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亭的盡頭,便是長安第一大幫魚龍幫幫主朝小樹的宅院。
這座有着詩意名字的春風亭并沒有多少高大上,事實上,隻是一座稍顯破爛的小亭。
不過,春風亭老朝這個名号在長安城裏,絕對算得上響亮。
葉千秋和卓爾靜靜的站在屋頂,看着下方巷子裏的中年人和他身後的少年。
卓爾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還是選擇閉嘴。
在風雨交加之中。
數百位江湖好手朝着二人蔓延過去。
中年人和少年卻是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隻聽得二人還在交談着。
是那中年人在向少年介紹着朝着他們圍攻而來的是何方人物。
而那百位江湖好手的領頭者也開始和那中年人對話。
通過他們之間的對話,幾乎很容易就判斷出了他們的身份。
青衫中年人不是旁人,他便是這長安城第一大幫魚龍幫的幫主,同時也是臨四十七巷那條街的房東,也是卓爾想要見的那個人。
葉千秋和朝小樹雖然未曾謀面過。
但是,葉千秋對朝小樹這個人,還是頗爲感興趣的。
朝小樹背後站着的是大唐帝國的皇帝。
這也是他不願意稱魚龍幫爲魚龍幫的緣由。
無論什麽樣的朝代,什麽樣的世界,隻要是在一個國家的中心,一個帝國的國都,總會見識到各種各樣的勾心鬥角,各種各樣的權力交鋒。
葉千秋見慣了這些事。
很多人,生在世間,身不由己。
身爲長安城第一大幫幫主的朝小樹也一樣如此。
隻聽得那數百位江湖人推出的代言人朝着朝小樹喊道:“解糧,移庫,軍部後勤支援,戶部庫房外圍看守,咱大唐最掙錢的暗活,這些年全部讓你們魚龍幫給霸占了,連一點清湯都不拿出來分潤下衆家兄弟,聖天子在位,這世間真有這樣的道理嗎?”
那人冷冷的看着朝小樹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什麽叫犯衆怒,以往衆家兄弟看在你春風亭老朝的經年字号上敬你三分,然而眼下既然朝廷都要收拾你,你卻依然油鹽不進,那你就别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朝小樹風輕雲淡,根本沒有把那人放在眼裏,反而是和身後的少年說道:“混江湖的沒什麽文化,過來過去,也就是這些話。”
那人見朝小樹如此輕視自己,面色變得極爲難看,重重一頓手中拐杖,喝道:“魚龍幫号稱三千青衫,但你我都清楚,敢爲你做亡命之戰的頂多不過二百來人,現在如今你那幾個最能打的兄弟,全部被貴人們鎮壓在羽林軍骁騎營内,今夜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麽脫身!”
朝小樹能坐到長安黑道大佬的位置,顯然不是那麽簡單。
面對這數百位江湖好手也一定沒有發怵的意思。
雙方經過了一段可有可無的嘴炮之後。
雙方終于談崩了。
在朝小樹的犀利言辭之下,數百位江湖好手都被氣的夠嗆。
那被衆人推出來說話的領頭者更是氣的不行,他寒聲道:“隻要殺了你春風亭老朝,江湖從此不一樣,長安城……就是我們的!”
“長安城永遠是皇帝陛下的。”
隻見朝小樹微嘲一笑,說了這一句看似無心的話之後。
低頭看了一眼腰畔的佩劍,然後擡頭,露出令人心折的一笑,說道:“說到殺死我,你們見過我出手嗎?”
下一刻,隻見朝小樹緩緩伸手握住腰畔劍柄,就在他的修長手指與沾着雨水劍柄相握的一瞬間,隻見他身上那件青衫微微一振,無數雨滴被彈落成細微的水粉。
朝小樹驟然間變得殺意凜然,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不停落下的凄寒雨絲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麽,搖晃傾斜沉默避開,再沒有一滴敢上那一身青衫。
這時,隻聽得對面的那位領頭者瞪大眼睛,聲色俱厲嘶吼道:“他隻有一個人,又不是神仙,都給我上!”
