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計劃項目組其實也很無奈。
确實存在一個未知變量,這令他們頭痛已久。
遠洋試驗已經做過不少了,但對于這個變量的摸索,一直沒有進展。
正因如此,才需要進一步的、新的試驗研究,用更多的數據來解算,去尋找破解的契機。
海岸沿線的地勢地形,水汽環境,季風、海溫、風切等等因素,都有助于他們對項目進一步開發,将氣象武器提升完善。
總需要走出這一步。
陸地闆塊沿海,發達的城市建設和龐大的人口規模,确實是需要謹慎考慮,但做出這個決定,已經是項目組和委員會謹慎考慮、辯論過的了。
項目組迫切需要更多的,不同環境的試驗去解算,或許才能有幾率将未知變量解密。
否則,項目可能永遠停留在原地。
又或者,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破解。
但是,有多少人願意等?
就算項目組的人願意,這個涉及全球的偉大計劃背後,那些超級企業、财閥、複雜政體願意等嗎?
綜合考慮之後,爲免引起恐慌和激烈的反對情緒,他們決定先将未知變量的問題壓下。
所以,“未知變量”這個問題,隻有項目核心成員和聯合委員會的各國代表們知曉,就連一些投資人都沒告知。
沒想到,嶽赓揚竟然會在這個場合突然提起!
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我們中間是不是出現了叛徒?!
誰洩密了?!
究竟是誰?!
坐在這裏的賓客們,不少人在沿海城市有公司有資産,有許多難以割舍的東西。
選擇贊成,是想着既然項目組說安全可控,聯合委員會也有了傾向,就說明,安全系數還是比較高的。
就算有損失也不會多。
相比起他們從這個項目獲得的利益,總的來說利大于弊,當然是支持。
但如果事實是安全未知,且不可控,那就得三思了。
而且,因嶽赓揚突然的這當堂一錘,令發言人此前的回答可信度存疑。
原本已經表決,投下贊成一票的人,露出後悔的神色。
發言人看向坐在邊上的那位項目總負責人。
那人閉了閉眼,打出個手勢。
發言人隻得繼續。
“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發言人問道。
“隻是猜測,随口一問。但是你們的反應告訴了我答案,我的猜測成真了。”嶽赓揚說。
他這個回答,在場基本沒有誰會信。
嶽赓揚可不管别人怎麽想的,他繼續說:“在場的不少人都知道,我們始祖工廠的總部臨近大海,遇到台風是很尋常的事情,但是,如果發生不可控的極端天氣,我的公司怎麽辦?我的員工怎麽辦?”
嶽赓揚看向前方:“所以,請允許我再問一句,你們能确保這個變量不會産生嚴重的、不可控的反向結果嗎?”
前方台上的人回道:“這就像你們始祖工廠做臨床試驗,我們保證,一旦出現緊急情況,會迅速處理,竭盡全力!”
得到授意的發言人繼續道:“這裏需要說明一下,未知變量造成反向結果的概率是非常低的,我們試驗到現在還沒有遇到過。”
發言人神色真誠又認真:“偉大的工程總要面對許許多多的困難,我想,在座的各位應該都能理解……”
講台的人情緒很有感染力,從偉大工程創造曆史,說到氣候異常期的極端危機與抗争。
可懷疑已經在人心底生根了。
表決人數繼續上升,但按下表決器的這些人中,有不少投出了【反對】。
有人翻看嶽赓揚的表決,果然,和嶽赓揚提出質疑一樣,也是【反對】,言行一緻,不是雷蒙德那種表面質疑擔憂卻投出贊成的人。
最終,表決結束,支持與反對各占50%,不得不增加第二場表決會。
因爲此行時間安排緊密,聯合委員會決定,就在次日進行第二次表決。
第一場表決會議結束,風羿他們并沒能立刻離開。
始祖工廠可不是什麽小公司,嶽赓揚突然在會場來了這麽一下,夫妻倆都被人拉着說話。
有的人是想試探,想知道嶽赓揚夫婦是不是知道某些絕密消息。
有的是真想和嶽赓揚聊聊今天的問題,以及明天該怎麽投?
