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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天穹之下,周遊世界(二合一,補更

第509章 天穹之下,周遊世界(二合一,補更,懶得分章了)

在神将被黑暗空間将腦袋吞噬的瞬間。

神将依舊做出了一個反應。

隻見一柄足有十餘裏長的光劍出現在他手中,朝着葉千秋斬去!

在他将這一劍斬下之後。

神将就徹底被黑暗空間吞噬。

這一幕,在整個人間,都沒有幾個人能夠看到。

即便那些就在荒原之中的荒人們,也無法看到這一幕。

也就是懸空寺講經首座和南海上的青衣道人,或者還有知守觀後青山蟻窟裏的寥寥數人。

再加上神殿的掌教和天谕神座。

再加上書院的幾人,能夠看到這輛黃金戰車和車上的神将。

荒原上。

甯缺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個墨鏡。

他戴上了墨鏡,睜大眼睛看着空中的這幕畫面,震驚的無法言語。

他知道葉夫子很厲害,然而面對昊天神國的怒火,面對着這樣一個身若山高、目光便是昊天神輝的神将。

葉夫子居然就這樣揮出了一劍。

僅僅是一劍而已。

就将那神将給完全吞噬了!

這一切,開始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非常簡單。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甯缺和桑桑的身旁。

“老師?”

甯缺猛然擡頭,便看到了夫子出現。

夫子的身子一向高大。

此時,他依舊是那般高大。

“世間沒有完美的事物,隻有我們以爲完美的事物。”

隻見夫子負着雙手,看着天空裏那名剛剛被黑暗吞噬的光明神将,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甯缺不太懂夫子在說什麽。

但是,甯缺知道,夫子這一來,他和桑桑應該就更沒有大問題了。

如果葉夫子一個人不行,那夫子也一定會出手。

這幾十年裏,夫子從來沒有出過手,以至于漸漸要被世間百姓所遺忘,甚至就連修行世界裏的人,也偶爾也忘記他的存在。

在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那些傳說故事裏,夫子用的武器是一根棒子,甯缺以親自慘痛經曆确認,夫子的武器确實是一根棒子。

下一刻。

夫子雙腳離開地面,飄搖而上青天。

黑色的罩衣被風吹的呼嘯作響。

夫子來到了葉千秋的身邊,同樣站在了黃金巨龍的背上。

黃金巨龍憤怒低吼,擺尾而打,雲散雷鳴,聲勢驚人。

葉千秋和夫子站在它的頭頂。

身形屹立不動。

葉千秋扭頭朝着夫子說道:“你來幹啥?”

夫子道:“殺龍。”

葉千秋道:“合着你是來吃龍肉的。”

夫子道:“平時涮火鍋總是吃羊肉,想試着涮一涮龍肉,也不知道是什麽味道。”

葉千秋道:“那你倒是動手啊。”

夫子道:“你的劍快。”

葉千秋一臉無奈。

下一刻。

太玄劍飄至。

黃金巨龍凄嘯一聲,拼命地掙紮起來。

隻見太玄劍在龍頸間遊走,片片龍鱗剝落。

黃金巨龍愈痛苦,掙紮的愈激烈,在高空上疾飛翔翻滾,身周有雲自生,有電自雲中生。

無數龍鱗剝離,就像無數光鏡,在荒原上空緩緩飄浮,向着地面落下,反耀着天空裏的光明,把整個世界都照耀成了暮色下難以安靜的河水。

每一片龍鱗落下,荒原上便會燃起一團天火。

無數人在天火裏慘嚎翻滾,然後死雲,化爲青煙虛無。

太玄劍繞行龍頸一周。

黃金巨龍身分離,巨大的龍和在天空上蜿蜒不知多少裏的龍身,驟然靜凝懸浮,然後像黃金沙河般崩落,灑向人間。

夫子見狀,一臉氣憤的說道:“龍肉沒了!”

