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觀望片刻,陳錯眉頭皺起,旋即遊目四望,注意到了整個太華秘境的違和之處。
“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咱們這太華秘境,這會陷入了詭異之中。”言隐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陳錯尋聲看去,拱手行禮。
他與言隐子的關系還算融洽,不久之前,這位師叔還千裏馳援,雖然沒有幫上忙,但在王府、侯府都好生蹭了幾次飯,很是拉近了感情。
他剛才被布帛包裹,雖然隔絕了感官,但依稀也有察覺,這會見到言隐子本不意外,不過這一行禮,再打量這位師叔,終于還是露出了詫異之色。
言隐子見狀,卻是苦笑道:“你驚訝個什麽勁兒?師叔我這點本事,在你做的那些事面前,根本就不算個事,更不要說,你這一路上給師叔的驚訝,都快變成驚吓了,連這天人五衰都損不了你,還讓你自己撐過來了……”
他如今境界不同,感知靈敏至極,之前分明就在陳錯的身上,察覺到了一股濃烈的衰敗之氣,決計是不會有錯,現在這股氣息沒了,又沒有外力幹涉,明顯是陳錯自己解決了,自是不免驚歎,但想到這弟子過往作爲,又不覺得太過離奇。
便是晦朔子,他是見過陳錯内衰外疲之态的,更親眼見他被衰意纏住身心,結果現在布帛炸裂,陳錯從中一躍而出,不僅那股衰頹之意消散,精氣神更顯濃烈,若不是被一身劍甲箍住,光是洩露出來的氣息,便足以擾動一方!
這時,言隐子又點點頭,道:“也好,本想讓你師父幫你梳理身子,褪去五衰的,現在你既去了五衰,正好一身輕的去見他。”
陳錯順勢就問道:“秘境中發生了何事?爲何這般寂靜,處處死氣?”
他可還記得幾次長河推演中,除了那世外天吳的霧氣侵擾,更有許多道兵殺入秘境,現在見到了異狀,自然要問個清楚。
言隐子沉吟片刻,就道:“既然問了,那師叔我怎麽也得說說,這次咱們太華山遭遇劫難,其實早有迹象,我與師兄也一直都在等待,不過咱們底子已經不厚了,門人也不多……”頓了頓,他看向陳錯,“之前我火急火燎的趕過去,其實也是擔心你被南朝之事牽扯,關鍵時刻被人暗算。”
說到這裏,他又歎了口氣:“沒想到,這次算計咱們的人太多,不光有世外邪徒,就連陰司都出手了。”
“陰司?”
陳錯心頭一動,心裏閃過一道靈光。
他在長河推演中,見得破開秘境的道兵,背後就隐隐有陰司的影子,現在再感受着周圍那濃郁的死氣,便道:“秘境中的異狀,是陰司出手暗算?”
陳錯的心思自然閃過了庭衣的身影,畢竟這位和陰司可是關系匪淺。
“自然是陰司。”言隐子冷笑一聲,“你莫非沒有發現,咱們太華秘境的人間煙火,盡數都被人收了去?那陰司之中,本就有着一件至寶,名曰‘中元結’,能收取人間煙火,溝通陰陽兩界,甚至連接祖靈與活人,進而溝通萬民!咱們這秘境之中才有幾萬人?自然是輕輕松松便被竊了人間煙火,成爲死域!”
“中元結?”陳錯面露詫異。
“這件至寶,在陰司之中也是位列頂尖,其名号,取得正是二甲中元之意,”晦朔子看出陳錯的疑惑,“據說便因中原百姓世世代代在中元節這天拜祭先祖,這古往今來的習俗、念頭、香火被凝聚起來,最終演化成這件至寶!”
