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無比暗沉的夜幕之下,漆黑如墨的海水也猶如鉛石鑄就,一絲微風也無的海面上平潔如鏡亦無絲毫的波瀾。幽冷孤寂的毫光自海水中慢慢滲透出來,,成爲這天地之間僅有的黯淡光源。
海面上一名渾身赤裸的青年男子,正在這空蕩孤寂的大洋中央飄蕩着。神色茫然的他竭力揮動着四肢撲騰掙紮,阻止自己的身體向下沉去。除此之外他什麽也做不了,因爲放眼望去直到目之所及的盡頭,除了如濃墨的海水仍舊找不到,任何可供落腳與休憩的地方。
更不要說任何人員與船隻,甚至就連飛鳥和遊魚都不見一個。這名遊曳在汪洋之中的青年男子,仿佛被這個世界放逐到了世界的盡頭。這樣下去隻怕要不了多久,自身的體力就會在遊動中消耗殆盡,最後仍免不了沉入海底的結局。
實際上此時此刻,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精力和體溫,正在冰冷刺骨的黑色海水中飛快流逝着。整片汪洋仿佛是頭貪婪的怪獸,不斷榨取着他的生命力。直到他再也維持不住清醒昏睡過去之時,再将他整個人連皮帶骨完整的吞噬殆盡。
可即便明知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但他卻完全找不到擺脫這個死局的方法。在這片純碎到除了天空與汪洋之外,再無任何其它元素的空間之中。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前進,或是後退的方向。任何努力與嘗試,都顯現出極爲蒼白無力的徒勞。
“難道我就要這樣葬身于此了嗎…”
無邊無際的絕望伴随着不斷累積的疲勞,猶如無孔不入的毒液滲入了他的周身每一個地方,填滿了他空曠的内心。劃動水面的四肢也變得愈發的沉重起來,那些漆黑冰涼海水恍若無數沉重的鎖鏈,重重疊疊的卷了上來。禁锢了這副早已體力透支的身軀,将他緩緩地拉扯向,那散發着幽幽毫光的海底。
當男子的口腔沒入水面之下時,苦澀腥鹹的海水立刻湧入了他的口腔,帶着火辣淩冽的觸感向他體内灌去。肺部難以言喻的痛楚和強烈的窒息感,幾乎同時爆發了出來。在劇痛的刺激下,男子瀕臨渙散的意識瞬間恢複了過來,旋即迸發出猛烈的求生欲望“不,我還不想死,我不能死在這裏,我還…”
想到這裏青年男子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清明,巨大的疑惑瞬間掃去了所有的不适,湧上了他的心頭“這是那裏?我是誰?我爲什麽會在這裏?”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幾個問題,天空之突然傳來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輕響。接着這些細密的響聲變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嘹亮。片刻之後,化作響徹天地的滾滾洪流,由遠及近鋪天蓋地的奔湧而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了來了!我想起來我是誰了!”
仿佛引起了某種未知的共鳴一般,就在這片轟鳴而至的天地之音中,青年男子刹那間找回了不知何時迷失了的自我。早已精疲力竭的身軀,此刻突如其來的煥發出了全新的力量。他奮力掙開了桎梏着自己的海水,不顧一切的向上遊去。
在那原本昏暗無比的海天交際之處,一道刺目的白光猶如開天辟地的利刃,狠狠的劃開了陰沉厚重的夜幕。灌輸進來的光明猶如頭暴虐蠻橫的戰獸,狠狠一腳踹碎了無處不在的死寂,令整個世界都傾斜了起來。之前靜如死水的海面,也因這場劇變而驟熱變得洶湧了起來。
身在汪洋中央的青年男子,被因天地崩裂而開始向下傾瀉的汪洋裹挾着,翻着跟頭朝深淵中不斷跌落。直到墜入了一個稍顯溫暖的深潭之中,方才止住了跌落的勢頭。
剛一穩住了身形,青年男子便立刻雙腳猛蹬将頭部送出了深潭水面,張口雙臂仰天大吼
“我是柏天清啊!!!”
…
正在笨手笨腳的在水池中漂洗衣物的孟浮笙,完全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起先隻是在淘洗衣物時,隐約聽到了身後似乎傳來了些許細微的輕響。
接着不待她停下手來,好好分辨下究竟是什麽聲音,便聽的清脆的爆裂之聲響成一片。随即大灘淡黃色的液體裹着個裸男,噗通一聲跌入了面前的水池之中。孟浮笙根本來不及确定究竟發生了什麽,那名跌落在水池中的裸男早已極爲亢奮的站了起來,站在水池之中雙手高舉仰天大吼
“我是柏天清啊!!!”