等離開會場所在地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從會場返回住處的途中,他們還遇到了安德烈。
“嘿,嶽!”
安德烈叫住嶽赓揚。
“我今天跟着你投了【反對】!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竟然隐瞞了未知變量的問題!實在令人憤怒!”
嶽赓揚點點頭,并沒有順着對方的話繼續,隻是道:“然後呢?”
“然後嗯,我明天會投【支持】。”
安德烈晃了晃頭,說道:
“抱歉,嶽。我也想跟你站在同一戰線,但是,剛才有人找我,然後做了一些,嗯,你懂的,交易。”
快速推進能讓不少人獲利巨大,怎麽會因爲尚未發生的、低概率的猜測而延緩?
這種時候就算項目組想停下,也有人推着它往前。
畢竟,項目的事情一直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未知變量”也沒有造成巨大損失。
“不過我确實擔心未知變量。真是苦惱,回去之後還要将某些地方的資産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安德烈嘀咕。
看了看嶽赓揚,安德烈還是忍不住内心貓抓般的好奇,他問:
“說實話,我不太明白你的選擇。”
站在始祖工廠的角度,如果選擇【支持】,如果工程一切順利,他們能拿到一些“站位正确”的好處。如果工程進展不順利,未知變量真的造成反向結果,做醫藥的始祖工廠能賺更多錢。
“爲什麽?”安德烈問。爲什麽做出不劃算的選擇?
嶽赓揚攤了攤手。
安德烈撇了撇嘴:“明白了,人生總要面對很多不得已的選擇。”
嶽赓揚笑道:“不,是自願,心甘情願的選擇。”
安德烈困惑,但他也知道嶽赓揚不會解釋的。
沉默片刻後,安德烈難得沒有嬉皮笑臉或神經質的暴躁,語氣裏帶着些許嚴肅:
“作爲老朋友,我還是提醒你一句。嶽,小心!”
安德烈帶着他的團隊離開了,也留下了一些信息。
回到住處,房間裏隻有嶽赓揚、紀璠和風羿三人,沒有外人在。
“很顯然,第二場表決會的結果已定,明天,會有更多人【支持】。”
嶽赓揚擔心地看着風羿。
他其實不太在意表決結果,他隻是擔心風羿的情緒。
紀璠從窗前走過來桌邊坐下,給風羿倒上一杯溫茶。
“今天基地走動的人不少,很快也會有人過來談話。”
基地今晚放開部分權限,讓賓客們能相互交流一下,隻是限制了時間。
有賓客對此表示不滿,控訴基地嚴重限制人身自由。但沒辦法,基地有基地的規矩。好在,等表決會結束之後就能離開了。
紀璠剛才在窗邊看到,各樓棟之間頻繁有人走動。
而造成這一切的己方,接下來必定要面對更多壓力。
風羿一直沒有說話,他倒不是覺得沮喪,雖然确實有一點,但早有心理準備,也算不上受打擊。
他在考慮接下來怎麽辦。
能量物質有兩面性,利用好了,确實是好東西,可一旦失控,就算是風羿也無法阻止。
或許很久以前強壯的先祖們能抗衡,但發育受限的現在,他能力不可及。
風羿不後悔将“未知變量”這個問題捅出來,隻不過,捅開之後,處理的方式要變一下了。
嶽赓揚今天在會場說的話要面對多大壓力,風羿已經從所有人的情緒信息感受到了。
這種壓力并不隻是心理上的,也不僅僅隻是商業上的,還有可能會讓經常在外奔波的嶽赓揚遭受生命上的威脅。
安德烈最後那句話,讓風羿很在意。
不能讓嶽赓揚和紀璠去面對那些隐藏危機,自己也不能一直藏在他們身後。
既然第二場表決的結果已能預見,那就改變一下各方施加的壓力大小。
風羿喝了口茶,擱下茶杯,對桌邊的小庚和小己說道:
“明天表決會上的提問,我來吧。”
嶽赓揚和紀璠猛地看向風羿。
重點不是提問,而是這個行爲所代表的意義!