葉千秋道:“本來就沒有肉。”

夫子憤而揮袖,黑色罩衣挾風而起。

他的左袖把黃金巨龍的龍身揮至北方的夜色裏,正在分解崩離的金沙,在那片夜色裏狂舞不停,然後連綿不停炸開。

每粒金沙裏都蘊藏着最純淨最恐怖的昊天神輝,如今徹底的燃燒起來,不知生出了多少光熱,北方的黑夜頓時被淨化。

同時,黃金巨龍的龍頭被夫子壓縮成純淨的光團,朝着下方桑桑的頭頂之中灌注而去。

桑桑體内殘存的陰寒氣息,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陽,驟然消失無蹤。

桑桑體内的痛苦,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

……

南海深處,黑礁之前的海水,因爲岩漿的燒灼而不停翻滾,向着天空噴吐着白色的水蒸氣。

青衣道人很不安。

他看着北方,看着那處不停亮起的電閃,不停響起的雷鳴,沉默了很長時間後,歎息着搖了搖頭。

……

極西荒原的深處,雲霧之中的經聲,因爲異象的産生而略顯混亂,那些習慣了安靜的黃色寺廟,似乎不知道該表達些什麽,恰如講經首座此時的心情。

他看着東方荒原上空的閃電,疲憊的容顔顯得愈疲憊,不停地擦拭着額上的汗水,閃電漸漸停息,額上的汗水反而變得更多。

很快,講經首座的面容開始痛苦的猙獰起來。

他匍匐在了地上,身子在不停的扭動着,仿佛一隻蠶繭裏的蟲子。

……

知守觀後的青山,此時一片沉默,充滿了死寂和絕望的意味,一道蒼老而凄厲的聲音帶着哭聲喊道:“爲什麽?爲什麽?”

……

黃金巨龍的鱗片,自天而降,化作熾熱的昊天神火,将荒原地面上的荒人席卷其中,極短的時間内,便不知道燒死了多少人。

在這種層次的戰鬥前,人世間所有的力量都隻能旁觀,而今天根本沒有人有資格旁觀,他們隻能被波及被牽連。

雨消風停,被光明與黑暗割裂的天空,回複了正常,露出湛藍的碧空,碧空上飄着朵朵白雲,遠處甚至出現了像雲般的羊群。

葉千秋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就這?”

夫子道:“要不然,還要怎樣?”

葉千秋道:“涮龍肉是吃不成了,還是回去吃涮羊肉吧。”

“和昊天玩這樣的一場遊戲,其實也挺有趣的。”

刺眼恐怖的光明威壓消失,陰寒恐怖的黑夜消失,荒原上的數十萬人漸漸清醒過來。

葉千秋和夫子落下荒原,叫上了桑桑、甯缺、小黑,坐上了黑色的馬車,漸漸遠去。

人們隐約猜到發生了什麽,卻不敢相信,因爲哪怕是最絕秘的教典和最亵渎的黑暗史書裏,都沒有記載過這樣的事情。

神國與人間的戰争,最終以人間取勝而告終。

而出手的那個人,注定将成爲這個世間最大的傳奇。

……

南晉劍閣,柳白看向了北方。

在此刻,他心中有了一個決定,他将放棄祭煉他祭煉了多年的那把劍。

他打算離開劍閣,前往長安。

朝聖。

……

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人間和神國之戰當中。

葉千秋以強橫霸道的姿态,讓整個人間失語。

從前,很多人都在猜,夫子究竟有多高。

現在,這些人又在猜,葉千秋有多高。

而且,這二人同時出現在了蒼穹之下。

夫子僅僅是微微拂袖,但也表現出了強橫無比的力量。

從前,天穹之下,隻有夫子一人。

現在,卻已經不隻是夫子一人。

……

長安城,皇宮之中。

黃楊大師看着遠處的碧空白雲,感慨說道:“天啓十三年春天,書院開學,陛下在書院主持典禮,我與國師在道畔離亭裏下棋,我曾問他夫子究竟有多高。”

皇帝陛下問道:“青山如何答?”

