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東倒西歪,滿是灰塵的房間中,米亞伸出手,将一刻也停不下來手腳麻利的女人攔下,笑道:“大嬸,您不要忙活了,我們不渴。”
“你們将皮特帶回來,我們娘倆兒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你好……”皮特的妻子說半截話,突然腳跟子發軟,一頭栽到地上。
一行人急忙上前攙扶,皮特的妻子臉色蒼白,笑道:“沒事,緩一緩就好……”
在光照者教會當過實習生的拉克絲用手按住皮特妻子的胸口,之後又讓後者張開嘴巴,檢查了一番。
最終皮特妻子肚子裏響起的咕噜聲,讓拉克絲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皮特的妻子嘴唇發白,氣息薄弱,很顯然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内營養攝取不足,血糖過低,導緻的暈眩。
拉克絲對皮特的女兒說道:“快點給你母親煮一碗米粥,要稀一點的。”
“我家裏……我這就去買!”皮特的女兒掀開床闆下的石頭,将暗格中滿滿當當的錢币取出來。
皮特的妻子見到這一幕,想要伸手阻攔。
盡管德瑪西亞的治安在符文之地已經算是獨一份的優秀,但在家裏沒有男人的情況下,暴露财富依舊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但當她看到皮特的身影之後,慢慢将手放了回來,慢慢安下心來。
皮特的女兒捏出一大把金币,匆匆忙忙地出門,前去購買糧食。
副隊長一巴掌拍向弓箭手的後背,提醒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追上去。”
“啊啊……好……”弓箭手這才後知後覺地跟上去。
有了身材雖然消瘦,但肌肉一條條顯然不是善茬的弓箭手的幫助,皮特的女兒很快将一小袋糧食買了回來,将其煮熟,讓皮特的妻子喝下去。
安撫皮特的妻子不情不願地睡着之後,一行人來到院落之外。
拉克絲用盡量溫和地語氣向皮特的女兒問道:“你們的糧食呢?”
“什麽糧食啊?”皮特的女兒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理解對方的問題到底在問什麽。
“德瑪西亞不是爲每一個遷徙的民衆都給出解決溫飽的食物嗎?”拉克絲皺着眉頭問道。
皮特的女兒依然不理解拉克絲爲何要這般詢問,她理所當然道:“遷徙不是在返程的時候就結束了嗎?哪還會給我們食物啊!”
沒有糧食?怎麽會沒有糧食……拉克絲神色微變。
米亞最先反應過來,她轉而問道:“沒有糧食,難道這麽多天所有人都在餓肚子嗎?”
“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要餓肚子,其實還是獲得糧食的辦法。”
皮特的女兒繼續說道:“可以簽下賣身契宣誓效忠冕衛家族,也可以用金錢購買糧食,冕衛家族的大人還是很不錯的,經常會施舍我們一些糧……糧食。”
她們之所以挨餓,也正是因爲之前拉克絲給她們的那袋錢,讓她們有不用賣身給貴族換取食物的底氣,隻不過擔心财露白招緻風險,這才遲遲沒有購取糧食。
施舍……拉克絲聽着這兩個字,心中說不出來的别扭,特别是她聽着皮特女兒咕噜咕噜不停在發出哀鳴的肚子,臉上更是難看了起來。
明明爲什麽本該給百姓的糧食,爲什麽變成了施舍?
明明皮特的妻子吃着施舍的飯菜,爲什麽會被餓暈?
