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翹掉了學校安排的補課跑回家中,秋鯉沫并不擔心會受到什麽責罰。因爲在自己學校那裏登記的第一監護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織。在他看來,無論自己在學校闖出什麽禍事,負責照顧自己的前者都是不會責怪他的。
盡管今天意外被織拉住責問逃課的緣由,但他明白隻要明确的向對方說出自己的意願,那麽前者一定會順從自己的要求的。之前幾次逃課的過程中,每次都是織按照他的說法,應付掉了學校負責人打來的電話。在他看來,這次也不會有什麽意外。
當初想要上學這個要求,是自己向任源提出來的,可現在看來學校的生活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簡單。不管是和同齡人相處,還是學習各種文化知識,對于已經和現實世界脫節很久的秋鯉沫來說,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自去年七月之後,他就被孟偉圈禁起來,活動的範圍從來沒有出過那間酒店二十三樓。孟偉不在時還好,雖與被監管的犯人無異,但至少還能忍受。而當孟偉到來時,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陪伴他的便隻剩下肉體與精神上,雙重的殘忍折磨。
現在突兀的再次獲得了自由,返回了夢寐以求的校園。且不說以前在學校中習得的那點知識,已經快要遺忘殆盡了。即便仍舊記得,他家鄉那所落後中學的教學質量又怎能和S市頂尖的私立學校比肩。結果就是當他被安排進學校之後,就像是從另個時空穿越而來的野蠻人,不管做什麽都覺得和周圍格格不入。
當然如果隻是這些問題,随着時間的推移應該能夠獲得好轉,眼下的不适尚還是他能忍受的。這并不是讓他對織說出,不想再去學校的根本原因。讓他萌生退意的,是更加嚴峻的問題。如果說對環境的不适應,如同将幼獸丢入湖水。那麽來自周圍同齡人的惡意,便如湖底翻騰而起的腐臭污泥,張牙舞爪的試圖吞沒他那早已傷痕累累的軀體。
十五六歲的孩子,正是最叛逆最自由的年紀。他們滿腦子都想着要重新的定義這個世界,他們既懷揣着很多虛無缥缈的幻想,也迷醉于權力和利益,渴望着主宰自己乃至他人命運的快感。
很多人将十五六歲的青年比喻爲黃金時代,看作初升的朝陽,極盡溢美之詞贊譽正當年少的孩子們。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們,同樣有着令成年人所膽寒的卑劣與惡意。明耀的陽光下,才會誕生最陰沉的黑暗。就像少年們自由奔放的青春般,當他們展現惡意時,也帶有那個年齡獨有的,肆無忌憚的摸樣。
體格纖弱膚白貌美的轉校生,性格内向寡言少語的受氣包,成績稀爛反應遲鈍的吊車尾,這些都是秋鯉沫在轉校來的第一天就背上的标簽。就像嗅到了傷口血腥氣的蚊蠅般,不需要誰來組織,也不需要誰去建議,他理所當然的成爲了被欺辱和霸淩的對象。
初時衆人的手段尚還停留在半開玩笑的階段,無非就是走路時故意撞下肩膀,言語中開些略微出格的玩笑,在衆人面前要他難堪。對于見識過地獄的秋鯉沫來說,這些幼稚的孩童把戲實在是不值一提,他既不願也未曾有反抗和争執的念頭。
可他的忍耐退讓并沒有換來安甯,反而讓發生在他身上的惡作劇越發過分起來。周圍的孩子們開始試探他的底線,不斷的加大了整蠱的力度。很快便開始在他闆凳上偷偷灑下釘子,将他的書本零食丢進垃圾桶,趁他不注意将墨水潑到他身上。
随着時間的推移,衆人都不知不覺加入了這場迫害的狂歡,秋鯉沫越是忍耐針對他的霸淩便越發升級。到得最後,事情已如脫缰的野馬般失去了控制,在變本加厲的惡行中參與者們漸漸模糊了道德的界限。少年已經變成了衆人眼中的一件,非常“耐玩”的玩具了。
同齡人的釁鬥自然比不過布滿倒鈎的皮鞭,言語上的羞辱更不及孟偉帶給他的折磨。至于對他書本衣物等随身物品的惡作劇,更不足以讓他傷心絕望。令他想要退縮的,是那些施暴者們仿佛深淵般永無止境的惡意。
束縛着人們行爲底線的,從來都不是道德枷鎖,隻有暴力的威脅與震懾才是秩序可靠的保障。當發現惡行不會被懲戒時,發起者們并不會良心發現心生愧疚,隻會變本加厲的作惡下去。秋鯉沫的忍讓,無疑成爲了這場霸淩最直接的催化劑。
沉默已然變成了默許,所有人都陶醉在欺淩弱者的成就感中。就連開始保持中立的人,都自然而然的将責任推到了秋鯉沫的身上。
從“是在開玩笑呢,他本人都沒有反對”變成了“既然大家都欺負他,那麽他也一定有些問題”,到最演變成了“真好玩,我也想試試…”。
隻是短短一周的時間,情況就發展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當鬧得最兇的幾人,在教室中揚言要将秋鯉沫堵在了廁所中,當衆扒光他的衣服時,可怕的一幕發生了。屋内二十多人竟無一站出來斥責他們的胡鬧,反而有人起哄要拍下秋鯉沫的照片,甚至建議強迫他吃下自己的穢 物。