“國師老師曾經說過,夫子有好幾層樓那麽高。”

“我當時說,二層樓就已經很高了,夫子居然有好幾層樓那麽高,那可是真高……然而如今看來,我們還是錯了。”

黃楊大師說道。

皇帝又問道:“夫子究竟有多高?”

黃楊大師誠心贊道:“原來夫子有天那麽高。”

皇帝頓了頓,又問道:“這麽說來,那位葉夫子也有天那麽高,對嗎?”

黃楊大師微微颔首,道:“我現在明白,國師爲什麽要對那位葉夫子恭敬有加了。”

皇帝道:“看來,朕應該慶幸。”

黃楊大師道:“是啊,當初如果他真的要殺我和陛下。”

“陛下和我活不到現在。”

皇帝道:“朕是否該去隆重拜訪一下這位葉夫子,給他道個歉。”

黃楊大師知道,皇帝說出這話來,絕對是真心的。

畢竟,他是皇帝。

他是九五至尊。

在這世上能讓皇帝心甘情願臣服的人,太少。

夫子算一個。

現在,又多了一個葉夫子。

這時,皇帝又道:“隻是,他終究還是殺了許世。”

黃楊道:“許世将軍一心求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皇帝聞言,微微颔首,道:“也對。”

這時,隻聽得皇帝突然又道:“可能要打仗了。”

黃楊大師怔了怔,道:“陛下爲何這麽說?”

皇帝道:“東荒之上恐怕馬上便要有一場動亂了。”

黃楊大師研習佛法多年,于俗世事務與謀略卻不甚精通,聞言仍是不明,心想那片荒原上,剛剛結束一場人間和神國之戰。

在這樣的戰鬥之後,還會有什麽戰事?

此時,皇帝緩緩說道:“西陵神殿不會善罷甘休。”

黃楊大師聞言,神情驟凜,道:“陛下,會不會太過憂慮。”

皇帝搖了搖頭,道:“昊天的意志被滅,夫子和葉先生同行而歸,西陵神殿如果不發聲,沒有任何動作,他們還是西陵神殿嗎?”

“這是昊天的世界……”

黃楊大師聽到這句話之後,沉默良久。

大唐立國千年,與世間無數國度生過戰争,但即便是大唐戰火連綿的那段歲月裏,也始終沒有與西陵神殿生正面的沖突。

雙方都很清楚地知道那條界限在哪裏。

西陵神殿不願意直面世間最強大的國家,而大唐也不願意與整個世界爲敵,要知道絕大多數大唐子民也是昊天的信徒。

皇帝平靜說道:“當夫子站在那位葉夫子的身邊時,已經等同于對昊天宣戰了。”

“從前,夫子隻是一人。”

“現在,夫子不再是一人。”

“從某方面來講,我們應該很高興才對,因爲,世間最強大的兩個人選擇了合作,對大唐是很好的消息。”

……

荒原之上一片死寂,那輛黑色馬車消失之後的很長時間裏,依然沒有人敢說話。

光明與黑夜,金龍與神将,浩蕩而來,慘淡而死。

黃金巨龍化爲滿天星火,落于荒原,然後雲集、風起、雨落、煙塵散去。

這些畫面完全超過了很多人的想象,這個故事在葉千秋的眼中或許隻是稀松平常,乏善可陳。

但是在這些普通人的眼中,卻是完全超越了人類所有的經驗,震撼與敬畏驚恐的情緒,在這些荒人的心中久久缭繞不去。

而在荒原之上停留的那座巨辇上,萬重紗簾裏的高大身影緩緩站起,不再望向北方的荒人部落,而是望向西方。

那是大唐的方向,那是長安的方向。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握着手中的神杖。

今日,黃金巨龍和黃金神将的泯滅,在西陵神殿和世間億萬昊天信徒看來,絕對是無法饒恕的亵渎。

光明就要戰勝黑暗,卻是有人卻攔在了光明之前,再一次帶走了冥王的女兒。

而大唐的夫子,也選擇站在了那人的身旁。

這是對于昊天的漠視。

這是任何一個昊天信徒都無法忍受的事情。

夫子的選擇,意味着大唐背棄了昊天。

既然大唐已經背棄了昊天,那爲了昊天的威嚴,神殿必須做些什麽。

下一刻,神殿掌教大人低沉而肅嚴的聲音,回蕩在荒原之上。

“大唐背棄昊天,當被裁決!”

