾，就老成了這個樣子，你信嗎？”

顧運聽完登時微微一驚，腦海中頓時閃過無數個念頭。

吞食……生機？

按下心中驚詫，他問道，“那是一處什麽地方？”

“我不能告訴你。”秦雅娟的眼裏閃過一絲餘悸，“那裏誰都不能去，誰去誰就會像我一樣。”

“可是，阿姨你怎麽會去那裏？”

“我？”秦雅娟欲言又止，踟蹰許久，忽然情緒有些失控地說道，“都是林建國那混蛋害的！他想長生不老，成天研究那些破東西！他跟那女妖精跑了以後，偏偏在家留下一張地圖，三個月前我回老家發現那東西，忍不住好奇就去了那裏……都是那王八蛋害的！”

顧運恍然大悟。

原來林若茵的父親當年失蹤，是爲了尋找長生不老的秘密？

可這天底下，真有那東西麽？

顧老狗輪回萬世，自是聽說過無數長生不老的傳說，但是從未親眼見證過，便是他見過的那些驚世駭俗的術士大神，也從未有人肯定地跟他說過這種事情的存在。

可是秦雅娟不會說謊，她的突然衰老也不可能是造假。

那麽反過來推斷，既然有地方能吞食人的生機，是否意味着也有地方能釋放生機，能讓人長生不老？

這倒是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

先是夢裏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現實，緊接着又出現如此詭異的地方？

而且，這些都發生在自己身邊？

雖然不确定這件事和自己有沒有關系，但是顧老狗隐約感覺，這可能跟自己有關。

甚至，那處地方也可能跟自己有關。

原因？

因爲他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不合理存在，隻有不合理與另一種不合理，才能産生合理的關聯不是麽？

爲什麽那個“引路人”執意要自己來找秦雅娟？

他一定知道自己和這件事有某種聯系。

或許他們正是從那處不合理的地方，推測出自己這個不合理的存在了呢？

顧運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眼前徐徐展開了一個畫卷，他似乎知道方向在哪了。

“秦阿姨，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那是個什麽地方。”顧運試探着問道。

秦雅娟搖搖頭，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們年輕人好奇心重，說不定會想去看看……那裏，真不是人去的地方。”

秦雅娟依舊面無表情，但是眼神裏透出的那種恐懼真切無比，或許是不想再現那種畫面，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又睜開。

顧運知道，秦雅娟不打算說，那麽自己無論怎麽問她都不會說的，于是便隻好作罷。

隻是他相信，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肯定不止秦雅娟，比如程煜就很可能知道。

“不說就不說吧。”顧運頓了頓，又道，“不過秦阿姨，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那麽你躲下去也不是辦法。林若茵很擔心你，你跟我回去吧。”

“我這副樣子……我怕會吓到她。”

“你不出現，林若茵才會被吓到。我看您也就老了七八歲的樣子，雖然快了點，但是說成你生意賠了本急火攻心，我想也說得過去。”

“我……看着隻老了七八歲嗎？”秦雅娟無神的眼裏，忽然閃過一絲光芒。

顧老狗滿嘴抹蜜，輕笑道，“秦阿姨你不會覺得自己真的很老了吧？跟之前比你是老了不少，可是現在頂多看起來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你之前都不照鏡子的嗎？”

“我、我照鏡子的啊，我怎麽覺着我看上去像五六十歲的大媽？”

顧運擺出一副驚訝的姿态，“什麽啊，我看你是被自己吓傻了！五六十歲的大媽都有遊泳圈了，說難聽點那啥都下垂了，你看你有嗎？”

秦雅娟慌忙看了下自己的肚子和胸，然後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對，我沒有遊泳圈，胸……那啥也好像……還好。”

“就是嘛，你就是落差太大，被吓到了，自然是往誇張了想。”顧老狗繼續忽悠，“但是說實話呢，之前你在同齡人中确實是比她們年輕一大截，可惜現在基本跟她們扯平了！”

這“實話”，在現在的秦雅娟耳朵裏，聽着簡直就是無上的贊美。

能跟同齡人一樣，對她而言早已心滿意足。

“真，真的嗎？”秦雅娟将信将疑，“可是剛剛那個人還說……”

“這不明擺着嗎，你身份證上的照片年輕啊，他一對比不就有差距了？”顧運說着，把手機放秦雅娟跟前，說道，“阿姨我跟你打個賭，我現在把手機放你這，就不能跟林若茵串通了對吧？你看林若茵見了你，會是什麽反應？她要是跳起來說你老，我倒立吃……葡萄。”

“這……”

“還這什麽這啊，穿好衣服咱們這就去見證一下！”

哄女人，他顧老狗還從沒失手過！

哄老女人，就更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