沒有人去細究這隻是幾句惡劣的玩笑,還是在不久的将來會成爲現實。但毫無疑問的是,大家看向角落中默然不語的少年的目光并沒有幾分同情和憐憫,熱切的視線仿佛期盼着這刺激的一幕早些上演。甚至于不少看向秋鯉沫的視線在這一刻,竟開始帶上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赤裸裸的下流味道。這些視線的主人大部分來自女生,少部分也來自男生。
事情演遍成這樣,秋鯉沫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了。班主任顯然沒有興趣,在這個半路轉學且成績奇差的插班生身上耗費太大的精力。班會上對那幾名男生三兩句不疼不癢的訓斥和警告不僅毫無效果,反而讓秋鯉沫招緻了更多的報複。
越來越糟糕的處境讓少年對期待已久的校園生活,徹底失去了興趣。如果說隻是當衆脫光衣服,滿足下同班同學的變态欲望就能解決問題的話,那秋鯉沫覺得順從他們的擺布也未嘗不可,畢竟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多麽寶貴。
但他很清楚就算他這麽做了,對于自己的處境也沒有任何意義。即便将他自己視若珍寶的事物全部交出,也不會得到友情與安甯。霸淩者的目的在于破壞而不是索取,往後的日子裏,不過是痛苦與屈辱的不斷重複與循環罷了。在他看來,這和被孟偉圈養的日子并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别。
某種程度上此刻的他要比之前更加痛苦,畢竟孟偉從來沒有讓他産生過任何與希望相關的念頭。而想同齡人一樣過上校園生活,原本是秋鯉沫最期待的事情。如今夢醒了,他隻希望這一切可以快點結束。
“我能知道,爲什麽嗎?”出乎少年意料的是,這次織并沒有就此接受自己的意見,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泛起了微微的波動。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秋鯉沫側過頭嘟囔道“我不适應學校的生活。”
“這不像是實話。”織平靜的說道
“你愛信不信,你不是能預知未來嗎?自己猜去吧,我要回屋休息了。”秋鯉沫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讨論下去,再次試圖起身離開。
“是感情上的問題嗎?”織帶着猜測的語氣問道
“不是...”少年厭煩的說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因爲我今天收拾屋子,看你房間的電腦,有很多播放色 情影像的記錄。”織認真的解釋道“而且從你房間的垃圾桶裏也發現了不少用過的紙…”
“啊啊啊!那是因爲感冒了,我感冒了!”少年慌忙阻攔前者繼續說下去“我的房間以後我自己打掃就好了,不用你打掃了,你不要再随便進我房間了!”
“不是情感問題的話,隻是單純想要發洩 欲望嗎?”織點點頭“如果是這方面問題的話,可以交給我。今天晚上的話…”
“不是!不用!不需要!”少年漲紅了臉喝道“沒有的事,我才沒沒沒,沒想那些事呢。”
“拒絕的原因,是因爲我是女性嗎?我看過你浏覽的那些網站了,大緻也猜到了你的喜好。”織伸出雙手比了個長條的形狀“因爲你身體内的心種,原則上不可以讓你和其他人過多接觸。不過我們可以使用器具,你可以嘗試把我想象成男性…”
“夠了!别說了。”秋鯉沫黑着臉看着前者道“你是在耍我吧?開這種玩笑有意思嗎?”
“是你要我猜的。”織淡然的說道“另外也不是在開玩笑。”
“真是受夠了,明明,明明之前根本就不關心我。現在又擺出這副監護人的态度。”少年委屈的說道“難道對你們來說,欺負我就這麽有趣嗎?”
“我一直很關心你的。”
“那你倒說說看在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啊?!”秋鯉沫氣惱的說道“你不是能看到未來嗎?如果你真的一直很關心我,我每天早上出門之後,你就沒看看我在學校發生了什麽嗎?”
“我能看到未來,是誰告訴你的?”織問道
“之前任源跟我說的,他說不用擔心那邊會抓我回去,你的能力能保護我。”少年沖着織喊道“可是實際上,你根本就沒有用心保護我!你都不關心我在學校遇到了什麽事!”
“果然,你還是被欺負了吧?”織看着少年委屈的眼神,伸手将他攬進懷中,輕聲說道“未來視并不是如此便利的能力,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當然我也并不是在爲自己之前的疏忽推卸責任。以後我會注意的,那麽現在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從女子身上傳來的暖意撫慰着少年孤寂的内心,緊繃的心防開始逐漸潰散。對這個世界一再失望的秋鯉沫,下意識的伸出雙手環住織的腰肢,仿佛握緊生命中最後一縷陽光。滿腔無處傾訴的委屈,在此刻猶如決堤的洪水傾瀉 了出來。
溢出眼眶的淚水打濕了織的胸襟,少年哽咽着開口,将這周在學校中的痛苦遭遇一股腦地傾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