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舊畫卷上,穿着陰陽八卦紫绶衣的仙人顯得悠然自得,他半閉着眼睛,似在沉吟感悟,左手陰陽鏡中倒映煙氣,右手握着的水火鋒上流光纏繞。
那點點月光一揮灑在上面,這畫卷上的煙雲流光就蔓延開來,竟讓這看似尋常的畫像重新活過來一樣,那畫上所畫的煙氣、流光,都從中溢出,在周遭纏繞。
眼看着祖師畫像出現異象,晦朔子第一時間詢問出聲:“師尊,這是要?”
道隐子擺擺手,道:“無妨,此乃應有之事。”接着又對陳錯道:“你且凝神感悟。”
說話的同時,他那幹枯的身軀和面孔,竟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幹癟的皮肉重新充盈起來。
他的精氣神更是越發高漲,那體内的靈光法力宛如沸騰的洪水一樣,急速攀升,甚至盈滿之後,從他的毛孔七竅中溢出!
“是。”
陳錯見着師尊模樣,其實心有疑惑,但一被明月照身,在祖師像生出異樣的瞬間,冥冥之中就有一點察覺,感覺自身的意志,竟有幾分蠢蠢欲動,仿佛要沖出身軀牢籠!
所以,他在疑惑中,已然有着猜測,這時聽得吩咐,便屏息凝神。
瞬間,陳錯就察覺到,有淡淡的古舊氣息,在道觀的四面八方蕩漾起來。
在這一瞬間,他從中品味到了時間停滞、萬物凝固的氣息。
“時光之力?”
他立刻回想起拜入門中時,被道隐子引着來此,就聽過了這幅畫的來曆——乃是赤精子祖師的一名弟子所作,被抽取了時光,永駐于此。
“之前并未察覺到這些時光漣漪,莫非是因爲當時我并未涉獵時光之道?還是因爲此刻心月照耀之故?”
正想着,陳錯随即又感到,身邊的晦朔子身上,竟也有一股令萬物凍結的氣息,雖内蘊寒氣,但在剝離了種種外相之後,其最本質的東西,無疑就是時光。
就在這時。
道隐子擡起手,食指朝着陳錯淩空一點。
周遭空間驟然扭曲,師徒兩人之間,明明隔着一段距離,偏偏在光影扭曲中,道隐子的這根手指,就這麽點到了陳錯的額頭上。
以陳錯的道行,對這等變化自然是有所察覺,但并未有任何防禦、躲閃的念頭,任憑師父的指尖落在額間。
一點光輝從那指尖落下。
瞬間,他額頭中央的豎目驟然睜開!
這光輝落入了豎目之中,更有許許多多碎片景象蜂擁而至!
頓時,陳錯感到頭腦一陣發脹,連心中靈光都猛烈波動起來。
這時候,道隐子的聲音施施然的傳來——
“心月照耀秘境之法,便在這些法訣之中,靜心感悟,待你的心月籠罩秘境,自然能絕了禍患。”
“是。”
幾息之間,陳錯已是平息心念,理順殘景,并且從中找到了與心月照秘境相關的法門,但除此之外……
他詫異的看了自家師父一眼。
道隐子笑道:“我爲你師,但真正教授給你的東西不多,總要留一些東西的。”
陳錯從這句話中,品味出了其他含義,但不等他深究,那祖師畫像上一道道煙氣、流光飄出,與他周身的月光纏繞在一起,彼此交融,又隐隐排斥!
那一輪明月立刻震顫起來,表面浮現出一道道裂痕。
霎時間,陳錯感到自己像是落到了絞肉機中,渾身上下劇烈的疼痛!