……

黑色馬車在荒原上疾駛着。

春風撲面而來,大黑馬不停擺着頭顱,興奮地奔跑着,在過去的三年裏,它可是一直在棋盤世界中,少有這樣能夠放肆的時候。

車廂裏。

甯缺端起一杯茶,先遞給夫子,然後再端起一杯茶,遞給葉千秋。

桑桑坐在車窗旁,有些緊張地攥着袖角,看着夫子和葉千秋,傻呵呵的笑着。

小黑坐在一旁,也在嘿嘿笑着。

夫子接過那杯熱茶喝了口,看着二人,和一旁的葉千秋說道:“這三個孩子傻了吧唧的,不知道傻笑什麽?”

葉千秋道:“因爲高興,所以傻笑。”

甯缺在一旁道:“葉夫子說的對。”

桑桑在一旁低聲細語的說道:“謝謝師父。”

葉千秋道:“這下好了,不會再有痛苦了。”

夫子在一旁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找個地方涮了火鍋,再往回走。”

葉千秋道:“到前邊去,我記得那裏有一座城。”

“叫什麽城來着?”

夫子道:“管它叫什麽城,能吃火鍋就行。”

葉千秋道:“嗯,很有道理。”

桑桑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已的身體裏多了一道很鮮活的生命氣息,那道氣息并不像昊天神輝和冥王烙印那般純淨,顯得有些繁雜。

那道生命氣息包羅萬象,有花草魚鳥,有風霜雨露,有柳湖雪蓮。

那生命氣息裏似乎有人間的一切,自然也有很多雜質,甚至是污穢的東西,然而似乎正是因爲這些雜質,所以才會顯得那般鮮活。

因爲那是真實。

桑桑知道正是這道鮮活的生命氣息,才治好了自已的病。

這時,甯缺在一旁眉頭微蹙,有些擔心說道:“老師,葉夫子,西陵神殿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吧。”

夫子把茶杯遞給他,說道:“不甘與我何幹?再來杯茶。”

甯缺苦笑一聲,把熱茶倒入杯中遞了過去。

“老師,您難道不擔心昊天遷怒于長安?”

夫子道:“昊天會這麽無聊嗎?”

甯缺道:“那西陵神殿呢?”

夫子道:“那又如何。”

甯缺覺得老師實在是不能好好回答問題。

于是,朝着葉千秋請教。

葉千秋道:“打就打吧,反正世上總歸不可能是平靜的。”

甯缺道:“打仗會死人的。”

葉千秋道:“我知道。”

甯缺又道:“死的都是普通人。”

葉千秋又道:“我知道。”

甯缺還想說什麽。

葉千秋繼續道:“我都知道。”

甯缺無語。

“那您還讓打?”

葉千秋道:“即便是我和你的老師,也阻止不了這世上的一切事。”

“我們能做的,隻是在該出手的時候,選擇出手。”

“你想要我去救更多的人。”

“但是,你卻是忘記了,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什麽救世主。”

“能夠救自己的,永遠隻有自己。”

“人類之所以能夠存活下去,是因爲在無盡的曆史長河當中,人類的适應能力,很強大。”

“想要由弱小變爲強大,就必須經受洗禮。”

“而戰争,就是這洗禮的一部分。”

“雖然這個現實很殘酷,但這就是人間。”

“這是昊天的世界。”

“昊天的信徒何其之多。”

“我們總不能把世上的所有昊天的信徒都給殺了吧。”

甯缺聞言,沉默下來。

夫子在一旁說道:“哎呀,你和這小子廢什麽話。”

“小子,你要是想多救幾個人,現在立馬就下車。”

“去救人便是。”

甯缺沒有動。

不是因爲他不想去救,而是他明白,戰争已經是勢在必行。

他要救的絕對不止是幾個人。

他說道:“如果你們二位出手,這個人間,會少死很多很多的人。”

夫子朝着甯缺翻了一個白眼,懶得搭理甯缺。

葉千秋坐在一旁,悄然笑道:“我和你的老師曾經都和你有過一樣的想法。”

甯缺道:“那爲什麽現在變了呢?”