江湖永遠不缺少熱血沖昏頭腦的莽漢子,尋覓殺死江湖傳奇一舉成名的機會就在眼前。
随着這聲厲喝,數百名江湖好手舉起了手中鋼刀,大喊着從四面八方沖了過去。
下一刻,朝小樹動了。
他腰間的佩劍如蛟龍出鞘,離鞘而出,看起來緩慢,實則迅捷無比的飛向沖在最前面那個人。
站在朝小樹身後的少年右手握住刀柄,卻沒有拔出身後那把看起來很是普通的樸刀。
此時,朝小樹的劍在空中被某股力量強行拗成彎狀,與它的速度相比,自夜空降下的雨珠緩慢的令人發指。
而就在劍身拍打在最前方的一名漢子胸膛上時,那股力量驟然自劍身遞出,啪的一聲直接将那片胸膛擊的深陷下去!
随即,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嚎響徹在整個巷子裏!
那名悍勇沖在最前的南城幫衆,連朝小樹的臉都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便被直接拍成了一隻風筝,極爲凄慘地破空而飛,飛過了破舊的春風亭,落到了十幾丈外!
沖到朝小樹身周的那些江湖漢子,被這雷霆一擊震駭的僵立原地,朝小樹卻沒有停止在雨中向前的腳步。
他潇灑執劍而行,每一步踏出便手腕微提青衫微振揮出一劍,揮舞之時,平薄劍身嗡嗡作鳴,極盡彎曲彈放之态,像條鋼鞭般呼嘯揮舞,裹着雨珠涼風啪啪擊出,每一劍出便有一道人影飛起!
劍身及胸,有人橫飛撞到巷牆,吐血滑落;劍身及腿,有人翻着跟頭滑破夜空,骨拍噴血堕地;劍揮破雨,沉悶嗡鳴,人影不停橫飛而出,慘嚎恐懼之聲響徹先前還是死寂一片的春風亭。
一路前行的朝小樹揮劍動作輕松随意,甚至可以用毫不在意來形容,就像是在夏日裏驅趕夜蚊子,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如常。
……
屋頂上。
葉千秋看着如同殺神一般的朝小樹,臉上平靜無比。
精妙的劍術或許未必能讓人賞心悅目,但精妙的殺人術卻一定會有一種别樣的美感。
站在葉千秋身旁的卓爾低聲道:“師父,這麽多人,朝二哥能殺的完嗎?”
葉千秋笑了笑,回頭看了卓爾一眼,道:“怎麽?你想幫他?”
卓爾微微颔首,道:“是啊。”
葉千秋笑道:“你不想看看,和你有着同樣複仇目标的那位少年有着什麽樣的本事嗎?”
“如果他是一個平庸的人,你會不會後悔那天拼死遞給他情報。”
卓爾微微一怔,道:“師父,您也認得他?”
葉千秋笑道:“這個世上,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卓爾對這句話沒有多少懷疑。
越是接觸師父,便越能感覺到師父的神秘和強大。
卓爾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我再看看。”
葉千秋則道:“其實,今夜我帶你來這裏,隻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卓爾疑惑道:“什麽道理?”
葉千秋笑着說道:“道理就在眼前,你得先自己去領悟。”
“我告訴你的道理,不如你自己領悟出來的道理。”
卓爾聽着,撓了撓頭。
……
“大家一起沖上去圍死他!飛斧!”
怒吼聲回蕩在春風亭四周的街巷裏,在聽到圍死他這三個字後,那些鼓起勇氣拿着鋼刀嚎叫前沖的江湖客們用最快的速度散開。
隻見前方人群散開之後,露出兩排精壯的漢子。
那些漢子腰間系着粗糙的布帶,布帶裏夾着四把小斧子,手裏已經拿着兩把小斧子,就要投出!
朝小樹手中那把單薄的青鋼劍嗡的一聲響了起來,以極恐怖的速度高速震動,将劍身上的雨水血水盡數震成齑粉,然後咻的一聲消失,化做一道灰淡流影撕裂雨簾,飛向那兩排飛斧手!
随後,巷間牆前隻聽到噼噼啪啪劍尖刺穿雨滴的聲音,锃锃锃锃割斷手指的聲音,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根緊握着斧柄的指頭就這樣随着雨滴一同散落,然後沉重的小斧紛紛随之落地,砸在滿是雨水的地面上發出悶響,最後才是無數聲慘嚎!
