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忘記自己的女兒渾身是血的模樣，更不會忘記剛剛女兒痛得哭出來的時候，嘴裏卻還在喊他名字的樣子。
他們皇家的事，爲什麽要用自己的孩子做買賣！
惡言惡語，全都是自己的孩子在抗，她每天就隻能自己待在屋子裏，不敢出去，就算出去了，回來也隻是牽強地露出讓他們不擔心的笑容來。
他們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我來接她回家。”顧涼低聲道。
許景曜輕笑了一聲，“王爺真是貴人多忘事，早在幾天前，您就休妻了。”
“我娶她。”
“娶？再讓我的女兒承受一次喪子喪命的痛嗎？王爺若是不走，那我隻好親自請了。”
“王爺，走吧。”錦霞在後面勸道。
看到顧涼身後的錦霞，許景曜更是氣得眼裏冒火，“管家，送客！”
……
她聞到了空氣中的花香，感受到身上有淡淡的陽光灑下來。
“卿兒，你醒了？”
“娘。”
“嗳，餓了嗎？娘讓廚房溫了粥。”
“娘，你和爹都沒事吧？”她坐起身來緊張道。
蒼白的小臉，動作都顯得有些無力。
溫尋姝忍住哭意，微微笑道：“沒事，我們倆都沒事。”
許晚卿松了一口氣下來，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下一瞬表情便凝固住了。
“卿兒，沒事了啊，娘以後照顧卿兒。”溫尋姝伸手把人抱住。
“娘，我的孩子呢……”
“沒事沒事，這孩子本來就不屬于我們。”
“娘，我的孩子呢！”她隻是重複着這句話，眼眶濕了。
溫尋姝隻覺得自己的心揪在了一起，“卿兒乖啊。”
她說着蒼白的話，卻知道自己根本安慰不到任何人。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無比的沉重與哀痛。
“娘，我餓了。”她突然安靜了下來。
溫尋姝愣了一下，連忙道：“那娘去喊廚房送飯過來！”
溫尋姝急忙跑了出去，生怕餓到自己的女兒。
“孩子……”許晚卿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下頭，眼睛像是開了閘的湖水。
她低聲地抽噎着，捂着嘴，頓頓地哭。
看着許晚卿乖乖地用了膳，溫尋姝才算松了口氣。
“卿兒好好休息，不要再爲其他事情煩心了，有事就喊小綠知道嗎？”
“娘，晚卿知道。”她點了點頭，閉上了有些紅腫的眼睛。
“王爺請回吧，我家小姐在休息。”
外面的聲音，讓許晚卿不由地抓緊了被褥，“綠兒，讓王爺進來吧。”
“是。”
門，緩緩推開，迎面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她擡起頭，抿唇微笑，恭敬地喊道：“王爺。”
瞧見她蒼白的小臉，顧涼隻覺得心中一痛，他大步走過來，将人擁住，“對不起，我來晚了。”
聽着這刺耳的話，許晚卿隻覺得無比的諷刺，“王爺，請你放開我，晚卿不想聽到别人的閑話了。”
“你放心，我回來就是爲了澄清，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了。”
“不，是我和王爺的閑話，我也不想聽到，請王爺放開。”她伸手将人推開。
懷裏一空，顧涼有些錯愕地看向她。
“請王爺給小女子最後一點尊嚴，以後就當作從未相識。”
“不可能！”顧涼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強硬地将人摟進懷裏，緊緊地抱住。
“王爺是想讓我以死相逼？”許晚卿笑出了眼淚，憔悴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血色。
“别哭，以後對眼睛不好。”他擡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清啞的聲音道。
“既是見過了，王爺便走吧，我要休息了。”她坐在原地沒有動，平靜地說道。
“我陪着你。”
“不用。”
“許晚卿，你要我怎麽辦？”顧涼心底隐隐有些慌張，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逐漸流逝。
“隻求王爺日後善待許家。”她溫溫和和地笑道。
