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傳報,陳錯卻并不意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半點變化,反而是饒有興緻的看着少年的腦袋,問道:“你與窮發子師兄,有何關聯。”
那少年一聽,下意識的就挺起胸膛,道:“正是家父。”
剛一說完,他又忍不住露出了焦急之色。
陳錯微微點頭,沒有絲毫意外,在這個少年還未走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從血脈氣運上看出了端倪,這會得了準信,便笑着問道:“師兄有後,乃是喜事,不知賢侄如何稱呼?”
光頭少年心急如焚,但既是陳錯詢問,他卻不敢不答,隻得耐着性子道:“弟子姓葛,名齊宏。”
他嘴上說着,心中卻暗道,都這個時候了,怎的這位傳說中的師叔,還這般氣定神閑?莫非這就是藝高人膽大?又或者,師叔閉關太久,不知道李唐二王相争的意義?
“葛齊宏?好名字。”陳錯點點頭,旋即注意到其人臉上的急色,笑着問道:“你在急什麽?”
葛齊宏就道:“師叔,李唐的太子與秦王山中相遇,因爲有人推波助瀾,因此起了争執,真要是在咱們山中鬧出個好歹……”
“能有什麽好歹?”陳錯站起身來,“你已經有修爲在身,是尋道之人,就該知道咱們求道、尋道,憑着的是一顆堅韌的道心,秉承此心,勇攀高峰,不斷完善自身,探尋世間玄妙,而後長生久視,超脫于外。”
葛齊宏聞言一愣。
陳錯已經邁步前行,邊走邊說:“四十年前,八宗遺世獨立,山門中的真傳弟子求仙問道,即便顧忌凡俗王朝的變遷,也是擔憂天下大勢。而我太華山山門凋零,卻也是逍遙于世,不因人少而處卑,不因力強而淩弱,不奢求外力,不攀附強權,怎的到了今日,兩個王朝子弟在山中碰面,就能引得你這真傳弟子心緒不甯?就算他們兩人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又能如何?”
說着,他回頭露出笑容:“按理說,真該心驚的是我才對,但真要是看過滾滾長河,知曉興衰變遷,便知紛紛擾擾,其實過眼雲煙。就算是二李争鋒,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
話音落下,其人已經到了屋外。
他的聲音平實而緩和,但落到葛齊宏的耳中,卻令他心緒起伏!
位于另外一座懸峰之上、正在調度各方,準備平息山中紛亂的南冥子,亦是神色一窒,眼中流露出幾分迷茫之色,恍惚之間,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但很快,眼中的迷茫之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奈與羨慕。
“求仙問道,果然得是小師弟這般人物、這般心性,方能得真逍遙……”
他正在感慨,忽然耳邊就響起了陳錯的聲音——
“師兄,你才說讓我留下來以應對變局,正好就碰上了這麽一檔子事,那正好就在離去之前,替你解了眼前的麻煩,也省的日後因爲這李唐家事,牽扯了咱們太華山的人力、精力,既是道門,總該是以修行爲主,門派經營之類的,不該是咱們這個版本的重心。”
聽得此言,南冥子又是一怔,旋即凝神于目,遙遙觀望,正好見得陳錯淩空前行的身影。
陳錯步步虛空,走到了半路,卻忽然想到了什麽,于是擡手一攝,就有一豬一龜被淩空攝取過來,被他抱在懷中。
“陳小子,你這是作甚?”
小豬的嘴裏不知正咀嚼着什麽,驟然被攝取過來,似是受到了驚吓,猛地吞咽下去,肚子都鼓脹起來,其中更傳出陣陣轟鳴!
“無他,前路将行。”
“哦,你這是要跑路了。”小豬又吞咽了一口,随即露出了恍然之色,“那爲何一定要帶上俺們兩個。”
陳錯笑而不語。
小豬卻覺得自己明悟了:“懂了,定是覺得前路迷茫忐忑,心懷畏懼,需要俺們跟着壯膽,行吧,反正俺在這裏也待膩了,就跟你走吧!”