葉千秋道:“因爲,看的多了。”

……

……

葉千秋的話,讓甯缺又是一陣沉默。

葉千秋道:“我知道,你現在還很難理解這些東西。”

“但等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們這樣的位置,你就會明白我們的心境。”

葉千秋知道,每個人所處的層次是不一樣的。

從高往下,自然很好理解。

但是,想要讓低層次的去理解高層次的,那無異于是天方夜譚。

畢竟,沒見過,自然就不會理解。

這一場看似沒有太大意義的交談,在一場火鍋到來之前結束。

幾個人進了一座城,買了食材之後,到郊外開始了火鍋宴。

滾燙的熱水在鍋裏滾蕩着。

幾人一邊吃着,一邊說着話。

甯缺朝着葉千秋問着那黃金巨龍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葉千秋道:“今日赢的不過是昊天意志的一些顯象,也不是昊天本身,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黃金巨龍,還有那個黃金戰車上那名光明神将,都是昊天神輝拟出來的幻像,看着吓人,實際上根本談不上強大。”

甯缺又道:“那接下來怎麽辦?桑桑的病沒問題了嗎?”

葉千秋笑了笑,一旁的夫子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小子的問題怎麽這麽多,吃肉的時候就好好吃肉,廢話是真多。”

甯缺一臉無奈。

夫子沒好氣的解釋道:“光明是有,黑暗是無,以有化無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不能指望昊天神輝能壓制她體内的冥王烙印,佛法講究的是自悟,依然無法完全消除。”

“所以,和光同塵才是最好的法子。”

“老葉,不得不說,你的那一手和光同塵真的很地道。”

葉千秋道:“這是我道家的一門要訣。”

“和其光,同其塵,可不簡單。”

這時,夫子不知從哪裏摸出來幾瓣糖蒜,脆崩脆崩嚼了,滿足以摸了摸肚子,道:“今天的這羊肉不錯。”

小黑在一旁憨傻的笑着。

羊肉是他買的。

吃完了這頓火鍋之後。

幾人再度坐上了大黑馬拉着的車,朝着遠方而去。

夫子和葉千秋道:“你我相識這麽久,好像還是第一次一起旅行?”

葉千秋道:“好像是。”

夫子看了一眼桑桑,然後和葉千秋笑了笑,道:“那我們這一趟,便好好看一看人間。”

葉千秋道:“我覺得這個想法不錯。”

于是,一場沒來由的旅行開始了。

旅行,本就是說走就走。

在世上的很多人,都沒有擁有說走就走的能力。

所以,能夠說走就走,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葉千秋擁有說走就走的能力,已經很久很久。

但是,從前的任何一趟旅行,都沒有這一次和夫子的同行,更爲讓他感覺到暢快。

一路上,夫子開始給甯缺講故事。

講他過去的那些故事。

葉千秋在一旁聽着,也不開口。

時不時撫一下桑桑的發梢。

桑桑變得越來越安靜。

小黑很高興,因爲能夠在天南海北的到處亂走,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尤其是對于渺小的人類而言。