領頭圍攻朝小樹的那人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一張肥臉變得蒼白無比,顫抖的指着朝小樹,尖叫道:“朝小樹!朝小樹!朝小樹你怎麽能是……修行者!你……你怎麽能是個大劍師!”
而此時,跟在朝小樹身後的少年拔出了身後那把雪亮無痕的樸刀。
……
屋頂上,葉千秋眉眼一挑。
朝着不遠處看去。
漆黑的夜色之中,隐藏着的危機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朝府外的巷口。
有兩輛馬車出現,一個中年胖子冒着雨,站在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廂旁,彎着腰壓低聲音說道:“朝小樹果然是位修行者,看樣子境界還不低,現在局面有些棘手……”
車廂裏有人咳嗽了兩聲,淡然說道:“着什麽急?府裏不是還有戶部請來的兩個異鄉人?”
“如果連他們都擋不住那個混江湖的家夥,我們再出手也不遲……至于那些江湖人死便死了,這長安城的臭水溝裏哪天不死幾個老鼠?”
……
此時,朝小樹已經殺的來人膽寒,走到了自家宅院門前,身畔鞘中無劍,那劍此時不知正在何處夜雨中穿行。
他伸出雙手輕推宅門,被雨水打濕的門軸發出一聲有些怪異的呻吟。
院門被推開,數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軍精銳端着弓弩相迎,表情堅毅冷漠。
這一刹那。
除了安靜還是安靜,輕微的風聲在樹葉與梁柱間輕繞,淅瀝的雨聲在庭院和小池間輕響,彼此看着彼此,沒有任何人選擇搶先動手。
沉默許久。
朝小樹的目光越過那群持弩的軍士,落在遠處。
那裏有一個劍客,有一個苦行僧。
隻聽得朝小樹淡然道:“這是我的家,請你們出去。”
“沒有人會出去。”身着星白長衫的劍客平靜回答道。
朝小樹看着此人身旁輕振欲鳴的那把短劍,若有所思,忽然開口問道:“前些天那場雨裏,就是你殺了我那位小兄弟?”
長衫劍客身體微微前傾,示意自己正是那人。
……
屋頂上。
隔着漆黑的夜雨。
葉千秋帶着卓爾漫步而行。
他們來到了朝府上空,憑空而立。
葉千秋看着下方的那個身着星白長衫的劍客,和一旁的卓爾說道:“今天,你可以親手向他複仇。”
卓爾看着下方那個劍客,他不會忘記自己爲何會身受重傷,那個劍客的劍太快。
他擡起頭來,看向葉千秋,道:“師父,我行嗎?”
葉千秋笑道:“我說你行,你就行。”
卓爾道:“可是,我一旦在外人面前露面,恐怕會引起許多麻煩。”
葉千秋卻是說道:“那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
“更何況,今夜,無人會透露出你還活着的消息。”
卓爾重重點頭。
“爲師借你一把劍。”
葉千秋這一聲落下,一點熒光從葉千秋的眉心之中飛出,落在了卓爾的面前。
卓爾看着眼前神異的一幕,已經沒有了多少震驚的感覺。
任何神異的事情發生在師父的身上,似乎也成了理所當然。
一點熒光變化成了一柄鋒利的長劍。
卓爾一把握住了長劍。
下一刻,他隻覺自己的身體直接朝着下方落去。
一種失重感突然湧上心頭,好在他很快适應了這種感覺。
……
站在院門外的朝小樹唇角微微翹起,看着那名劍客說道:“那你今天會第一個死。”
這時,一個手持長劍的人影從天而降。
“朝二哥,你說的沒錯,他今天會第一個死,不過,殺他的人,是我。”
卓爾在衆目睽睽之下落地。
卓爾的突然出現,讓朝府之内的人都有些震驚和意外。
朝小樹的眼中閃過一抹亮色。
朝小樹身後的少年,亦是眼中一亮。
“你竟然還活着……”
這話是出自院中的長衫劍客。
長衫劍客顯然沒有想到一個必死的人會出現在這裏。
卓爾緊握着手中的劍,淡淡說道:“我會一直活下去,而你……該死了!”