他立刻就從剛剛得到的法門中,明了了原因。
“外月入秘境,有如入侵,就算有太華氣運纏繞,又有爲師配合,也沒有那麽簡單,前後約莫有三個關卡要闖,這第一個,就是要用你的心中月,照耀這祖師像。”
道隐子微微撫須,說着:“這座道觀看似尋常,實是秘境中樞,這幅祖師畫像更是陣眼,此觀此畫,以物表意,乃是符号象征,宛如古之圖騰,其意便是‘太華’,太者,極也,華者,貴也!你要照耀秘境,便要照耀此畫。”
說話間,他一揮袖,那天上兩顆道日輪轉,瞬間便有黑夜降臨,被這道人一抓,将整個夜空拉扯下來,像是撕掉了一塊帷幕,重新将白晝顯露出來。
道隐子也不看外面,将手中的黑夜帷幕一抖,在這道觀屋舍中展開,将陳錯籠罩起來,道:“專心于此,餘事無需分心。”
頓了頓,他語重心長的道:“洞天本就承載着前人的經驗和智慧,而太華秘境不光凝聚了祖師之念,更有曆代先輩修補,加上爲師的福地相融,你若以心融之,好處之大,說之不盡!以此爲引,能觀上古,能明玄虛!”
陳錯一怔,已然明白過來。
旋即,夜空帷幕落下來,便将他整個人蓋住。
倒是那一輪明月,像是被誰勾勒出的圓月輪廓,成了這帷幕的一部分,不過細看之下,卻似是被人剪裁下來的貼紙,貼在帷幕上,随時都有要落下來的迹象。
待做完這些,道隐子看向言隐子,道:“師弟,以月映秘境,對個人、對宗門來說,都是一場蛻變,一旦成了,必能扭轉頹勢、改運延祚,如此,不亞于修士的飛升,這期間定然會有劫數,須得做好準備。”
“放心吧師兄,早就準備好了。”言隐子見着師兄的氣色迅速恢複,自是喜笑顔開,“管他何人過來,隻要在這秘境中,我自信都能抵擋一二,否則這苗不是白拔了?”
倒是晦朔子有些擔憂的道:“師父可是擔心,背後算計咱們的道門之人,不會坐視師弟月入洞天?”
“那人的身份擺在那,既然一次算計沒有拿住咱們太華山,是不會再貿然出手的,不過爲師倒是希望他此時出手,”道隐子說着說着,話鋒一轉,“此次推動了山門之劫的背後勢力不止一家,他們或許也會出手。”
他見晦朔子表情凝重,就道:“福禍相依,這些人從幕後走到台前,比繼續隐藏要好得多,或可一舉蕩平。”
“師尊……”
擺擺手,止住了晦朔子的話,道隐子接着道:“修行之人,當舒張心念,爲師壓抑至今,雖換來了山門之災,但隻要能度過去,爲爾等鋪平道路,就是有意義的。”
頓了頓,他又道:“另外,除了這外人謀劃之外,你還應該思量大勢,須知秘境洞天雖不在人間,但落腳點還在太華山脈,這天地之力也不會坐視不理,另外,如今凡俗王朝風起雲湧,乃是大變之時,過去咱們不敢介入,也就避而不理,但即便不介入,也應該了解和研究。”
“師尊的意思,是說将有天地之劫?”晦朔子忽然壓低了聲音,“師尊,你已經知道那暗算咱們的道門之人是誰了?此人身份很高?莫非是哪家的掌教,或者長老?”