嬌嬌柔柔的聲音卻再也不似往日那般有着明媚的笑容。
“好。”
“王爺慢走。”顧涼心下一沉。
……
後來，他卸下了大将軍的身份，隻爲守護一家人。
後來，宮裏給他物色了許多大家閨秀，卻再也不是他王妃的樣子。
他遣散了所有人，每夜都會從書房步行到寝屋，聞着那所剩無幾的味道，卻是夜不能寐。
他爬過牆，翻過窗，采過鮮花，送過吃食，卻再也不能看到她一絲絲的笑容。
他知道，他愛上了一個人，也毀了一個人，那個藏在他心底，卻再也不敢對她開口的人。
晚卿……晚卿……
我夜夜呼喚你的名字，卻看不清你的容顔，你大概還在生我的氣吧，不然我怎麽會哭成這般沒有骨氣的模樣。
“卿兒，你真的要去清安寺？”
“娘，我聽說清安寺是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女兒想去那裏。”
“好好好，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讓你爹的護衛陪着。”
看到女兒露出笑容，溫尋姝自是高興的。
“嗯。”
……
清安寺是一塊福地，氣候溫暖宜人，順着階梯走上去，雖然會出一身的汗，但是整個人似乎卻通透了不少。
顧涼跟在她們後面，仰頭靜靜地看着前面一階階往上走的許晚卿。
那是他的晚卿啊，他已經很久未見她有這般璀璨的笑容了。
“小姐小心！”
見許晚卿崴了腳，顧涼連忙飛上去，将人接住，“有沒有事？腳疼不疼？”他特意放柔了聲音問道。
讓顧涼把她放下，許晚卿才微微施禮：“多謝公子。”
“你……”顧涼手臂一頓，“你不認識我了？”
“我可曾與公子見過？”她擡起頭，一張白皙的臉上噙着淡淡的笑容。
“不，不曾。”顧涼心狂跳起來。
她，真的将他忘了嗎？
“小姐，奴婢扶着你，你身子剛好一點，若是有什麽差錯，夫人非得打婢子不可。”小綠忙将人扶好，還故意擠開了顧涼。
“放心，我會護着你的。”許晚卿輕柔地笑道。
“相遇即是緣，不如我們一起上山吧，也好有個照顧。”顧涼提議道。
“不了，既是不識，那便是無緣。”許晚卿莞爾一笑，平靜地拒絕。
顧涼：“……”
住進了寺院，顧涼才悄悄地爬到了屋頂上，頭頂着日光躺下，掀開了一片瓦塊。
“小姐，你怎麽剛剛裝作不認識王爺呢？”
“綠兒，以後不要再提了。既然已成陌路，我又何苦再讓兩人都難堪呢？”
“王爺有王爺的事，我們有我們自己的事，犯不着湊在一起強顔歡笑，我便裝作不認識吧，我也不想再認識了。”
“小姐，你不要難過了。”
“嗯，不難過了。”
大概是陽光太強了吧，不然他怎麽覺得有些刺眼呢。
顧涼嘴裏湧上一股苦澀，閉上了眼睛。
所以，她不是不認識，隻是不想認識他罷了。
就連見到他，她都覺得是一種難堪嗎？
聽到頭頂上一陣清脆的瓦片碰撞響，許晚卿才因爲頭暈而晃了晃身子，幸好被小綠扶住了。
“小姐！”
“無事。”
“早知道今天就不應該讓小姐自己爬上來的。”小綠懊惱道。
“說什麽呢？佛家講究心誠則靈，爬樓梯又算什麽？”
“可是您……”
小綠憂心地皺起了眉頭，小姐這段日子頭暈的時候越來越多了，夜裏還會咳嗽，這身子，是愈發的弱了。
“走吧，我們也去捐點香火。”許晚卿拉着小綠就要出門去。
她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抽了一支簽，也不去解簽，隻是跪在原地，雙目緊閉，雙手合十。
“小女此生隻有兩願，一求家人平安康樂，萬事順遂，二求……”
二求今生之人，形同陌路，下一世永不相見。
顧涼撿起了地上的簽，沉默了許久。
他走至方丈面前，“方丈，可否爲我解簽。”
“此乃下下簽，命薄如花。不知施主這簽從何而來？”
顧涼周身一凜，恍惚中覺得自己聽錯了，“可有解法？”
“天命難違，還望施主莫有執念。”
不，去他的天命！
顧涼轉身就朝着許晚卿離開的方向跑去。
他要守着她，誰敢動她，他便要那人死！
夜半，屋子裏是一陣陣的咳嗽聲，許晚卿點了燈，坐起身來。
她拿着手絹捂住了嘴，看着上面咳出的血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顧涼踢開門，大步跨了進來。
許晚卿立馬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神情有些慌張：“王爺！”
