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孫老師秘密離去後,王婉柔才轉身回到王氏族地,來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重新回到衛生間裏,她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表情就有些沉醉其中:
“真美啊。”
附身的程晉陽:………………
然而王婉柔的表情很快又猙獰起來,程晉陽能感覺到某種極度傲慢的怒火,正在她的胸腔内熊熊燃燒着。
“王婉柔。”她眼睛死死盯住了鏡子裏的自己,“你是全天底下最完美的存在,你……”
“……隻能屬于你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近半個小時後吧,王婉柔才從鏡子上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拿起旁邊架子上的錄音機,摁下了【錄音】鍵。
“親愛的王婉弱,或許我應該稱呼你爲王婉柔。”她對着錄音機說道,聲音裏帶着某種冷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淡淡笑意,“聽好了。”
“我是今天上午的你。我已經永久清除了自己的記憶,所以你不記得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
“事實上,我已經收集了大量家族的罪證。如果它們被發布到互聯網上,一定會掀起巨大的輿論風暴,畢竟……你的父親,現任台城首輔、大司徒王茂弘,最近正被中書令庾元規猛烈針對。”
“如果這些罪狀到了庾元規手裏,你知道你的父親将會在政壇上受到怎樣可怕的打擊。毫無疑問,連帶太原王氏的家族聲望也會受到嚴重的負面影響。”
“不相信的話,就去打開你書房裏的上鎖抽屜看看吧,我将罪證資料的複印件留在那裏了。”
“所以,如果想要阻止這一切,失去了上午記憶的你,記住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個字吧。”
“我把這個秘密交給了一個手下,你當然也不會有和他相關的記憶。今天的某個時間點之前,假如你仍然沒有找到他,并且給他發出指令的話。”
“他就會将這些罪證發到網絡上,用的是經過特制程序和僞裝IP。在缺乏必要信息的情況,即便是你将信息透露給太原王氏,家族也不可能迅速越過庾元規去調動權力中樞,封鎖整個網絡來遏制它的傳播。更何況,你的父親在今天下午5點,就已經乘上了前往臨安的出差班機,此時的太原王氏家族内部,根本沒有任何人具備能力或權限來作出應對。”
“要想阻止他發布信息的唯一方法,就隻有你自己提前找到他的身份。你應該清楚,以你我的能力和智慧,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我絕對不會給你留除此以外的第二條路。”
“我将他的身份藏起來了。你需要登錄【金陵胡同】論壇的【網事雜談】版塊,發布一個帖子,标題爲‘太原王氏的罪證’,然後将抽屜裏複印件上的第一個罪證作爲帖子内容,在論壇版塊裏發布出去。”
“等他上網看到這個帖子,就會主動過來聯系你……當然,這也意味着王氏罪證的一部分會敗露在外,有被人看到并轉發的危險。不過相比于抽屜裏那份複印件上的全部内容而言,這一點點罪狀又有什麽關系呢?”
“哦,對了,你在今天下午的祭祖大典上,應該已經被父親蓋上了思想鋼印:‘必須以家族利益爲最高标準,不得作出任何損害家族利益的事情’,對不對?所有年滿12歲的王氏族人,在祭祖大典上都會被蓋印。所以現在的你,就沒辦法在網絡上發布一個‘會損害太原王氏聲譽’的帖子了。”
“也就是說,要想找到我的仆人阻止罪證發布,你就需要先解除你身上的思想鋼印。”
“去給自己下印吧,王婉柔。命令是‘解除父親留下的思想鋼印’,用大量你自己的思想鋼印,努力去擊潰父親蓋在你腦子裏的思想鋼印吧。”
“其他人做不到這點,因爲他們的計算力不足。但是我知道,你實際的計算力在家族之内,其實僅次于你的父親。”
“加油,能否阻止家族聲譽遭受重創,就看你能不能拼盡全力,解除你腦海裏的思想鋼印了。”
“雖然它必然很困難且艱辛。然而,我相信……”
她閉上了眼睛,停頓片刻,堅定地道:
“你一定可以。”
說完,王婉柔便按下了【結束】的按鍵,然後将錄音機調成今晚8點自動播放,接着将它藏在了廁所的鏡櫃裏。
最後,她便露出了某種孤注一擲的兇狠表情,死死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咬牙低吼道:
“從腦子裏徹底抹去你收集過家族罪證、給孫剛老師蓋上思想鋼印,以及委托他發布罪證的記憶,明白嗎?!”
