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姐姐,你睡了嗎?”
“醒着。”織輕聲說道“進來吧。”
門外少年試探性的轉動了一下門把手,發現織的卧室門并沒有上鎖。便小心翼翼的拉來房門,踮着腳将腦袋從門縫中探了進來。尤挂着幾絲驚恐的眼神掃向了床上,卻驚訝的發現掀開的被褥下空空如也。視線遊弋間,很快便找到了站在窗前的前者。
“你也沒睡呀,織姐姐?”少年驚奇地問道
“嗯。”織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精緻的面龐上依然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感情,看着身子還躲在門後的少年問道“有什麽事嗎,小沫?”
“啊,額…唔,也沒什麽事…”秋鯉沫扭捏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的說道“秋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嗯?”織微微一怔,轉頭看了看窗外瓢潑的大雨,回首問道“是怕打雷嗎?”
“不是,我剛剛突然,感覺有些不舒服…。”秋鯉沫滿臉驚疑未定的說道“就是感覺,好像有什麽很危險的…。唔,也不是有什麽人,就是額…。欸,這個怎麽說呢。”
單純的少年絞盡腦汁想要找到合适的詞語,将剛剛把自己從睡夢中驚醒的詭異悸動描述出來。然而嗫嚅了半晌,他卻不知道該怎麽才能将這件事表達清楚。困擾着他的既非突如起來的噩夢這種主觀驚吓,也不是爬上床的壁虎老鼠這類客觀的事物。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完全說不上來的預感和驚懼。仿佛潛伏在牆角黑暗中的惡魔,突然之間向他亮出了獠牙,想要趁他不備将他扯入無邊的煉獄。即便驚醒的少年反複檢查了自己房間,并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那股猶如被作爲獵物盯緊的危機感,仍舊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在秋鯉沫的人生經曆中,也曾有過這般被不可言說的恐懼攫緊的時候。那還是他被孟偉當作禁脔鎖在酒店套房中時,曾在深沉的睡眠中被突如起來的恐懼所驚醒。而當他驚慌失措的張開雙眼時,卻發現床邊正伫立着一道神秘的黑影。以及在厚重兜帽下,那雙刺破黑暗的,如毒蛇般冰冷的黃金雙瞳。
如果說孟偉帶給他更多是肉體上的痛苦,那麽從那天起這對黃金瞳的主人帶給他的,則是精神上的無邊壓力與折磨。相比于圈養着自己的孟偉,這名從未和他有過肉體上親密接觸的神秘黑影,卻更加令他感到發自靈魂深出的恐懼。
今晚将他從酣睡中喚醒的,和當初床邊神秘黑影帶給他的,那令他幾近窒息的恐懼全無二緻。在驚醒的刹那,秋鯉沫幾乎以爲自己又回到了,那被屈辱囚禁的時光之中。過度的驚駭讓他應激性的僵直在自己床上,久久未能舒緩過來。
直到少年拖着顫栗的手腳檢查完自己房間,确認那對黃金瞳的主人并未出現在自己房間裏,并強撐着跑來叫開了織卧室的房門之時,他仍抑制不住渾身上下條件反射般的劇烈顫抖。如果織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他的呼喚,說不定他會就這樣昏倒在卧室門前。
“不要急,慢慢說。”織察覺到了後者的緊張與不安,不由得放緩語氣,盡可能輕柔的安撫着對方。隻是冷淡慣了的她即便已經很努力了,從口中發出的音節仍透着股拒人千裏之外的冷傲。
“…總之。”努力了半天之後秋鯉沫選擇了放棄,垂頭喪氣的說道“嗯,我害怕打雷。”
“哦。”織知道這并不是少年叫開自己房門的原因,不過她想了想并沒有選擇追問下去。
“所以,織姐姐,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少年重新仰起臉來,可憐兮兮的哀求道“不行嗎?”
“可以。”織點了點頭向床上走去,伸手對後者招了招道“進來吧。”
得了許可的少年長長舒了口氣,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了。抱着枕頭的少年并沒有将門徹底推開,而是将門縫擴到正好夠自己通過的寬度,橫着将身體迅速挪了進來。接着便趕緊關嚴了卧室門,好像在害怕有什麽東西會跟着自己,趁機鑽進織的卧室。
“你怎麽沒穿睡衣?”織看着光裸的少年好奇的問道“買給你的,不合身嗎?”
