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夜幕驟臨!
在陳錯的感覺中,自己在明月升起的時候,意念不過是恍惚了一下,仿佛大夢一場,但很快就醒過來的,誰知隻是這一念出入,竟是間隔了半個月的時間?
“自我修行以來,這般變化可不多見,尤其是還有人道化身坐鎮東嶽……”
想着想着,陳錯固是驚異,察覺到自己與整個洞天之間的聯系,稍微感應,意志便劃過了廣闊空間,将這廣袤的太華秘境盡收心底。
動念之間,能見得一座座懸峰沉浮,感受到其中蘊含着的種種玄妙,能察覺幾座聚居大城,能看到幾位同門的所在之處。
那種仿佛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的感觸,與在夢澤中如出一轍。
“這種劇烈的變化,說實話,甚至超出我的理解範疇了,以至于這明月升起之後的整個過程,我卻無從察覺變化,内裏到底發生了何事,更是一頭霧水。”
先前道日顯化,陳錯雖如旁觀者一般觀覽,但因自身也是五行煉氣,又見過修真道的諸多手段,所以看的時候就有對比,沉浸道日之中,不僅能得其中蘊含着的龐大信息,更增感悟。
但眼下心月照映洞天,反而隻能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如此,不由心生困惑。
而他的這股困惑,立刻就順着月光,投影于洞天之内,霎時間便起了風沙迷霧,滾滾河水呼嘯着,似乎将要決堤肆虐!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秘境之人神色驟變。
不要說是凡俗之人,就連太華山的幾位門人弟子,亦是第一時間就戒備起來。
尤其是傷勢初愈的窮發子,更是直接架起雲光,升騰起來,戒備四方。
“怎麽了這是?”
他看着漫天雲霞,感受到其中的迷失之意,不由表情凝重。
随即,就見這雲霧迅速擴張,吞沒了最近的幾座懸峰。
那懸峰上本就有兩人盤坐于山巅,正是垂雲子與奚然,他們二人相對而坐,雙目緊閉,神色安詳,周身氣息與周遭草木相合,絲絲縷縷煞氣正順着身側的影子緩緩流淌出來,融入草木與泥土之中。
忽然,垂雲子睜開了眼睛,露出了幾分驚疑之色:“天地大變,莫非是那些個敵人又來襲了?還是被關押的幾人,又鬧出了動靜?”
奚然也睜開眼睛,看着漫天雲霧,卻不見擔憂,反而笑道:“師兄你擔心個什麽呢,就算是敵人再來,咱們又怕個啥?先不說咱們太華秘境已在緩慢恢複,這幾日靈氣都充盈起來,連山外都受到影響,百裏之内,神通無用!就說敵人真來了,都别說咱家老頭子,就看他們能不能度過幾位師兄和小師弟這一關吧!”
正說着話,那一道狂風挾着一點雲霧落下,将二人包裹起來。
立刻,他們周身靈氣紊亂,身上正在被剝離出去的煞氣驟然混亂,在四肢百骸中亂竄,竟将二人疼得悶哼連連,而後又有一股迷惘之思趁着疼痛,潛入心底,令他們生出幾分迷茫的念頭。
他們兩人自幼錘煉道心、靜心打坐尚且如此,那凡俗衆人,便更加不堪了,那些被迷霧波及的城池,好多人瞬間陷入迷惘,失去了前行的方向與人生的動力。
“人間不值得……”
“生而爲人,我很抱歉。”
“喵嗚……”
甚至連被波及的雞犬貓鼠都陷入低沉,晃晃悠悠的躺倒在地。
一瞬間,小半個洞天驟然躺平,無數人的念頭變得怠惰、消極,升騰起來,宛如洪流,反饋到了心月之中。
霎時間,陳錯的心念亦猛烈搖晃起來!
就在這時。
“收斂心念!”
道隐子的聲音,忽然在陳錯的心底響起——
“心月入洞天,一念一想牽扯乾坤變化,一舉一動關系百萬生靈,那心中記憶,身上所學,更會随着月光照耀,在洞天逐漸留下痕迹,慢慢變成曆史沉澱,塑造将來,修繕過去,在洞天之中,近乎言出法随,乃是莫大的造化!更是沉甸甸的責任!”