“叽叽咕咕。”
轟隆!
小龜正在出聲,但遠處的望峰城郊外,忽有狂風平地起,而後黑風陣陣,掃過一方,揚起了陣陣煙塵。
“好家夥,沒想到來此山中,還能遇到這等好戲。”
望峰城的城樓上,李定疾遠遠眺望着城外對峙着的兩群人,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邊上,與他一路同行的徐忠靈、杜青雲卻是忍不住怒目而視。
杜青雲更是低語道:“李君,還請慎言!”
“孟浪了,孟浪了。”李定疾回過神來,“忘了你們二人乃是太子麾下,隻是如今這城池封閉,大門緊鎖,無人能進出,就算李某想要幫忙,也是無能爲力。”
邊上,李德獎無奈的搖搖頭,道:“你可少說兩句吧!”
他們先前已經被領着入了太華山的宗門廳堂,與幾個崆峒山的道人一同枯坐了一日,那幾個道人當天夜裏就先行離去,隻剩下李定疾等人尚在堅持。
可惜,直到最後,他們也未見到什麽重量級的人物,隻是在一名光頭少年的指導下登記造冊,将名姓寫在了幾塊玉簡上,又各自得了一塊青玉,就被領回了望峰城。
待到今日,早已是百無聊賴,因此一聽到動靜,立刻便出來張望。
李德獎見幾人興緻高漲,卻道:“也不知這般貿然走出,會不會惹惱了太華山門。”
李定疾卻道:“太子和親王碰面,在城外對峙起來,甚至有動手的迹象,這樣的事,咱們怎麽能錯過?再說了,咱們也不是他太華山的門人,哪需要受到那般管制?”
“就是。”楊靈兒也附和一句,“咱們此來,本就是探查傳說虛實的,哪能真個悶在屋裏?”
“……”
聽着二人言語,李德獎一陣無奈,這兩人先前一個自稱太華掌教後人,一個盤算着找個太華高人拜師,結果到了此刻,卻都換了一番說辭。
不過,他見城外動靜越發明顯,連那幾個崆峒弟子都被吸引過來,居于這城牆之上,也不好多說。
莫看這城牆簡陋,隻是泥土夯實,卻得了術法加持,就連徐忠靈、杜青雲這等武道強者,都無法以蠻力突破,最後隻能被困在城中,眼睜睜的看着自家主君與人對峙。
當然,李建成與李世民乃是李唐貴子,哪怕再是武藝高強,在這種場合之下,也輪不到他們出手,可他們的随行之人中,卻有不少修士、異人,便各展手段,一時之間暗潮洶湧,并且漸漸有了難以掌控的趨勢。
轟轟轟!
随着黑風乍起,又有光華閃過!
伴随着法器光輝閃爍、刀劍交鳴之聲,淡淡的血腥味飄蕩過來。
楊靈兒看着看着,忽然輕笑一聲,道:“難怪唐國被稱爲有一統之相,隻看太子與秦王的追随之人,就都不是省油的燈,哪怕有太華山的修士在旁邊壓制,都能鬧出這等動靜!”
說着,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淳風,卻見後者并未看着城外的對峙之人,反而是目光炯炯的盯着空中。
“李公子,你在看什麽?”
李淳風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在等。”
不遠處,同樣在城牆上觀看的一名白胡子老人,卻忽然冷笑道:“這也算仙門大戶?之前就被人打上門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結果這凡俗宗室也來鬧騰,使得這破敗小城雞犬不甯!所謂太華,就這?”
此言一出,氣氛陡然變化,圍觀之人一時低語不絕,有的點頭附和,覺得這話糙理不糙,太華名頭既盛,結果三天兩頭出風波,委實是名不副實。
有的卻是滿眼的驚疑,想着這是哪裏來的老家夥,在太華秘境這般風言風語,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不成?