“啊…那個…”抱着枕頭的秋鯉沫羞澀的低下了頭,喃喃回道“不太,不太習慣…”
聽到這個回答,織倒是并沒有感到意外。畢竟考慮到少年之前的境遇,想來孟偉也确實沒有給他買睡衣的必要。
隻是這一問,倒是讓剛進了房間的秋鯉沫着了慌。在再次返回房間的恐懼,和被前者趕出去的可能之間迅速衡量了一下,當即戰戰兢兢的說道“我這就,回房間把睡衣穿上…”
“不必了,不愛穿,以後就不穿了吧。”織動了動嘴角露出一個并不成功的微笑,招呼少年道“很晚了,快睡吧。”
四月中旬的S市,氣溫已經頗高了。然而少年的身體不知是不是因爲方才莫名的驚吓,入手冰冷的吓人,蜷縮在織單薄被褥下不住的瑟瑟發抖。顯然還沒有從之前的沖擊中,順利的恢複過來。
發覺這點的織伸出雙手,将少年緊緊摟在了懷裏。輕輕撫摸着後者緊繃的脊背,安撫着秋鯉沫疲敝的身心,附在後者耳邊輕聲的說道“不要怕,不管有什麽事情,我都會幫你處理好的。”
因爲那副如人偶般毫無表情的臉,織總是會給人種如冰雕般不可靠近的冷漠感。但此刻被保住的秋鯉沫,卻在前者懷抱中感受到了切實的暖意。不僅是從肌膚上傳來的溫度,還有從少年内心中升騰而起的安定與溫柔。
這股真實而又可靠的溫暖,瞬間讓惶恐不安的少年平靜了不少。仿佛寒冷冬夜中燃起的篝火,令饑寒交迫的旅人頓生心安。秋鯉沫張開四肢牢牢的纏在了前者的身上,在織的懷中縮成了個團。仿佛偎依着母親的幼獸,從母獸心跳聲中尋求着靈魂的依靠。
這種踏實的感覺,讓少年回憶起了那晚在車上,被魚謙擁在懷中的感覺。迷迷糊糊之間,下意識的呢喃出口“魚叔,我想你了…”
“怎麽了?”抱着少年的織感覺到了胸口傳來的輕微震動,以爲後者說了什麽,忙低頭問道。
“啊…沒什麽,沒,沒什麽…”秋鯉沫這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中說出了聲,頓感大窘忙胡亂解釋道“我說那個,我已經不害怕了。”
“嗯。”見少年終于從恐懼中平複了心情,織沉吟片刻後,輕聲問道“小沫,我有件事要問你。”
“啊?什麽事?”少年茫然的問道
“你并不是因爲怕打雷,才跑到我房間裏來的吧?”織輕聲問道
“…”沉默了片刻之後,秋鯉沫點了點頭不情願的說道“不是因爲打雷。”
“果然,那麽。”織複又問道“是因爲一些不好明說的原因嗎?”
“是…啊,不是。”秋鯉沫正要應下,頓覺有些不妥,忙解釋道“織姐姐,不是你想的那種,我沒有…”
“我知道。”織揉了揉後者的腦袋道“小沫,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
“哦。”秋鯉沫不明所以的應道“什麽問題?”
“你方才是不是,突然從睡夢中被驚醒了?”織認真的問道
“是的…”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追來了一樣?”
“是的,是的!”
“讓你感覺非常的恐懼,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因爲什麽?”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秋鯉沫仍殘留着驚恐的僵硬面龐上,頓時浮現出了一絲驚喜“織姐姐,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小沫,我問你。”織并沒有直接回答後者的問題,轉而換了個角度問道“那麽方才,你看到了月亮嗎?”
“月亮?”秋鯉沫表情一滞,有些不解的問道“什麽月亮?”
“就是月亮。”織言簡意赅的說道“非常明亮,非常大的月亮。”
“是指天上的月亮嗎?”秋鯉沫疑惑的問道“可是今天不是XX台風登陸的日子嗎?我們吃完了晚飯,外面就一直下着大雨呀,怎麽可能看得到月亮呢?”
“你确定沒有看到?”織想了想問道“或者你醒過來的時候,有沒有察覺到,窗外有特别的光亮?”
“啊這…”在前者的追問下,少年頓時也遲疑了起來。面對這奇怪的問題有些摸不清頭腦的秋鯉沫,絞盡腦汁的思考了片刻有些遲疑的答道“窗外有特别的光亮嗎?可能吧…我沒注意,因爲我醒了之後,就把房間的燈全打開了…啊對了,我房間的燈還沒關呢。”
“不要緊,明早起來在關就好了。”見後者如此回答,織微蹙的黛眉松了下來,追問道“那麽以前,你有過這種莫名害怕的感覺嗎?”
“…有過。”秋鯉沫沉默了片刻,小聲的答道“之前在姓孟的那個男人那裏,每次晚上那個披着黑鬥篷的女人找我的時,也有這種感覺…我剛剛,還以爲是她又出現了。”
“她再也不能,來傷害你了。”織柔聲安慰道“不用再害怕了,等明天早上醒來,一切就都過去了。”
“嗯,等明天,都會好起來了。”少年給自己打氣般重複着,仿佛隻要這麽說了,明天就一定能夠好起來。
驅散了心中的恐懼之後,秋鯉沫忍不住又擡起頭來,好奇的問道“織姐姐,你今天白天都去哪啦?一整天都不在家。”
“我去處理,讓你返校的事情。”織淡淡的說道“已經解決一半了。”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上學…”秋鯉沫再次将頭埋進了前者的懷中,頹唐的說道“就這樣在家裏也挺好的,而且就算回去了。這次事情鬧得這麽大,同學們肯定也會用異樣的目…”
“不會的,我答應過你,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織平靜的打斷了少年的話“你會像一個普通孩子那樣,快樂的享受正常的校園生活的。”
“普通孩子在學校,其實不怎麽快樂…”
“那就享受不怎麽快樂的普通生活。”織說道“就想你之前向往的那樣,和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平靜的生活。”
“我真的,可以嗎?”秋鯉沫仰起臉帶着幾絲希冀問道
“可以的小沫,再給我幾天時間。”織将後者的腦袋摟回了懷裏,輕聲說道
“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