伴随着話語傳來,陳錯的心念緩緩歸位,而後剛才發生的種種,立刻在心頭一閃而過。
他立刻收斂心念。
頓時,洞天之内的黃沙迷霧便也頃刻間煙消雲散。
隻不過,這股源于陳錯心中的迷惘之念,卻還是殘留在萬物生靈的心底,沉澱到了山水河流之中,讓這些自然景觀多了幾分韻味,能引人遐思、令人感慨,内蘊玄法,有心之人甚至能從中尋得功法訣竅的一鱗半爪。
而這些,不過因爲陳錯心念一變之間!
莫名的,他想起了前世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
“匹夫而爲百世師,一言而爲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爲。”
此念一生,整個洞天隐隐又生變化,但這次卻沒有方才那般驚天動地,而是宛如微風,潤物無聲,飄蕩在洞天各處,無聲無息,近乎難以察覺。
如窮發子、垂雲子、奚然等幾人,剛剛才因爲雲霧退去,而松了一口氣,這時心潮起伏,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反倒是察覺到陳錯醒來,正從各自的懸峰道場趕來的晦朔子、芥舟子、泠然,連同就在竹居中的圖南子,隐隐有所察覺,但探查之下,卻又找不到端倪。
唯有正行走于秘境凡俗城鎮之中的言隐子,與坐于竹居、守着陳錯肉身的道隐子,齊齊一怔,旋即表情各異。
那言隐子是搖搖頭,感慨了一句“果然是個妖孽”,便繼續化身老農,與身旁的士人打賭插秧之法。
而道隐子則是撫須一笑,點頭道:“匹夫而爲百世師,一言而爲天下法。你的這番感悟,随着月光照耀,沉澱于洞天之中,未來有人心境與你此刻相同,就能從中領悟一二。”
随着這句話的說出,道隐子明顯已經從那無形波動中,領悟出了什麽,身上的精氣神猛地一漲,居然又生生增長了三分!
即便陳錯意合洞天,但靈識隻要靠近道隐子周身三丈之内,立刻便感到念頭刺痛,有被灼燒之感!
甚至他能感覺到,道隐子周圍的空間,已快要承受不住那澎湃的氣血精元,行将破碎!
如此一來……
“師父,你的精氣神若是繼續攀升下去的話……”
想到其中後果,陳錯悚然一驚,忍不住傳念于道隐子,但後者搖了搖頭,指了指躺在身前的陳錯肉身。
“心月懸于天,雖然在洞天内,近乎無所不能,但這具肉身才是你的根本,切莫忘記。”
他的言語,就如同一縷縷華光,宣之于口,而彙于陳錯的肉身,繼而傳入心底,才能被他所知。
遮蓋在肉身上面的黑夜帷幕,這時竟已化作了一件漆黑道袍,穿在陳錯的肉身之上,上面還刻畫着明月之影。
陳錯還注意到,那漆黑道袍中,有一股森冷寒意,不時的想要侵入自身血肉,卻都被道隐子以靈光阻擋。
“心化明月,懸于高空,身在凡塵,長眠不語。這等錯位之感是要持續一段時間的。在這期間,你要謹守道心,不要被一時的、有局限的強大惑了心智,待你能坐定此處,當逐步收斂念頭,歸于本體……”
說着說着,道隐子歎了口氣:“這等職責,本不該讓你在這時就承擔,奈何命數使然,造化弄人,你既已得了此權,就要負起責任,何況,這本就是莫大機緣,如果能參悟通透,那即便不入世外,亦有機會叩開洞天門扉!”