陳錯咀嚼着這些,低語道:“節日成寶?還真是超出想象,但嚴格來算,又在情理之中,暗合香火之法、虛實之意。”
正在這時,卻有絲絲縷縷的寒氣飄來。
這寒氣還未觸及幾人,便帶來陣陣冰寒徹骨的氣息。
三人周圍的草木屋舍迅速蒙上了一層白白冰霜。
陳錯心頭一跳,感覺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扇鬼頭大門緩緩靠近,那門扉将開,要将他整個人吞沒。
隐約之間,在他的周圍一道道殘影顯現——
有藏于屋角的謹慎孩童;
有低頭垂首的迷茫少年;
有仰人鼻息的壓抑青年;
……
“陳方慶的過往?”
陳錯已然明了這些身影的意義,而後看着這些身影都朝自己撲來,要将這身軀抓住,他便搖頭一笑,要揮袖驅散。
嗡!
他的左手微微震顫,像是受到了吸引一樣,神息躍躍欲試。
“哼!”
言隐子冷哼一聲。
“區區鬼門關,也敢在此顯化!”
然後,他大步走來,在身後留下了一道道殘影——
有不羁輕狂的孩童;
有鮮衣怒馬的少年;
有恃才傲物的青年;
有高談闊論的名宿;
有與人辯駁的官人;
有慷慨悲歌的狂士;
有逢人便賭的道人;
……
諸多身影,令人眼花缭亂,轉眼都撲到了言隐子的身上,将他整個人都給淹沒其中,竟透露出幾分華貴氣息。
但旋即,一道劍光從中透出。
劍光一掃,諸影俱散!
而後,言隐子身着布衣的身影再次露出,他并指成劍,一下斬出。
白茫茫的劍光,跨過虛空,将那藏于人心、駐于幽冥的鬼門斬得寸寸崩裂!
“此生既入太華門,執劍唯有言隐子。”
話落,劍光四散,白霜盡去。
“師叔……”
陳錯見着這一幕,若有所思,意識到自家這位師叔,這俗家定也有來曆。
但他沒有問。
就在這時。
一聲歎息在耳邊響起,那道觀之中傳出了一個聲音——
“你等來了,進來吧。”
這聲音對晦朔子與陳錯而言十分熟悉,正是他們的師父道隐子。
隻不過,此時這個聲音很是蒼老,其中更蘊含着一股深深的疲憊。
晦朔子與陳錯這師兄弟二人,隻是聽着這股聲音,就感到身子一沉,心底居然也泛起了一股疲倦之感!
尤其是陳錯,剛剛才擺脫了那衰敗之氣對自身的影響,因此更爲敏感,繼而就意識到,自己的師父此時怕是狀況不佳!
晦朔子明顯也有所察覺,正要開口詢問。
言隐子歎了口氣,指了指道觀裏面:“都到了這了,也不用問了,進去見了你們師父,讓他告知你等吧。”
師兄弟二人點點頭,臉色凝重的跨門而入。
這一入道觀裏面,陳錯立刻又察覺到不同。
當初他入得此地,面見祖師畫像之時,這院中路徑沿途的一盞盞銅燈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當時陳錯的道行尚淺,但也察覺到銅燈之中,蘊含着門中先人之念,内蘊心火。
但現在,他走入道觀之中,目光觸及銅燈,卻沒有在裏面見到半點光輝,就連那燈盞,也仿佛堕爲凡物,目光所及,不見半點神異。
“燈中之靈,莫非也被那陰司的中元結攝取了?”
“并非是被陰司之故,燈中之念之所以熄滅,是爲了維持山門秘境。”道隐子的聲音再次傳來,依舊透露出虛弱,“莫耽擱了,進來吧,爲師正好交代兩句。”
二人聞言卻是一驚,從那話中聽出幾分不祥,于是急行幾步。
待得跨過門檻,見得屋中情景,二人皆愣在原地。
淡淡的光輝透過漏窗,灑落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駁。
枯瘦如柴的道人坐于蒲團之上,身上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如水中折影般變化不定。
他艱難擡起頭,見了兩人,露出淡淡的笑容。
雨勢甚大,困于中途,輾轉于道,歸家遲矣,遂此一章,甚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