…
站在池中的柏天清隻覺得淤積在體内的所有濁氣,都随着這聲大吼宣洩了出去,頓時感覺渾身上下都透着股說不出來的清爽。
而宣洩過後,虛弱和疲勞又不知從身體的哪個部位鑽了出來,重新占據了他的身體。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和骨骼,都透着劇烈的麻癢與酸痛。因此他不得不将高舉的雙手放了下來撐在膝蓋上,以維持住搖搖欲墜的身形。
“那麽,這又是什麽地…”勉強站住了腳跟的柏天清,轉動着僵硬的脖子,開始打量起四周的環境。然而當他的視線掃向右邊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令他當即掐斷了自己的下半句話,用另一聲尖叫表達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啊!!!”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和自己同樣赤裸的少女,正一手提着套淡黃色的夏衫,一手攥着白色的内衣,面色古怪的盯着他看。大驚失色的柏天清一個站不穩跌倒在了水池中,綿軟無力的雙手胡亂的遮擋着,邊背過身去邊驚慌失措的胡亂叫喊。
“不是,我一個女生被看光了都沒怎麽害怕,你一個大男人在這裏鬼叫什麽呢?”看着水池中狼狽不堪的後者,哭笑不得的孟浮笙沒好氣的說道“至于給你吓成這樣子嗎?”
“啊?啊,不是,我這個…”被少女出言這麽一擠兌,柏天清頓時更覺尴尬了,白淨的臉龐頓時羞得通紅。縮在池水中強自定了定神,背對着後者磕磕絆絆的自我介紹道“那個,姑娘請别誤會,我叫柏天清,我不是壞人,我是個…呃,是個警察。我絕不是有意偷窺小姐你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
“你這是在自我介紹嗎?”孟浮笙失笑道“就算不認識你,聽你剛才那聲吼,也知道你叫柏天清啦。”
“哦,對對,也是。”想到自己剛才全裸着在陌生女性面前仰天大吼自報家門,柏天清頓時隻恨身下的地面太硬,沒法立刻給他扣出個容身的地縫來“那這位小姐,請問,請問這裏,這裏是哪裏?”
“什麽小姐小姐的。”見前者這般手忙腳亂的模樣,孟浮笙意外覺得有些有趣。當即将提在手中的衣物擋在身前,帶着惡作劇般的口吻調侃道“柏警官您不是睡迷糊了吧?怎麽連自己的‘女朋友’都不認識了?”
“我女朋友?”聞言柏天清頓時一驚,小心翼翼的側過身子,隔着淡藍色的薄霧偷眼打量着池邊的少女。
當看到少女明眸皓齒的臉龐時,逐漸明晰起來的記憶迅速将昏沉的大腦給激活了,當即脫口而出道
“是你?孟姑娘!”
“不是我,還能是誰啊。”孟浮笙輕笑道“我還以爲柏警官你這麽快,就把我是誰給忘了呢。”
看到柏天清認出了自己,孟浮笙的心中頓時說不出的歡喜。如果說發現了這個能夠洗澡的水池,是她醒來之後唯一略感到欣慰的事情。那麽此刻見柏天清平安無恙的從那顆透明巨蛋中脫身,已經可以說是件足以令她感到欣喜的事情了。
自從被普羅米修斯帶到這個詭異的地方來,迎接孟浮笙的隻有無盡的恐懼與驚吓。這些層出不窮超越常識的展開,實在是遠遠超過了一個妙齡少女心理承受能力的極限。饒是近期經立過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件,孟浮笙還是有種下一刻自己就要徹底瘋掉了的感覺。
這個時候柏天清突然從那顆透明巨蛋中蘇醒了過來,對于孟浮笙來說實在不亞于在精神上打了劑強效的興奮劑。而且從方才的對話來看,前者的狀況十分正常,并且記憶上,似乎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雖然孟浮笙很清楚,眼下柏天清能不能醒過來,其實對兩人的處境并不能帶了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就算再來十個柏天清,怎麽看也都不可能是将自己抓來的那個光頭變态男的對手。更不要提那個不知潛藏在此間何處,那個長着無數觸手的巨型怪物了。
但起碼在精神上,少女此刻終于有了依靠。人便是這樣一種生物,即便是再艱難的處境,隻要有可靠的搭檔陪伴。便總能在相互慰藉之中,生出些許堅持下去的勇氣。反過來如果孤身一人,那麽單單隻是寂寞和絕望,就足以将最堅強的人慢慢壓垮。
于是在這關鍵時刻突然蘇醒過來的柏天清,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燭光,将少女正不斷向深淵墜落的靈魂,一把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