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予的記憶裏，房子被母親租給一個叫做陳度的演員。

陳度倒也不是籍籍無名，不僅是正兒八經東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的科班生，還演過男一号。

相較于演員這個行業，甚至在科班生裏面，陳度都算發展的不錯，每年都有戲拍，也有廣告代言。

不過，因爲一直拍文藝片，陳度大衆知名度不算高，尤其是對比他那幾個同班同學，諸如耿浩、許平和魏小裴。

耿浩六年前就拿過金駒獎和金雉獎雙料影帝，許平也拿過金雕獎視帝，魏小裴則拿過金雕獎視後，口碑名利雙豐收。

就連他們班其他幾個常演電視劇男二女三之類的同學，知名度也比陳度高多了，畢竟戲多，觀衆看過幾次就成熟臉了。

但姬予見過陳度幾次，他的狀态都還不錯，怡然自得，溫和而謙遜。

母親租給他，是因爲那次他主演的電影《橘子》上映宣傳，閑聊中得知母親在市中心有套房子，就租了下來。

一租就是好幾年。

其實他住在房子的時間，一年能有一個季度就不錯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拍戲。

房租每年一交都很及時，而且去過幾次都保持得很幹淨，再加上又是圈内人，姬潔省心省事。

正因爲此，姬予準備先去看看，雖然當注冊地址，不一定要用房子，但至少也得提前跟陳度溝通一下。

免得到時候陳度不知情找到母親那裏，母親少不得又說教他一番。

注冊地址隻是一個證明，其實像姬予準備創的公司，包括姬潔這種，前期并不需要什麽辦公場所。

比如小型的影視制作公司，拉一個團隊就可以開幹了，拍攝都在外面，内景也有專門的攝影棚，後期更是外包。

至于投資，就更不需要辦公地點了，做好現場把控就好。

當然，如果想做大做強，比如像姬潔準備做的培養練習生，就必須得要，而且還得有場地進行訓練，除此之外，人事、财務等等都得全面。

昨天姬予就找姬潔要了陳度的聯系方式，嘗試着跟他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在不在東海。

正好他在家，就約好上午九點半過去。

小區雖然有些年頭了，但管理很完善，而且在當初的東海，商品房剛興起沒幾年，能在市中心有不小規模的綠化和花園，已經算高檔社區了。

小區都是六層的多層建築，而姬潔這套房子，在花園旁邊，而且是三樓，站在陽台上就能看到一片蔥郁。

穿過花園的時候，姬予駐足片刻。

想當初，這個花園也留下了姬予很多兒時的快樂回憶。

但物是人非。

歎了口氣，姬予進了單元門，上到三樓。

敲開門，姬予看到一如之前溫和儒雅的陳度。

但從小跟母親生活的姬予，又是家裏老大，心比較細，還是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以前陳度衣服上很少出現的褶皺，比如屋裏雖然開着窗子，但還沒完全散盡的、混合着煙酒味的不舒适味道。

還有……陳度那有些許疲憊，不再像以前那麽清澈的眼神，以及微黑的眼圈。

“沒打擾你休息吧陳哥？”姬予笑道。

“沒有，正好最近沒事，就給自己放了個假。”陳度讓開身，笑着讓姬予進門。

進門的時候，察覺到姬予個頭快趕上自己了，陳度驚訝道：

“一段時間沒見，你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上次過來，還是去年冬天，物業通知要進行老舊小區改造，水電管道都得改，需要業主過來确認簽字，姬予當時正好放寒假，跟母親一起過來的。

那時候，陳度也在家。

據他說，他對戲比較挑，所以一年能拍兩部電影就不錯了。

而他老家在東北，自從來東海上大學後，就适應和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即使休息也願意待在這裏。

但在東海買房子，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又有些不切實際。

并不是每個明星都有天價片酬。

當時陳度就自我調侃：“把我賣了估計還不夠。”

後來姬予才知道，他父親早逝，母親拉扯了他幾年後，帶着他改嫁了。雖然繼父沒有對他苛刻，但總有種寄人籬下的疏遠感。

而且在母親生了弟弟後，這種疏遠更讓他感到孤獨。

從上高二開始，陳度就自己掙學費，上大學後，因爲形象、氣質和所學專業，通過拍廣告，他掙的錢都開始補貼家用了。

用當初姬潔的話形容，大概是在這裏，他才有一種屬于自我的歸屬感，更多是心靈上的感覺。

也是從那時候起，姬予才知道，并不是每個演員都那麽浮躁。

聽到陳度的話，姬予笑道：

“可能這一年高三，我媽爲了讓我保持營養，讓我喝了太多牛奶吧。”

