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金屬材質的桌子旁,随着魚謙最後一問出口,氣氛徹底的僵持了起來。雖然在脫口而出之後,他便意識到這決不是 應該在這時出口的話語。但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實在是非做不可的。
且不提張昌旭究竟是否真的斷掉了六号别墅的全部監控,至少口頭上做出了這樣的承諾。而作爲針對僞神之軀最重要的枷鎖,上官鴻也在會議上,沉默的選擇了讓步。魚謙很清楚的知道,明面上作爲僞神之軀的龍牧,他知道此刻還能夠監管任源的,便隻剩下自己了。
盡管自己從各個方面來說,都不曾被對災部内所期待。當初張昌旭找上自己的時候,并沒有真的将如此重要的任務,寄托在他身上。上官鴻也決然不是考慮到自己的存在,才選擇了默認現狀的放手。
可縱然如此,魚謙仍沒有打算放棄屬于龍牧的,那不可推卸的職責。如果這時自己不能站出來,攥緊僞神之軀的缰繩,那麽誰也不敢确定下一刻,會不會誕生一頭脫籠而出的猛獸。
“此刻仍有我在監視着你,握着高懸于你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注視着你的一舉一動。”
這是魚謙隐藏在自己連串的問話中,想要強迫對方意識到的現實。這并不是爲了什麽别的原因,隻是單純的對自己職責的堅守。即便事實證明埋在對方心髒中的氮素炸彈,遠非什麽可靠的威脅。
此時此刻,魚謙猶如孤獨前行的騎士,在不被期望也不被祝福的情況下,向喜怒無常的惡龍拔出了腰畔的利劍。單純以自己的勇氣和覺悟,向對方發出了挑戰,想要威懾住存于未知的災禍。
此時此刻魚謙會說出這樣的話,也着實大大的出乎了任源的意料。他仿佛第一次見面般來回打量着前者,那雙如同爬行動物般冷血的雙眸,放射出異樣的神采。任源知道自己有的時候,會讓人産生脾氣很好的錯覺,但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和自己搭檔了半個多月,決然不該産生這種毫無根據的誤會。
他目睹了自己怎樣毫無慈悲的虐殺了異人自治會的背叛者,聽聞了自己殺害了四任龍牧的傳聞,更是見識了自己能夠規避心髒中那兩枚最終保險的手段。他應該很清楚,此刻手中根本沒用任何能夠切實威脅到自己的底牌。可是他還是那樣做了,這種超乎尋常的勇氣令任源大感興趣。
“你是這麽看待我的嗎?”任源緩緩開口說道“喂喂,我們難道不是同一陣營的嗎?”
“但是這個世界上,事情總不是那麽單純的,不是嗎?”魚謙不卑不亢的說道“你也說過,你對凡人的生死,并不在意吧?”
“所以呢?這就是我會縱容降臨派的理由嗎?”
“你最渴望的,是徹底的死亡吧?”魚謙冷靜的說道“你難道不好奇,握着三号異源殘軀的瑣羅亞斯德教派分部,是否有殺死你的可能嗎?”
“你怎麽會突然冒出,像是劍閣那些老家夥腦袋中的念頭。”任源笑笑說道“十年前,我可是參與封印了三号異源的人之一,親身經曆過真物的啊。僅憑一段尚不知是否存在的殘軀能做到什麽地步,我心中可是清楚的很的。再說即便真有這種可能,瑣羅亞斯德教派也不會爲了徹底殺死我而努力。耗費了如此大的心血,總不可能隻爲了幫我得償夙願吧?”
“這種事情,我又怎麽可能知道呢。”魚謙的語氣依然不見任何動搖
“你不相信?”
“這和我相不相信,并無關聯吧?”魚謙沉聲回答道“我現在隻知道,似乎我現在是部裏唯一尚在運作的,監管你的手段了。”
“所以呢?”
“所以我隻是提醒你一下,就算六号别墅的監控斷掉了,上官鎮守默許了我們不報備行動計劃的行爲。還有我,在看…不!在監視着你。”
“哦。”任源拖長了音調說道“那麽如果我的行爲被你判斷爲違規,你打算出手阻止我嗎?”
“當然。”魚謙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會盡我一切努力,去阻止你。”
“靠什麽?”任源指了指自己心髒的部位“這個嘛?”
“靠我所有能夠動用的手段。”魚謙铿锵有力的說道
“你能動用的所有手段嗎?”任源仿佛聽到了什麽非常好笑的笑話般,暢快的笑了起來“喂喂老魚,别鬧了。你不會真的以爲,部裏會指望龍牧來對抗暴走的異人吧?真要是有效,善水那個丫頭怎麽會現在還躺在醫院裏。”
“退一萬步說,我至少能做到在關鍵時刻将信息傳遞出不是嗎?”魚謙反诘道“龍牧身隕,這本身就是個信号吧?”