卓爾在軍中潛伏多年,曆練出了一副果決的性子。
既然要殺,那便是絕不留手。
在握住師父借給他的這柄劍時,他就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在了自己的體内。
仿佛自己隻要一個念頭,就可以輕取對方的首級。
這種感覺很奇妙。
而也就在卓爾下定決心要取下那長衫劍客的頭顱之時。
他手中的長劍直接掙脫了他的手,化作一道流光,穿破虛空。
那劍光之快,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嗤!
不到一個呼吸。
相隔不到十丈的距離。
長衫劍客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口的長劍,然後噗通一下往後倒去。
在他生命裏的最後幾秒鍾裏,滿是疑惑。
雨一直在下,順着朝府之内的瓦片屋檐流淌而下,變成水簾。
突如其來的殺戮,讓人措手不及。
長劍自從長衫劍客的胸口又飛到了卓爾的面前。
朝府之内的唐軍,還有那名和長衫劍客相距沒有多遠的苦行僧,都愣住了。
苦行僧眼中的驚懼之意漸漸升起。
“怎麽會?”
即便是如同朝小樹一樣的大劍師,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快的飛劍。
也不可能瞬間秒殺長衫劍客。
而就在那位苦行僧發愣的瞬間。
朝小樹出手了。
他雖然也在驚疑爲何自己的這位小兄弟會在短短數日之内死而複生,而且擁有了這麽強大的修爲。
但他更清楚,眼下是你死我活的戰場。
他需要将眼前的敵人全部殺死。
他擡起右臂,一指點出,雨夜裏驟然響起一道凄厲的鳴嘯,那把始終隐藏在夜色春雨間的薄劍顯現出了蹤迹,從半空之中閃電般破空而至!
目标便是那名苦行僧!
那位苦行僧雖然對卓爾的一劍震驚無比,但卻一直警惕注視着周遭的動靜,天地元氣稍有波動,他便知道朝小樹已然動手。
佛宗弟子的本能讓他枯掌重重一拍身旁木闆,木闆縫隙間煙塵一震,木階前的銅缽仿佛被人踢了一腳,猛地彈了起來,在空中蕩出無數水花。
灰淡的劍影破空而至,穿透那片晶瑩透明如琉璃的水花,卻被銅缽擋個正着,鋒利高速的薄劍與笨拙厚實的銅缽狠狠相撞,發出一聲令人耳膜欲裂的脆響!
此時,站在庭院中央的卓爾也從震驚之中反應了過來。
他雖然感覺到了這把劍的強大,但是,卻沒想到,真的就是一個念頭,就直接将曾經将他殺的毫無還手之力的長衫劍客給秒殺了。
這也太強了!
看到長劍去而複返。
飄在他的面前。
卓爾忍不住握住了劍柄。
而就在此時。
箭矢破空之聲襲來。
院内的唐軍精銳用最短的時間做出了反應,迅速摳下扳機,數十枝箭矢攜着強勁的破風聲分别射向朝小樹和卓爾。
卓爾手握長劍,随便一舞,數十枝箭矢便全部化爲了粉碎。
而那邊,控制着飛劍的朝小樹,自己的身體卻是無法動彈的。
眼看着箭矢襲來。
這時,一片雪亮的刀光耀亮了庭院,将層層雨簾照的清晰無比,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全部卷了進去!
朝小樹身後的那位少年,終于動手了。
……
這一戰,在卓爾握着長劍出現的那一刻,變得簡單無比。
卓爾仿佛化身爲了縱橫天下的劍客,劍氣縱橫之間,将庭院之内的唐軍全部絞殺。
站在朝小樹身後的那位少年,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黑臉卓爾大殺四方,忍不住嘀咕一句。
“靠,這小子是被什麽老怪物附身了吧!”
“沒道理這麽幾天就變得這麽生猛啊!”
……
站在夜空之中,和夜色融爲一體的葉千秋聽到少年的這句吐槽,臉上泛起笑來。
對于世間的大多數人而言,他的确是個老怪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