世界很大。

誰都想去看看。

這一日。

葉千秋一行人來到了極北寒域,熱海之畔。

這地方,寒風如怒,黑夜如幕,星光暗淡。

熱海海面也早已冰凍,積着不知多深的雪,叫雪海更爲準确。

正午時分,熱海畔依然一片昏暗,根本找不到太陽在哪裏,一行人繼續向北前進。

直到看到一座雪峰之後,衆人方才停下腳步。

那是一座陡峭高聳的雪峰,在星光之下散發着幽幽的光芒。

在那雪峰之下,略作感慨之後。

繼續向前行進。

于是,衆人來到了雪峰的另一面。

一片黑沉的海出現。

那是一片汪洋大海。

之所以海洋的顔色是黑的,這是因爲這裏沒有碧空,沒有任何陽光,雖然星星顯得更加清晰明亮,但變得少了很多。

黑海裏有一艘船。

這艘船很大,大黑馬可以在甲闆上盡情奔馳。

于是,衆人便上了船。

葉千秋和夫子并肩而立。

甯缺和小黑緊随其後。

反倒是桑桑落在了最後邊。

夫子擡頭看着漆黑的夜穹,說道:“黑夜便是從這裏開始,然後逐漸向南蔓延。”

甯缺望向他,問道:“老師,這艘船是……”

夫子開始解釋這艘船的來曆。

這艘船是夫子造的。

夫子和甯缺說了很多。

葉千秋聽着夫子的話,有些沉默,良久之後,葉千秋打斷了夫子和甯缺的對話。

打發了甯缺和小黑去另一邊呆着。

……

過了一會兒,隻剩下夫子和葉千秋在船頭站着。

葉千秋道:“最近你的話有些多。”

“讓我聽起來,像是在交代遺言。”

夫子道:“你知道,我們演的這場戲終究是會結束。”

葉千秋道:“她在等待什麽。”

夫子道:“或許她也想走完這個世界吧。”

葉千秋道:“其實,我可以幫你。”

夫子道:“我知道。”

“隻是,我還是想看看,憑借我一個人的力量,能否逆天。”

葉千秋道:“你不覺得那樣很愚蠢嗎?”

夫子笑道:“沒打過,自然不知道輸赢。”

葉千秋道:“外面有着更加廣闊的天地,我覺得你沒必要去做這種事。”

“既然有更好的辦法,何必要用笨法子呢。”

夫子搖了搖頭,道:“你是外人,我是内人。”

“我想要掙脫,就得靠我自己的力量。”

“當然,想要破局,有你這個外人相助,自然是要輕松許多。”

葉千秋道:“行吧,我也不攔你。”

“隻是,我覺得我可以給你念一些書。”

夫子聞言,訝然道:“什麽書?”

葉千秋道:“你沒看過的書。”

夫子一聽,喜上眉梢,道:“那真是太好了。”

“你知道的,這世上已經很少有我沒看過的書了。”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念,你聽。”

夫子道:“那你念慢點,你知道,我的天資很普通。”

……

良久之後。

葉千秋念完了他要念的書。

夫子看起來很高興。

對于一個喜歡讀書的人來說,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時,他擡頭望着夜空之中寂寥可數的幾顆星,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微笑說道:“很多年前,我曾經向天空飛過。”

葉千秋道:“我知道。”

“當我第一次擁有飛天的能力時,我也是毫不猶豫的朝着天空之中飛去。”

夫子有些好奇的問道:“那你看到了什麽?”

葉千秋笑道:“一片黑暗。”

“當我每一次飛向天空的時候,都會看到黑暗。”

“等我再次睜眼的時候,便會出現在另一個世界。”

夫子一臉訝然,道:“所以,你來到了這裏?”

葉千秋道:“是的。”

夫子道:“我有些羨慕你了。”

葉千秋道:“羨慕也白搭,想要擁有這樣的能力,你辦不到。”

夫子道:“那你是怎麽辦到的?”

葉千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夫子聞言,翻了個白眼,道:“你聽聽,你說的還是人話嗎?”