陳度哈哈一笑，不覺莞爾。

坐在客廳沙發上，背後是一整面牆的書架，而且大部分都擺滿了書。

這個書架是當初裝修的時候，母親要求的，也一直保持到現在。

後來換到現在的住處，搬家的時候書搬走了，中間幾任租客都沒擺過幾本書，直到陳度——

幾年間，姬予見證着它一點點充實起來。

“喝點什麽？”

陳度打開冰箱後，忽然又撓了撓頭：“不好意思，最近沒怎麽出門，裏面都剩酒了。”

姬予一愣，印象裏，以前來他家，冰箱裏除了瓜果蔬菜，就是果汁了，即使有啤酒，也就幾罐而已。

但現在……剛剛姬予可是看得分明，裏面都是酒。

想到剛剛發現的種種，直覺告訴姬予，這哥有故事。

“我去燒開水吧。”陳度關上冰箱門，轉身朝廚房走去。

見陳度要去忙活，姬予連忙起身擺手道：“陳哥，不用客氣，我來就是跟你商量一件事，一會兒就走。”

“什麽事？”

陳度詫異轉身，然後也真的沒再客氣，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

對于陳度的‘敷衍’，姬予有一瞬間的愣神，倒不是他矯情，而是以前過來，他都非常熱情，比如燒水這件事，他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半途而廢’。

“究竟發生了什麽？”

姬予腦海中開始揣測了，不過嘴上卻道：

“是這樣的，我最近有兩首歌發布在網樂雲……想着爲了方便以後操作，我準備注冊一家公司……”

聽完姬予的解釋，陳度有好一會兒嘴沒有合攏。

雖然他是演員，但對音樂圈的事情，當然不陌生，演員圈子裏演而優則唱的太多了，比如像耿浩這樣的，好幾個發展不錯的同學都發過專輯。

能在網樂雲這種大賽，吸引到給天王天後創作歌曲的張秋光，和民謠大神吉真，再加上老龍貓這種流行樂老炮，顯然規格不低。

而姬予，現在竟然告訴自己，他兩首歌都沖進了前十，這差不多相當于姬予告訴他考上清北的難度。

直到姬予把比賽頁面給他看，陳度這才相信，豎了個大拇指：

“好樣的，你媽該感到驕傲了。”

這一次，姬予依然察覺到，無論是燒水，還是等着自己打開網樂雲，還是回複，陳度相較于之前……變懶散了。

或者說，對某些可有可無的、跟他關系不大的事情，顯得漠然、遲鈍了一些。

想到那些酒，難道是酒精的作用？

很多酒鬼不都是這麽把自己弄廢的？

這時陳度像是想起什麽：“哦對了，你不是要用注冊地址嗎，直接用就是了，反正是你們家的房子，你媽沒問題就行。”

歎了口氣，像是自我感歎似的，陳度輕聲道：“就算你要用這房子，當然也沒問題。”

聽到這話，姬予終于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心：

“陳哥，你……這是怎麽了？”

陳度一愣，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沒什麽，就是有時候經曆了一些事情，再回過頭來，對當初的堅持産生了一些懷疑。”

頓了頓，他又拍了拍姬予的肩膀：

“真的沒什麽，我緩一陣就好了。”

姬予卻清晰的看到，陳度眼眶，微微發紅。

想了想，姬予盯着陳度的眼睛，誠懇道：

“陳哥，我雖然年紀不大，但你如果願意跟我分享，我也會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有時候說出來，沒準心裏就會好受很多。”

“你——”陳度張了張嘴，但又止住了，扭過臉擺手道：

“真的沒什麽，一點小事，謝謝你，謝謝你小野，讓你關心了。”

深吸一口氣，陳度擠出一絲笑容，轉頭看向姬予道：

“行了，我這裏也沒準備什麽，就不留你了，你該忙就去忙你的吧，回頭有機會再請你吃飯。”

如果是自己朋友，胃口吊起來又不說，姬予絕對忍不住敲他狗頭，但對陳度，姬予當然不行。

而且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自己那部電視劇《隐秘的角落》，陳度的形象氣質，好像……

與此同時，姬予腦海中關于演講與口才的技能，也在這一刻娴熟運用。

微微一笑，姬予盯着陳度，用一種帶着蠱惑的聲音和口吻，緩緩道：

“陳哥，你有夢想嗎？”

陳度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姬予，那眼神，像是看一個小孩問大人：“你知道地球是圓的還是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