“看來你還是沒有徹底理解龍牧的作用…老魚,你知道爲什麽小年和小新的龍牧,都是女的嗎?”任源砸了砸嘴,沒頭沒腦的問道
“願聞其詳。”
“部裏之所以讓枭龍大隊的異人,自己去挑選龍牧,就是希望能夠盡可能不引起不必要的沖突。”任源聲音飄忽的說道“因爲和常人抱持着不同的現實,并不是每個異人都方便和普通人接觸的,龍牧是個很重要的媒介。除此之外龍牧也是種很重要的安撫手段,異人的喜好千奇百怪,想用理想,信念,責任這些東西去束縛異人,是很不現實的。”
“畢竟都是些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抛棄了身爲人的尊嚴的家夥。就算他們有背負罪惡的覺悟,又能有多少信譽呢?所以與其去期待這些不可救藥的家夥重拾人倫,倒不如去用利益來驅使籠絡他們。不管是金錢,女色,權勢,還是其他什麽的,這些都是對災部能夠輕松提供給異人的。”
“絕不和異源妥協這話沒錯,但是。”任源意味深長的笑道“馴養獵犬,總也要施舍幾根骨頭不是嗎?龍牧本身,也是這種交易中的一種。這也是爲什麽讓枭龍大隊的異人,自己挑選龍牧的原因。”
“你看,傭兵對于保護自己的龍牧就很用心。說不定,他對部裏發給他的這份高級玩具,抱有超越戰友的感情呢。據說騎士小年十年期滿,還打算和上官善水結婚呢。”
“所以你看,除了捏着最後的保險作爲監管手段,對于枭龍大隊的異人來說,龍牧可還有很多特别的作用哦。”任源轉回話題,輕點着前者說道“那麽你知道,我爲什麽看中了你作爲我的龍牧嗎?”
“因爲,我是個外行吧。”魚謙不動聲色的說道
“這話說的,真是太内行了。”任源語帶贊許的說道“我對那種扮演戀人的Galgame并沒有興趣。會選中你作爲我的龍牧,就是因爲你是個完完全全的外行,不會介入我的決策。作爲協助我行動的搭檔,不作爲就是最大的作爲,這就是你作爲龍牧的優點,明白嗎?”
“何不說的再直白點呢?”魚謙淡然說道“隻要老老實實聽你的指揮,不要對你的決策提出任何異議,這就是我的工作,是這個意思吧?”
“哦呀,怎麽能這麽說呢。你這麽理解,可就不對了。”任源和氣的說道“我之前說過吧,我可是把你作爲錨定爲人準則的标尺呀,我要借助你來辨析我的行爲是否越矩呢,這可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啊。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你要明白,對于這邊的世界你終歸隻是個外行。你首要任務是幫助我學習,怎麽去表現得像一個人類。至于關于對付降臨派的計劃…”任源帶着幾分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我可這方面,頂級的專家啊。這些日子以來你也看到了,更值得相信的是我的決斷,不是嗎?”
“我當然相信,你是專業的。我也很清楚自己是個外行,所以。”魚謙冷靜的說道“我隻是強調下自己原本的職責之一,和說出心中的疑問而已。面對現在這個局面,我會有這種疑問,也很正常的對嗎?”
“嗯,那麽現在,你還有什麽疑問嗎?”任源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沒有了,哦對了。”魚謙亮了亮手中的日記本問道“這個你之後,會翻譯出來的吧?”
“嗯,我想很快就能翻譯出來了。”任源點點頭
“翻譯的結果,你并不打算上報給部裏吧?畢竟在剛才的會議上,你根本就沒有提及這本日記的存在。”
“是的,暫時我不想讓上面知道這本日記的存在。”
“是怕情報洩露嗎?”
“是。”
“那麽,我呢?對我也會瞞着嗎?”魚謙舉着硬殼日記本道“之所以瞞着上官鴻他們,是不想讓隐藏在内部的問題,導緻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再出差錯吧?并不是因爲你有什麽,絕不可能被部裏所認同的計劃對嗎?”
“那是自然,如果我打算瞞着你的話,就不會告訴你關于這份記錄的事情了。”任源含笑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魚謙将日記本放在了桌子上,起身說道“既然還沒有解析出了,那你先忙吧,我上樓休息去了。”
看着魚謙的身影被電梯門隔斷後,任源沉默片刻失聲輕笑,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是在,威脅我嗎?”
…
回到房間的魚謙,臉色同樣也不怎麽好看。不單單是因爲,昨夜行動的失敗和身體上的疲憊。而是因爲他察覺到,不知不覺中任源已經擺脫了對災部施加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鎖。這是件無論怎麽看,都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不合理的地方遠不止于此。他想不明白爲什麽對災部的高層,不管是面對S市内部存在的顯而易見的問題,還是面對危害等級與異常等級都極高的僞神之軀,都這麽輕易的選擇了放任。
高層這遲緩的危機應對,與令人費解的處理方式,着實讓魚謙百思不得其解。他确實是個半路加入的外行,可不管是多麽專業的人士,隻怕都不會在面對問題時選擇視而不見和放任自流作爲首選的處理方式。
會出現這種局面恐怕隻有兩種可能,要麽對災部根本就是個能力極其低下的僵屍部門,要麽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本就是被設計好的。正是幕後高層想要看到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