葉千秋道:“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起初我以爲我是在尋求長生不死,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我也在尋求我能不斷前往下一個世界的答案。”

夫子道:“聽起來,要比我面臨的問題難上許多。”

葉千秋笑道:“或許吧。”

夫子道:“我記得我當年飛了很長時間,但發現天空還是那麽高遠,星星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更令我感到不解的是,腳下的地面,似乎還在原來的地方。”

“天空上也有日夜交替,隻不過當時的我自然沒有心情去計算年歲,湛藍的天空裏先有雄鷹,還有白雲,到最後什麽都沒有,隻剩下我一個人。”

“當時,我很孤單,心裏也漸漸沒有底,而且感到累和疲倦,然後我便轉身飛回,當我重新降落到人間的地面上,才知道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年。”

葉千秋道:“在昊天的世界裏,自然是飛不出去的。”

“隻有打破她,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夫子道:“你說的道理,我也是後來才明白。”

“其實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葉千秋道:“總會看到的。”

夫子道:“聽你說過那月亮之後,我便一直在想,什麽時候能看到那輪明月。”

夫子擡頭望向夜空,仿佛看到一輪明月出現在那裏,微笑說道:“萬古長夜生明月,那畫面想來一定很美。”

……

葉千秋和夫子還在說話。

大船已經離開海岸,駛入黑暗的海洋,繼續向北方前進。

一輪明亮的紅日躍出海面,太陽就這樣陡然地出現,根本沒有任何預兆。

甯缺和小黑完全沒有想到,在黑暗海洋的更北方,居然能夠看到日出,二人被這幅畫面震撼的無法言語,怎麽也想不明白。

桑桑很安靜。

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大船繼續向北前行,看到太陽的次數越來越多,太陽在天空裏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黑暗的海水,也漸漸變成美麗的深藍。

随着時間的流逝,大船四周不再隻有汪洋一片的海水,開始出現積雪的海島、遊動的海魚,甚至有一天,他們看到了海岸線。

大船行于海上,從來沒有遇到過風暴。

葉千秋和夫子一邊聊天,一邊釣魚,喂海鷗,曬太陽,喝船艙裏貯存多年的美酒。

這種日子很惬意。

然後,大船在大河國南方一處海港登岸。

一行人又開始乘坐着大黑馬車在陸地上奔馳。

從南到北,一路而去。

吃了很多美食,看了很多美景。

環遊世界,的确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又過了一些日子。

一行人終于回到了長安城。

黑色馬車在朱雀大道上緩緩行駛,幾人掀起窗簾,看着熟悉的街景,難免有些感慨。

但奇怪的是,長安城裏的居民,沒有人注意到黑色馬車,好像根本看不到它。

由朱雀大街向東,建築漸矮,便到了東城。

馬車駛入久别的臨四十七巷,停在老筆齋前。

葉千秋看到了在斜對面的李三兒正在給客人下着面片兒。

很久沒吃,葉千秋還真是有點想這一口。

于是,葉千秋下車,走進了面館。

李三兒看到葉千秋出現,先是愣了愣,然後一臉驚喜的說道:“葉夫子,您可算回來了。”

“這幾個月,您都去哪兒了。”

“虎頭這孩子還以爲您離開長安了呢。”

“這小子天天悶悶不樂的,嚷嚷着要見您呢。”

葉千秋笑了笑,道:“沒什麽,就是去外面轉了轉。”

李三兒道:“那您這次回來,還走嗎?”

葉千秋道:“還會走些日子,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了。”

李三兒歎了一口氣,道:“葉夫子,您是讀書人,别跟街裏街坊的一般見識。”

“他們這些人,就是沒自己的見識,謠言一飛起來,就都怕了。”

葉千秋笑了笑,道:“沒事,給我來碗面。”

李三兒聞言,笑道:“好咧,您稍候。”

李三兒下面的速度很快。

不消一會兒,面片兒就上來了。

葉千秋聞了聞,還是那個味道。

幾個月沒吃,的确有些饞了。

那邊。

甯缺和桑桑他們帶着夫子回到了老筆齋。

小黑跳下車來,也跑到了面館這裏。

讓李三兒又上了一碗面。

看到小黑也回來了。

李三兒相信,葉夫子是真的快回來了。

幾人沒有在東城停留多久。

葉千秋師徒倆吃完了面片兒。

夫子在老筆齋喝完了茶。

一行人繼續坐着馬車閑逛,逛着逛着,便逛到了長安北城,隐隐可以看到皇城。

時值盛夏,長安城裏酷暑難耐,街上行人不多,大樹卻很快活,郁郁蔥蔥,繁茂至極,顯得極爲濃郁,掩映宮牆,很是美麗。

朱雀大街上。

朱雀繪像的眼眸微微轉動,仿似要活了過來,卻在片刻之後,失去了所有靈動的感覺,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