話至此處,他的語氣鄭重了幾分:“不過,越是機緣,越有後患。此事看似捷徑,其實也是拔苗助長,雖能領先一時,卻也是根基不牢,事後必須要能沉下心、放下身段,從最基礎、最尋常的步驟,重新上路,将缺失的部分一一撿回來,才能繼續前行。”
陳錯一怔,跟着心裏隐隐明悟。
道隐子如有所覺,笑道:“爲師能在短短百年之内,就踏足于此,固然是自身有些根底和機緣,但也是因爲當初立下法相的時候,便與這太華秘境緊密相連,爲師的本意雖是要舍棄前路,來維持宗門,但本質上還是走了捷徑,是投機取巧的,在這之後亦不得不走許多彎路……”
這些話,逐漸讓陳錯明了了自身的情況,亦慢慢靜下心念,平息了驟得洞天之能,而滋生出的種種不适與散亂之念。
漸漸地,外面的天色漸有變化,夜色漸漸退去,日光緩緩回歸。
“沉心靜氣,守住心田,順其自然,方得真經。”道隐子點點頭,“洞天雖是源于祖師,但道日臨空,自有法度,就像是外界的天地宇宙,有着運行規律,你無需刻意去維持,隻需要順勢而爲,自然能維持洞天運轉,這黑夜便是城府,雖胸有丘壑,卻不該時時彰顯與人,白晝乃是待人接物,在人情往來之中品味萬物法度。”
這些道理,陳錯當然明白,他畢竟親眼見得了兩顆道日的誕生,看見了道日内的神通法則對洞天乾坤的改造與維持。
甚至于,在聽了道隐子的一番話後,對那迷迷糊糊間升起的心月,都加深了幾分了解。
“道日代表了法度,維持洞天運行,而心月一起,動念改變乾坤秩序,打破原本的結構,就像是手握大權的權臣,對朝廷法度肆意改變……”
莫名的,他想到了侯安都。
“南朝經曆東晉與宋齊梁陳幾代更替,國勢越發衰退,國土逐漸稀少,連國内的組織架構都瀕臨崩潰,就如同太華秘境一樣,雖也有王朝法度,但已是積重難返,仿佛日之西斜,但中間也曾出現劉裕這般強人,以權臣起家,打破了原本死氣沉沉的王朝框架,金戈鐵馬,重整河山,令氣象一新,隐隐要中興!卻也有侯安都這種,執掌權柄,卻肆意妄爲,倒行逆施,将原本的秩序搞得烏煙瘴氣,顯露衰敗之局……”
一念至此,陳錯不由感慨。
“這洞天、王朝,乃至家族與個人,怕都是如此,有着一個原本的秩序與框架,便如道日高懸,但循于舊法,日日如此,不見變化,而心月則代表着變化,萬千變化之間,蘊含着興衰……”
轟轟轟!
一念至此,陳錯心神震蕩,冥冥之中,見得七棵巨木,那巨木之側,還有一棵小樹蜿蜒而起,樹幹泛着黃銅之色,已有三人合抱那麽粗壯,樹冠漸豐,一根根樹枝宛如銅人之臂。
“嗯?”
他猛然驚醒,心頭生出明悟,而後一點青光在心頭閃爍,慢慢化作一朵青蓮,綻放開來。
嗡!
太華秘境,洞天乾坤。
忽然,這廣袤大地微微震顫。
“咦?”
農田之中,言隐子心有所感,擡頭看天,見得那圓月之中,一朵青蓮展開,旋即就有一個青衣道人的身影端坐其中。
清風吹拂,慶雲相繞。
點點道意,随着月光揮灑下來。
“這是化身,還是法相?”
言隐子眉頭一皺,既吃驚,又疑惑。
“是化身,也是法相。”
竹居之中,陳錯緩緩起身,他睜開雙眼,眼中仿佛藏着星河,不過這等異象一閃即逝,轉眼這雙目就黑白分明,清濁各歸其位。
卻也有幾道黑氣,纏繞在血脈之中,難以根除,逐漸隐沒。
那圖南子見着陳錯忽然起身,更是瞪大了眼睛,但緊跟着便感到陳錯身上散發出陣陣漣漪,竟令自己心神穩固,整個漆黑化身都凝實了許多,不由精神一振。
“半月之前,山外相遇時,便不是錯覺!我這個小師弟,确實能助我穩固化身!”
這麽一想,圖南子看向陳錯的目光,立刻熱切起來!
陳錯卻顧不上此事,他站起身後,長發披散下來,也不去整理,對着道隐子行禮道:“師父,你的精氣神近乎要打破洞天乾坤了,一旦超越了臨界,則要暴露于天地,那時……”
道隐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陳錯,又瞧了瞧那将要落下的明月,忽而開懷大笑,最後道:“如此,吾無憾矣!”
陳錯聽着這話,臉色就是一變,但不等他開口,道隐子就當先道:“爲師這情況,你無需擔憂,畢竟此番要面對的那人,實在太過可怖,便是如今都未必能與之相敵。”
陳錯聞言皺眉,心中閃過那昆侖長發道人的身影。
“你已有發現?”道隐子見着陳錯,微微意外,但旋即點了點頭,“也對,你這般表現,他不可能不關注、不接觸,畢竟……”
他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的道:“那人不光是一代武聖、兵家鼻祖,更覆滅前朝真龍,執掌三代陰陽,開創王朝血脈!乃吾等祖師的同門!”
唉,又是疲憊的一天,踩點依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