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健康是第一個趕到的。因爲他原本就在住院。
姜晚來的時候,裴言的母親早已哭得泣不成聲,險些暈死過去,被裴言父親攙扶着。
裴言父親的西裝外套已經起了許多褶皺,滿是淚漬,臉上是無盡的滄桑。
宋景硯朝她走近,深呼了口氣,語氣沉重道:“醫生還在搶救。”
姜晚沒敢進去,隻站在病房窗戶邊,她能清楚的看見病房内圍了幾個醫生和護士,不停地做胸外按壓……
裏面忙成一團,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死神的步伐也越來越近……
直到,圍在病床邊的醫生護士逐漸散去,裴言的母親,沖了進去。
宋景硯眼睛紅了,姜晚從未見過他哭,以往那個溫文爾雅永遠淡定溫和的少年,淚水決堤,不斷低聲抽泣着。
陸淮舟和沈歡趕到的時候,所有醫用儀器都停了,醫生已經宣告了死亡時間,白布蓋上了軀體,除了哭聲,再沒其他聲音。
一時之間,沉靜得可怕。
在看見陸淮舟的那一刻,姜晚終于哭了出來。
雖然他們隻認識幾個月,雖然裴言不愛說話,雖然他總有自己的小心思,雖然他總把秘密憋在心裏,但他是一班的一員,他真心把大家當朋友。
他叫她姐姐。
陸淮舟快步上前,緊抱住眼前的小姑娘,嬌小的身軀正發着抖,嗚咽的哭聲傳入耳中,令人心疼。
沈歡仰頭看着天花闆,深呼了口氣,強忍着淚意道:“我們終究還是沒送他最後一程。”
“我們是朋友啊。”
宋景硯擦了擦眼淚,有些頹喪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雙手搭在膝蓋上,頭埋得低低的,聲音沙啞:“抱歉,原本之前就想通知你們的,但裴言不同意。”
“他說,不能影響你們。”
住院這段時間,當他感覺自己的生命逐漸流逝的時候,他也一定想有朋友陪着。
但他選擇了隐瞞。
陸淮舟輕拍了下姜晚的背,垂下眼簾,眸光黯然。
他忽然想起之前裴言送給他的禮物。
并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但對他們兩人來說,或許是彌足珍貴的。
一沓照片,姜晚的。
當時看見那些照片的時候,陸淮舟心裏是憤懑的,眼神陰鸷地看着他。
裴言隻是自嘲般的笑了笑,眼神還是那般毫無生氣:“我承認,我很自私,也很卑鄙。這些照片,也都是我偷拍的。”
拉二胡的姜晚,上課時的姜晚,和人聊天時的姜晚,上體育跑步的姜晚,上課回答問題的姜晚……
“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他聲音很低,垂着眼簾,遮擋住眼底憂傷的情緒。
“是我不配。”
他笑了下,身形單薄的少年,聲音暗啞,整個人像是籠罩在黑暗中,命運已由不得他。
忽而,他擡起眼眸,認真地看着陸淮舟:“請你以後,好好照顧她。”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好看,善良,聰明,可愛……
是他見過的最美好的人。
陸淮舟緊抿着唇,緊捏着手裏的照片,聲音冷然:“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
裴言沒再說什麽,輕點了下頭,像是約定,而後轉身走了。
許健康的哭聲将陸淮舟的思緒拉了回來,他轉眸看向縮在角落的許健康。
抽抽嗒嗒的哭着,泣不成聲,像個隻有幾歲的小孩子。
邊哭邊說:“嗚嗚嗚,我還沒跟他分享每日健康小秘訣,我們還沒一起去看長城……”
男生與男生的情誼其實是最簡單的,一頓飯,一杯酒,一場架……來得快,但留得久。
裴言的父母讓大家見了裴言最後一面,之後,他的遺體被運走了。
大家注視着前方,注視着那輛小床,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所有人都知道,裴言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回家路上。姜晚一路無話。
陸淮舟也保持着沉默,兩人極其安靜。寒風吹來,姜晚不禁打了個寒顫。陸淮舟脫下身上的外套,給她穿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晚突然啞着聲開口:“你之前看愛格那次,是不是因爲裴言?”
陸淮舟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眉頭動了動,但沒回答。
姜晚語調有些沉重,有氣無力的樣子道:“你别裝了,我什麽都知道的。”
“那天體育課,我們和裴言在聊小說,你正好過來,你又不是聾子,肯定都聽見了。”
“還有上回咱們去摘柚子,正好被夏主任遇見那次。”
“你也是真的懷疑過他,問了他對不對?”
“但那件事真不是他做的,前段時間,張敏溪來找了我,跟我道了歉,說是她跟夏主任說的,不過隻提了一句。”
“她一直喜歡你,也怕你,所以一直沒敢說出來。”
姜晚的語氣很平淡,臉色蒼白,夜風吹得她額前的碎發飄了起來,輕輕的,但又冷又疼。
陸淮舟眸光黯了黯,原來,真不是他。
“他的出現,讓我感到害怕了。”
“你們所有人都誇他長得好看,他身體弱,你們也都照顧他,你的關心和憐憫都在他身上,所以我有了危機感。”
說到這兒,陸淮舟自己都笑了,他是在笑自己的孩子氣,在笑自己的莽撞。
他爲什麽就沒看出來,裴言他,隻是需要一幫能談心的朋友陪他走到最後。
姜晚也好,其他人也罷。
但,陸淮舟也知道,裴言喜歡小企鵝。
他無比确定。
所以,他沒辦法讓步。
這時,姜晚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看着他:“你冷不冷?”
小姑娘的眼眶紅紅的,聲音還有些啞。
她也是心疼他的。
陸淮舟點了下頭,突然朝她張開雙臂,輕聲道:“抱抱就不冷了。”
姜晚撲進他懷裏,抱得很緊。
她在想,裴言去世的時候會想些什麽呢?會想他們這幫朋友嗎?
答案沒有人會知道。
姜晚永遠記得那一天,那是2015年的農曆臘月二十九,中國人的除夕夜,那一年,沒有三十,他們,也沒了裴言。
也沒有人知道,裴言送給姜晚的那個陶瓷娃娃裏,藏着張疊好的小紙條,上面寫着:我喜歡你,至死不渝。
這些,都像他十七歲的生命一樣,永遠封存在了時光的記憶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