見着衆人目光聚集過來,那老人竟是變本加厲:“說到底,太華山的底子擺在那,這幾十年不過是年狐假虎威,看着威風,但隋龍已殁,他們還以爲是十年前,凡俗共尊之時呢!卻不知,人家李唐不過是依循舊制,來此走個過場,他們倒好,還擺譜的搞什麽大典,也不怕德不配位!結果就是反倒是将自身虛弱的本質,給暴露無遺!”
“這人是誰?好大的口氣!”李定疾眉頭一皺,滿臉不快。
楊靈兒目光一轉,笑道:“在太華山的老窩中,說出這些挑事的話,這老頭也是有來曆的,而且也有些依仗的,不然斷然不會說出這般欠揍的話來!”
李淳風收回目光,遊目四望,目光掃過衆人,心有所感,就道:“這些人的心思,被這老人的話影響了,恐怕對太華山的印象,會有變化。”
幾個巡查的太華山外門弟子也聽了這話,立刻就靠近過來,面露不善。
就在這時。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随着這句話傳來,一身黑衣的陳錯懷抱白豬綠龜,施施然走上城牆。
見他走來,最爲驚訝的,無疑就是李定疾、李淳風一行人。
“這不就是那日在廟中所見之道人!”
徐忠靈、杜青雲對視一眼。
“那日動手的,果然就是此人!”李淳風則是眼中一亮,面露喜意。
與之相比,楊靈兒則是眼珠子一轉,對身邊的李淳風低語道:“我此番邀請諸位過來,正是要驗證傳聞真假,如今看來,這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
陳錯卻不看他們,朝那白胡子老人笑道:“太華山衰敗許久,驟得複興,有太多需要補課的地方,也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世事發展終究要有個過程,不會一蹴而就,豈能因一時之事,就貿然下結論,你說對嗎,陸兄?五十多年前,誰又能想到,你我今日還能再次相見?”
“果然是你!”那白胡子老頭一見陳錯,立刻目露兇光,滿心的怒火幾乎要從雙眼中噴湧而出,“你果然未死!”
話語顫抖,蘊含着濃濃的仇怨,卻将周圍人的好奇心都給吊了起來。
尤其是李淳風等人,對陳錯的身份越發好奇,畢竟他們心中已有猜測,便越發在意老人的話來。
跟着就聽其人道:“不過,就算你不死,如今也無法如四五十年前那般嚣張了,須知,世事境遷,修士高高在上的日子,即将作古,就說這城外……”
“不用拿話來激我……”陳錯直接打斷了對方,“聽你的語氣,是投靠了什麽勢力,正好,路上與你叙舊之時,正好聽你介紹一下情況。”說着,他一甩衣袖。
轟!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一道雷光憑空而落,直接将對峙着的兩方淹沒!
什麽黑風法器、刀劍華光,都在這道雷光之下土崩瓦解!
“哈哈哈!”老者見狀,卻是仰天狂笑,“你中計了!你可知,那兩人都身懷莫大命格!比之隋龍都不逞多讓,你居然敢直接動手!陳方慶,你還是這般目中無人,可惜,時代變了,你的眼睛,終究是局限于眼前……”
陳方慶!?
聽到這個名字,城牆上一片嘩然。
陳錯卻是笑了:“多謝陸兄,替我傳名。李建成、李世民是什麽人,我怕是比你還要清楚。”
轟隆!
遠處,那道雷光猛然崩裂,兩條绛紫神龍蜿蜒而起,有五色霞光相随,有連綿慶雲纏繞,威嚴四散,震懾人心!
“兩道都是真龍之氣?”
遠遠地,看着這一幕,南冥子目露驚色,随即面露不解,但馬上醒悟過來。
“師弟這是被人暗算了!不行,不可令他因此沾染了因果!”
一念至此,他連忙架起遁光,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