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間，籠罩全身的溫暖轉爲了刺骨的寒意。
“對不起，爸。”
程晉陽再次睜開眼睛，就看見自己正位于隴西李氏的族地裏，仿佛幽靈般懸浮在空中。
确切地說，是懸浮在譜系鑒定中心的門前。站在他身前的，則是十一二歲的李輕纨。
少女時期的李輕纨，在夢境裏似乎無法看見他。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哆嗦着，仿佛在忍受某種不安的侵襲。
她的父親則是站在旁邊，手裏拿着她的譜系鑒定報告，就這樣一頁一頁地翻閱着。
翻到末尾，然後從頭開始，繼續一頁一頁地翻動。
五品保底。
無論他翻動了多少次，李輕纨的鑒定結果依舊是五品保底，并且沒有任何進入四品的可能性。
然而父親還是在那裏翻閱着，沉默，面色冰冷，動作機械，這讓年幼的李輕纨更加絕望了。
“對不起，爸。”她拉着父親的衣角。
然而父親并沒有理會她，她也隻能不停地道歉。
直到她的語氣和姿态，讓旁觀的程晉陽都感到過度的卑微不适，才聽見她父親長長地歎息了聲，說了一句：
“回家。”
回到家裏，父親便坐在沙發上，沉聲說道：
“你先去洗澡。”
于是李輕纨便跑到衛生間，鬼魂形态的程晉陽跟着過去，便看見衛生間裏放着一個浴桶。
旁邊則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
小輕纨将藥材按照配比倒入浴桶，然後又打開熱水開關，燃氣爐的水溫控制在七十度，很快袅袅白煙就從浴桶上方飄了出來。
接着她便開始脫衣服。
程晉陽下意識就想跑，因爲夢境如果發展到後續，被李輕纨發現了自己在這裏，說不定就要追究自己現在将她看光的事情。
然而轉念一想，現在她畢竟看不到自己，就算自己此時跑了，後續又要怎麽向她證明自己沒看？還不是疑罪從有！
既然疑罪從有了，那肯定看啊！就算挨打也不能被白白冤枉是吧？
還沒等他從糾結裏做出決定，李輕纨這邊已經脫完了，然後便邁進了浴桶裏。
幾乎是在入水的一瞬間，她的皮膚便仿佛煮熟的蝦子般變得通紅。
七十度的熱水是什麽概念？在某些鄉下，這個溫度的熱水足夠給雞拔毛了。然而李輕纨卻硬生生地待在這個溫度的藥浴裏，身體已經紅到發亮，急得程晉陽想要将她拉出來。
做不到。
畢竟是鬼魂形态，碰不到實體。
藥浴完畢，她從浴桶裏爬出來，用毛巾擦幹身子……每一擦就是一大片皮膚脫落，露出鮮紅色的帶血傷口，看得程晉陽各種辣眼睛，SAN值直掉。
然而隴西李氏的肉體活化異能發動，很快又讓因燙傷而綻裂的傷口重新愈合長好了。
“真的……會有用嗎？”擦完身子，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喃喃說道。
程晉陽沉默片刻，開始思索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明白了。
關于血脈濃度，目前士族公認的說法是隻能依賴自然增長。也就是人生前半生，年紀越大就越強。
另外被證實的一點是，如果頻繁使用異能，對血脈濃度增長會有一點點兒地加值，但這個加值相比自然增長值而言也是不值一提的。
聯想到隴西李氏的肉體活化，主要是在愈合傷口和血肉再生上，也就可以推出這種高溫藥浴的目的，應該就是爲了讓李輕纨增加血脈濃度。
不過，這玩意基本沒什麽用吧。要是藥浴有用，士族早就把這浴桶裏的藥材，全部買到整個建康城找不出一點渣來了。
他這邊默默腹诽，就看見李輕纨咬住下唇，默默地換上一件粗麻布服。
然後她推門出去。程晉陽跟着她來到客廳，就看見她那身材高大的父親，已經換上了同樣由粗麻布制成的練功服，手裏拿着一根成人手臂粗細的木棍。
“忍着。”父親沉聲說道，“用疼痛幫你消化藥力。如果真的承受不住，就直接告訴我。”
程晉陽：？？？
啊？等一下，雖然我在某些玄幻小說裏，确實看到有主角用自虐訓練法來升級的。可那是玄幻小說啊！現實裏也能套用的嗎？
再說了，李老師這麽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你這一棍子下去豈不是辣手摧花……
程晉陽正這樣想着呢，就看見她父親高高掄起棍子。
下一秒，啪！李輕纨就跪了。
她的臉色在劇痛中痙攣起來，而父親仿佛毫無任何憐憫之心，繼續将棍子如暴雨般抽打下來。
很快，李輕纨的身形便若風中燭火般搖搖欲墜，臉色蒼白，雙臂顫抖，豆大的汗珠沿着額頭和後頸直流下來，看得程晉陽也很是不忍。
喂，太過分了吧。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十來歲小姑娘，還是親閨女，至于下這麽重的狠手嗎？萬一打出事情來怎麽辦……哦，有肉體活化，那沒事了。
終于，被打到幾乎不省人事的李輕纨摔倒在地，眼皮在血腫裏耷拉下來，似乎是昏迷過去了。
程晉陽沉默地看着她。
而她的父親，則是帶着複雜的表情，盯着昏死在地闆上的女兒，說道：
“總共六百七十二棍。”
然後他再次舉起棍棒，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身體。
一棍、兩棍、三棍……每一棍的力道，都和砸向女兒的一模一樣。很快，除了持棍的右手外，其他軀幹部位也都遍體鱗傷，被汗水和斑斑的血迹浸透了。
然而這個仿佛鋼鐵鑄成的、鐵石心腸的男人，仍然沉默地揮動棍棒，毆打着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
直到六百七十二棍打完，他才丢下棍棒，面色慘白地跪倒在地，将女兒從地上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露出了愧疚和悲戚的表情。
程晉陽：？？？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似乎有些不夠用了。
以往姑娘們的心病來源，都是那種一目了然的惡性事件。阿芷是母親出軌，王大小姐是族内壓迫，青青是校園暴力，小望舒是家庭高壓，崔小娘……應該算是溺愛和缺乏溝通的問題。
但李老師這個算啥？
家暴？不像啊，李老師的父親之所以用棍棒擊打她，是爲了鍛煉她運用肉體活化的能力，從而促進她吸收藥力，增加血脈濃度（雖然可能沒什麽卵用）。
至于傳統家暴的施暴者，對待孩子往往帶着洩憤和明顯的惡意，這兩者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再說我全程看下來，感覺李老師也沒有露出什麽反感或排斥啊？不然以她父親這般愧疚到甚至等價自殘的态度來看，隻要她說“爸爸我不想努力了”，她父親估計立刻就會放棄她吧。
程晉陽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漸漸便陷入了不解的沉思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