道隐子還是搖頭,道:“這件事,在扶搖子的心月升起之前,都不可談及,你若是想知道,待明月起來,爲師自然會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你。”
“弟子明白了。”晦朔子拱手說着,心裏泛起幾絲異樣念頭。
道隐子這時,忽然笑道:“你的師姐與師弟、師妹多數都是一心修行,甚少思及宗門與局面,除了你之外,也就是南冥子會思慮這些,宗門若要發展,這些事不可不想的,但想多了,又會影響修爲進境,其中的度如何把握,你要好生思量……”
“弟子謹遵教誨。”晦朔子說着,卻也有話想要出言。
但尚未開口,便見道隐子擡起了一隻手。
頓時,星星點點的光輝聚集過來,被他一捏,憑空捏成了一塊白玉令牌,遞了過去。
“你拿上此物,去将你的師弟、師妹都接入秘境,外界并不安全,秘境之中雖也有兇險,但吾等多少還能照料。”
晦朔子聞言,也不多問,點頭接下了白玉令牌。
這令牌一入手中,立刻就有一股輕盈、清涼的氣息從中傳入手掌,瞬間流遍全身,感到與外界秘境天地的聯系緊密了許多。
“這是……”
道隐子笑道:“你的道路已然定下,爲師能幫的不多了,此物能助你體悟天地玄妙,以作道路參考。”
“多謝師尊。”晦朔子嘴中感謝,但心裏卻越發不安,正要說着。
卻見籠着陳錯的帷幕驟然一顫,那圓月之影徹底拓印其中。
外面,秘境天地的四方邊緣傳出陣陣轟鳴。
“秘境将變,”道隐子就道:“事不宜遲,速将芥舟子他們領回來吧。”
“是。”晦朔子知道不好耽擱,隻能施禮離去,出了道觀,便架起遁光,急速離去。
看着其人遠去的身影,言隐子就道:“這以後在秘境之外行走、支援門人的任務,可就都要交給我這個師侄了,希望他能如我一般處事公道吧。”
“你可真敢說。”道隐子笑罵了一句,“你當初行走于外,說是幫助門人弟子,但每次回來,都要多出一堆賭債。”
言隐子大言不慚的道:“那不是我的道念就在‘賭’之一字上嗎?我那也是爲了修行!”
道隐子搖頭歎息,道:“這‘賭’之一念,有得有失,無論輸赢,其實皆可運用,你又何必執着?這過往的心結,該抛便抛,長久停駐,求道無望,更不要說,這師門後輩,還需有人照料。”
“我自然知道。”言隐子難得的正色以對,“你好生修養,日後,山門之事你不用操心,都有我呢。”
說着,他忽然話鋒一轉:“所以,師兄,就别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看得師弟我心中發慌,這不是有辦法了嗎?”
說到最後,言隐子看向陳錯。
道隐子笑道:“怎麽是交代後事?爲兄之前壓抑了一輩子,最大的心病就在這秘境,眼看着便能解決,日後正到了能舒展心念的時候了。”
“原來是這樣。”言隐子松了口氣,“師兄是打算煉一具身外化身,去遊戲人間,還是凝聚神念,神遊世外?”
“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保障此處安甯,”道隐子說道:“依着爲兄的想法,原本是自己凝聚心月,但以如今人間的情況來看,已是近乎不可能,除非能肉身暫往世外,可爲兄一旦踏足世外,是必然無法回來的。之前師兄之事,亦留下諸多疑點,這世外,沒那麽平靜。好在有了扶搖子,他的心月若是照耀了秘境,那比起其他幾家用心月餘韻的,咱們太華山是占了大便宜的。”
聽着這話,言隐子卻欲言又止。
道隐子就道:“你今日怎的老吞吞吐吐,半點也不符合性子。”
“那我可就說了。”言隐子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被黑夜帷幕遮蓋的陳錯,低語道:“師兄,這第三法按理說,是尋一人,以月光暫時照耀,但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打算讓扶搖子的心月,一直就這麽挂在秘境的天上?”
說完,他還補充了一句:“我不是懷疑他啊,我亦關注他許久,知道是個好小子!隻是這秘境畢竟牽扯太大,是一代代先人傳下來的,我剛才還大義凜然的和那兩個小子說過,爲何這是下策,總不能一轉眼,就自打其臉吧。”
“當然不是。”道隐子搖搖頭,笑道:“如此對扶搖子乃是限制,他的未來,哪裏能拴在一處秘境上?哪怕是咱們太華洞天也不成,待得境界足夠,自該抽身離去。”
言隐子聞言一怔:“這……”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道隐子笑了起來,“但扶搖子乃太華弟子,這太華秘境就算有變化,也是命數如此,但道統依舊清晰,你我已老,如今當爲引路人,太華的将來,是在他們身上。”
嗡嗡嗡……
話音落下,秘境各處忽起轟鳴。
那天上的道日緩緩垂落,夜幕似乎要再次降臨!
“時辰将至。”道隐子看着天上景象,“想要出手之人,應該也按耐不住了!”
轟!
話音剛落,南邊的天際,驟然裂開了一道口子,一名名手持兵刃的兵卒魚貫而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