過了片刻,然後她便回答自己:
“好的。”
刹那間天旋地轉起來,程晉陽忽然感覺到某種奇怪的力量,正在不斷沖刷着自己的心智……錯了,應該是王婉柔的心智,自己隻是附身在她身上,從而共享了她的感知而已。
随後,夢境似乎開始慢慢加速了。
他看到幾分鍾後的王婉柔,迷迷糊糊地在鏡子前醒來,疑惑地發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事情——那些關鍵的記憶,被她自己的思想鋼印永久地抹去了。
他看到下午的王婉柔,随族人一起參加祭祖大典,并且強忍頭疼,被父親蓋上了思想鋼印。當時王茂弘看向她的眼神裏沒有任何父親的溫情,仿佛深邃不可見底的大海。
他看到晚上的王婉柔,忽然聽見衛生間響起了錄音機的聲音。聽完錄音的她,表情立刻痙攣起來,連忙沖到書房打開了上鎖的抽屜,看到了那些整整齊齊收集好的罪證。
在思想鋼印“家族利益至上”的驅動下,她很快就努力嘗試着,按照錄音裏交代的那樣,試圖在登錄論壇發布帖子,尋找那個秘密的仆人。
盡管已經編輯好了内容,她卻始終無法按下發布鍵——因爲一旦發布,就意味着對太原王氏的聲望造成打擊,而此時的她,因爲自身思想鋼印“不得損害家族利益”的緣故,本能地無比排斥去那麽做。
然而如果不發布帖子,更多的罪證就會被暴露出去,除非……
……自己解印。
受“家族利益至上”的驅動,她明白自己所有的路,必然已經被上午的自己提前算計并封死。隻能選擇按照錄音裏說的那樣,設法解開自己腦海裏的思想鋼印(解印本身與家族利益并無直接相關),突破其限制,然後才能抓大放小,阻止全部罪狀被發布,盡可能保存家族的名譽。
程晉陽沉默地看着年僅12歲的王婉柔,将自己反鎖在了衛生間裏,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下“解除思想鋼印”的要求。
鋼印之間的沖突既殘暴又猛烈,随之而來的則是劇烈無比的頭痛。
王茂弘留下的思想鋼印,如帝國皇帝般威嚴浩瀚,單是思維觸碰就有無力抗拒之感。
王婉柔所編織的思想鋼印,則是如同沙場武将般桀骜勇猛,向王茂弘留下的鋼印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舍命沖擊。
她每給自己下一個鋼印,和腦内殘留鋼印沖突的平均時間是5分鍾左右,同時也就意味着長達5分多鍾的難以遏制的劇烈頭痛。
大約5分鍾後,自己所下的鋼印便被擊潰,而腦内殘留的父親所下的鋼印,算法完整度僅僅損失了大約4%。
也就是說,需要反複消磨足足25次,才能将王茂弘所留下來的鋼印拖垮。
年僅12歲的王婉柔,居然就真的待在衛生間裏,片刻不停地給自己下了25次思想鋼印,并忍受了長達2個多小時的、足以将任何人逼到崩潰的劇烈頭痛。
對應的,與她共享身體感覺的程晉陽,也幾乎被頭痛折磨得欲生欲死。
好在他畢竟是噩夢裏和妖魔厮殺過三年的人,對疼痛的耐性那叫非比尋常。
再加上此時夢境流逝似乎還在加速,因此實際大概隻過了十分鍾左右,持續不斷的頭痛煎熬也漸漸步入尾聲。
最後,他便看見王婉柔顫抖地扶着洗手台站起身來,腦海裏殘留的鋼印已經轟然崩碎,伴随着“家族利益至上”的信念也垮塌下來。
她的思想,再一次完完整整屬于她自己了。
“哼哼,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盯着鏡子裏面容憔悴,仿佛大病初愈般的自己,王婉柔從喉嚨裏發出了近乎病态的、壓抑着音量的邪氣笑聲,狂喜地低吼起來,“不是能行嗎!能行,能行!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因爲……”
“因爲你是這個世界上……”她盯着鏡子裏自己的瘋狂笑容,傲慢地揚起了脖頸,眼神裏帶着嘲弄的味道,“擁有最爲完美的容顔,和最接近神靈般的智慧的人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容忽然戛然而止。
因爲她突然看清了鏡子裏的自己,那張帶着狂氣笑容的,蒼白而不失美麗的臉上,眼睛瞳孔的反光裏,倒影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臉。
而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年輕男人的面孔。
(第一卷到此完結。今天下午的正文更新請假,要整理稿件,所以用一篇卷末雜談代替。上架以後可能就不太好請假了。)
本章可能有讀者沒看懂,在這裏再解釋一下邏輯脈絡:當日上午,王大小姐對自己下了“抹去記憶”的鋼印。該鋼印在下午的祭祖大典上,被其父親下的思想鋼印瞬間碾壓擊潰(由于計算力差距懸殊有短暫頭疼,但是忍住了)。下印後王大小姐被扭曲成了“家族利益至上”的人,本也不會有解印的念頭,卻因爲受到先前自己的“有心算無心”,不得不在“發布部分家族罪狀”和“坐視全部家族罪狀被發布”之間二選一。“家族利益至上”驅動她去選擇前者,但“不得損害家族利益”禁止她選擇前者,從而産生激烈的邏輯矛盾沖突。加上錄音的引導,以王大小姐的聰慧,明白上午的自己絕對會封死所有可能,隻留下解印這條路。所以“家族利益至上”驅動她去解印,從而繞開“不得損害家族利益”的限制。歸根結底,是她父親這個思想鋼印本身存在互相矛盾的點,被王大小姐敏銳地窺破和利用,從而布局完成了扭曲狀态下進行自解印的邏輯驅動。順帶一提,上面這段解釋我拿給我上初中的侄女看(憨憨仿白居易行爲),她表示沒問題完全能理解。考慮到我的讀者幾乎個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理解這些肯定更加不費吹灰之力。如果還有不懂的可以在這裏提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