拉克絲又向皮特的女兒詢問了一些細節,可能是因爲拉克絲的貴族身份,導緻皮特的女兒支支吾吾,不願說什麽。
最後,拉克絲讓皮特隊長暫時在家裏陪伴家人,她帶着其餘人前往“施舍糧食”的地方,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竟。
……
正義廣場廢墟。
殘破的雕像之下,是冕衛家族的管事們向民衆施舍着糧食。
這些糧食稱之爲糧食都有些勉強,顯然就是摻了一些麥子的麸皮。
或許稱之爲飼料更爲合适一些。
拉克絲怒氣沖沖幾個地朝着冕衛家族的攤位走去,單手抓向自己的兜帽。
就在她要表明身份的時候,腦海中回蕩起導師的那句“不要依仗自己身份”。
拉克絲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将手放下,藏身在米亞和法師小隊的身後,讓米亞代替她詢問細節。
單純平民身份的米亞根本沒有資格見到管事者,直到副隊長和隊醫拿出一般時候用于遮掩身份遊獵兵令牌,這才得到引薦。
面對冕衛的管事,米亞大聲質問道:“不是規定糧食售賣,要保證每一個德瑪西亞人的溫飽嗎?你們現在在幹什麽?”
“小點聲,這麽大聲幹嘛!”管事瞪了米亞一眼,然後上下打量米亞一眼,道:“你們是誰的人?”
“什麽是誰的人?我們是德瑪西亞人!”米亞的身軀雖然嬌小,但是稚嫩而又堅定的聲音一時間将管事給唬到了。
習慣于欺軟怕硬的管事心中猜測對方是不是“上面有人”。
想到這裏,他的語氣和善了許多,腰也彎了許多,無奈笑道:“你别看我吆五喝六的,其實,我隻是個小人物,聽上面的命令行事。
小姑娘,聽叔一句勸,這裏面的水可深着呢!你把握不住,孩子,從哪來,回哪去,小心惹到不該惹的人。”
聽到這句話之後,米亞回過頭看向拉克絲。
周身籠罩在兜帽下的拉克絲心中思忖道:‘這般大的事情根本不是管事可以說了算的,背後一定有大人物拍闆。’
于是她搖了搖頭,帶着一行人轉身離開。
“您慢走……”管事畢恭畢敬,笑着将米亞等人送出兩三步。
剛剛米亞與那兜帽人的眼神交流管事當然看到了,他想來多半是冕衛家族哪個分家中錦衣玉食的少爺小姐,來這裏玩那些可笑的正義遊戲。
這種貴族少爺小姐他見多了,現在嘴上說着正義公正,到最後爲了嘴裏的珍馐美味,身上的錦繡羅衫,辦事手段可比他這種小人物高到不知道哪裏去。
正義廣場上,感恩戴德的聲音依舊。
……
拉克絲摘下兜帽向英勇之廳走去,她刷着這張名爲冕衛的臉,繞過層層護衛,隻身站在全權掌控德瑪西亞大事小情的提亞娜·冕衛的身前。
“提亞娜姑媽,本該給公民提供的糧食被一些貴族克扣起來,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這事我知道。”提亞娜說話間,再低頭在寫寫畫畫,毫不在意道:“這件事是我默許的。”
拉克絲一臉不可置信,道:“既然您知道這種不正義的事情在發生,爲什麽還有默許?您知道有多少人在挨餓嗎?”
提亞娜依舊沒有擡頭,淡然道:“想要讓羊群聽話,就要先讓它們饑餓,然後再抛出糧草,這樣它們才會感恩戴德,才能安分下來。”
這平淡的語氣讓拉克絲心中生出無盡的寒意,她的嘴唇不斷顫抖,憤怒道:“可此時站在廣場中的不是牲畜,而是德瑪西亞的公民啊!”
提亞娜·冕衛緩緩将手中的羽毛筆放下,擡起頭,平靜地看着面前的拉克珊娜,道:“有什麽不一樣嗎?”
拉克絲看着面前一次次讓自己嘗試去理解,又一次次讓自己覺得陌生的女人。
曾經,她無數次地嘗試企圖去理解對方,學習對方,但都沒能成功。
現在,在質疑和抗拒中,她忽然到感覺自己終于能夠理解對方心中所想了。
原來對方行爲處事的手段,心中所想,從來沒有改變,她一直是她,是那個将家族的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的提亞娜·冕衛。
她是一個真正的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