顧涼将門關上，走過來伸手就将人拉進了懷裏，怒道：“身體這樣了爲什麽不治？”
許晚卿輕輕一笑：“治不好，讓王爺擔心了。”
“什麽叫做治不好？跟我回去，我讓宮裏的太醫一個個給你看！”顧涼生氣道。
“王爺，更深露重，您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不是裝作不認識我嗎？”
“王爺身份尊貴，小女子豈敢不知，隻是莫讓我污了王爺的華服，咳……咳……”
“你硬是要将我氣走才滿意是嗎？”他目光平靜地看着她。
“我……”
“今日，不管你如何言語，我都不會走。”
許晚卿：“……”
他動作輕柔地擦了她嘴角的血，倒了溫水給她喝下，才摟着人躺在了床上。
許晚卿無力去反抗，她如今這身子，對上油鹽不進的顧涼，簡直是無可奈何。
“睡吧。”對上許晚卿清澈的眼眸，顧涼心中隐隐有些酸意。
“王爺恕罪，小女怕是睡不着。”許晚卿輕笑着搖了搖頭。
她雖每日睡得很早，但睡着的時間并不多，多數是在做夢，半夢半醒，那種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顧涼抿了抿唇，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你閉上眼睛，一定可以睡着。”
許晚卿閉上了眼睛，大概，醒來的時候，他便走了吧。
顧涼看着已經睡過去的許晚卿，心底柔軟成一片，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低低地呢喃着，“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第二日，許晚卿咳血便愈發的厲害了，原本還計劃着去屋外走走，如今隻能待在這禅院之中，看着進進出出的太醫。
“小姐，你快點好起來，我害怕。”小綠在旁邊哭着，她一想到早上的場景，就吓得臉色一白。
“我沒事，以後你一定要聽夫人的話，若是想回家了便回去，夫人不會攔你……咳……”
“小姐，婢子不要，婢子隻想守着你。”
“王爺。”太醫院院首神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顧涼臉色一沉，“治，給我治好！”
“王爺，王妃因爲小産已經傷了身子底，再加上憂思過度，風寒入體，如今怕是……”
“本王不想聽這些，本王隻要王妃好起來，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顧涼眼底猩紅地看着面前的太醫。
“……是。”
就算再治又有什麽用，隻是白白增加了王妃的痛苦罷了。
太醫搖了搖頭，輕歎一聲。
“小姐！”
顧涼沖了進去，将許晚卿抱進懷裏，“晚卿，你一定會好的，我一定讓太醫治好你。”
“王爺，我有話對你說。”
“本王不聽，等你以後好了再同我說。”
許晚卿看了邊上的小綠一眼，露出了溫柔的目光來。
“小姐，婢子先出去了。”
感受到他微微顫抖的手臂，許晚卿輕聲喊道：“王爺。”
“我不聽，你老老實實閉嘴。”顧涼急道。
“讓我說吧，不然以後也說不了了。”她嘴角微微揚起。
“你胡說，你一定會好，本王已經讓太醫去商讨了，很快，他們就能将你治好。”顧涼聲音發抖地說道。
“我很難受。”她輕咳道。
“我去喊太醫。”
“王爺，你别爲難他們了，我自己什麽情況我自己清楚，不需要強求了。”
“謝謝王爺這段時間護着國公府，也謝謝王爺每日送來的東西，我很喜歡，隻是以後，不用再送了。”
顧涼紅着眼看着她，他不想聽，他一點都不想聽。
“顧涼，以後我便不喊你王爺了好不好？我喊你名字好不好？我也不想當王妃了，太累了……”她笑了笑，聲音卻逐漸變小了。
顧涼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聲音發顫道：“好，以後你就喊我名字，我隻讓你一個人喊，我不當王爺了，以後你也不當王妃，你想做什麽都行，不會有人再拘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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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