昏暗的車廂裏,出現了一隻渾體通紅的小鳥。

小紅鳥在地闆上挪動,姿式顯得有些笨拙,模樣看着很是可愛,但朱紅色的羽毛裏卻似乎蘊藏着極爲恐怖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啾啾。”

小紅鳥走到夫子身前,叫了兩聲。

夫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

小紅鳥顯得很是高興。

“這是那隻朱雀?”

甯缺很驚訝。

夫子笑着點頭。

葉千秋伸手去點那小紅鳥,小紅鳥撲閃着翅膀,吓得趕緊消失。

夫子沒好氣的和葉千秋說道:“你說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要欺負一隻小鳥。”

葉千秋攤手道:“誰欺負它了,我就是讓它睡了一覺而已。”

黑色的馬車離開了長安。

再一次來到了荒原。

來到了葉千秋他們出發的那個地方。

再回到這裏,已經是幾個月之後。

葉千秋和夫子走下了馬車。

葉千秋朝着天穹望去,道:“真是一件令人懷念的事情。”

夫子道:“是啊,的确值得懷念。”

此時,桑桑、甯缺、小黑都跳下了馬車。

葉千秋道:“準備好了嗎?”

夫子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做着準備。”

葉千秋道:“有信心嗎?”

夫子随着葉千秋一道望天,歎息說道:“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哪裏來的信心?”

就在這時。

桑桑忽然擡起頭來,安靜望向天空。

然後,她收回目光,望向夫子,說了一句話。

“其實,我也沒有信心戰勝你。”

當桑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天地間的氣息仿佛都瞬間爲之一變。

葉千秋微微一歎,道:“你終于開口了。”

……

下一刻。

隻見桑桑的雙腳離開了荒原的地面。

她整個人突然飄了起來。

她那微黃的頭發,瞬間變得無比烏黑,然後漸漸變長,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頭,又像是無數道光線。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然後與眼白相融,緊接着變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後有淡淡的聖潔光團氤氲其間。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出現在桑桑的臉上,一種是人間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懼與痛苦,另外一種是……漠然。

那是絕對的漠然,排斥生命與喜樂,帶有神性的漠然。

突如其來的一幕。

讓甯缺感覺到了驚慌。

甯缺想要去抓住桑桑。

這時,隻聽得夫子悠然歎息一聲,擡手定住了甯缺。

飄起來的桑桑,身體不停的發生着變化,瘦削的身子漸漸變得豐盈。

黑色的長發随風飄舞,她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痛苦,身體不停扭曲,像在一張網中不停掙紮,然後漸漸靜止,隻剩下漠然。

很快,那個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桑桑不見了。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出現。

那是一個完美到了極點的女子。

完美的身體與容顔,配上聖潔而漠然的神性,給人一種不容侵犯的感覺,如同那些道門之中供奉的昊天女神像。

此時的桑桑和天女像唯一的區别便是她的膚色,她的膚色依然顯得有些黑,一如從前。

但她的雙腳卻是潔白如玉,如同兩朵雪蓮花。

夫子看向桑桑,道:“原來是身在身在黑暗,腳踩光明。”

葉千秋道:“這一刻,終于來了。”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想,她會不會提前出現。”

“現在看來,她還是很有耐心。”

夫子笑道:“應該是這些年爲了捉到我,才練就的耐心。”

葉千秋負手道:“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夫子笑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你不是和我說大道獨行嗎?”

“你已經給了我點幫助,你應該相信我不會輸。”

葉千秋歎了口氣,道:“好吧,那我等着你回來一起涮火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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