這意味着,風羿這個隐藏在背後的,始祖工廠的最高決策人,決定站出來了!
嶽赓揚很快就想明白了風羿做這個決定的原因。
感動!
确實是感動,但是理智地分析,風羿這個時候将身份曝光,并不明智。
嶽赓揚将自己的憂慮說了。
風羿笑了笑:“從我決定來參加實戰演練觀看,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并不是一時沖動。”
風羿已經不像最初那樣控制不住身體變化。已經過了容易暴露的危險期了,距離下一次蛻皮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可以很坦然地面對各方質疑。
以始祖工廠現在的影響力,今天嶽赓揚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熟悉他的人都會猜測另有隐情,這個選擇并不像是嶽赓揚這種精明商人所做出來的。
風羿說:“在表決會做出【反對】選擇的,更應該是我這種——年輕,任性,容易沖動,以及,聯保局年輕專家的‘天真’和執拗。”
這樣的人在這種事情上,做出這樣的選擇,意外嗎?
并不意外。
好像更合理。
安德烈在别人眼裏還是怪胎瘋子呢,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風羿這個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做出這個選擇,就合理多了。
不多時,果然有人上門來找。
有找嶽赓揚夫婦商談的,也有找風羿的。
找風羿談話的,是聯保局與蝴蝶計劃項目組對接的某部門成員,年紀四十左右,看上去比較親和。
不過風羿知道,聯保局的人,表面上看着越親和,越難對付。所以他沒打算跟這位深聊。
房間裏,隻有風羿和對方。
來人友善地笑了笑:“演習之前我就聽過不少關于你的事情,我與你們賀主任共事過,賀主任對你表現出了高度的贊許和期待。”
因爲事務繁忙,他并沒有太關注過項目之外的事情。他知道風羿這個人,還是在爲實戰演習做鋪墊的時候,聽同事說起《幸存者》這檔綜藝節目,才知道不少關于風羿的事。
他聽說,風羿在《幸存者》第一期節目給予了支持,其堂弟也是節目組嘉賓之一。
“我一直以爲你是支持蝴蝶計劃的。”他說。
“我确實是。”風羿道。
“但嶽總似乎不太贊成。”
“你希望我去勸說?”
“可以嗎?”
“很抱歉,不可以。”
“爲什麽?”
“因爲做抉擇的人是我。”風羿說。
來人愣了愣,有些迷惑,像是沒聽清楚:“……你的意思是?”
風羿淡淡笑了笑,道,“因未知變量做出【反對】的人,是我。”
來人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看着風羿。
看着風羿的眼睛。
明明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但這雙眼睛裏,冷靜,仿佛不帶任何溫度,瞳孔裏像是藏着無數複雜的秘密。
他突然意會到了,風羿這句話表達的意思。
來找風羿談話之前,他已經翻看過風羿這個年輕人的相關資料,原以爲對風羿這個年輕人還算了解。
但是現在,此刻,他卻感到面前的人無比陌生。
從房間裏出來,告辭離開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看。
嶽赓揚夫婦兩人這時候也結束了與其他人的談話,過來找風羿。
他看着嶽赓揚夫婦與風羿的相處。
無論他們之間神态如何親密,嶽赓揚和紀璠,與風羿一直保持着一段非常微妙的距離。
但并非情感上的疏離。
他在腦中分析着這些,一路上遇到其他賓客。
這次觀看實戰演習,帶小輩過來長見識的賓客不少。
這些賓客與小輩們之間的親昵随意,不管是嬉笑怒罵還是嚴肅交談,不管是動口還是動手,賓客們都帶着屬于長輩的姿态。
再想一想嶽赓揚夫婦對待風羿。
現在回想,仔細分析發現,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距離感,更像是……一種尊重與退讓。
道路兩邊的樹被吹得唰啦作響。
今夜的晚風有些急,海浪拍打在基地邊界,發出轟轟的聲音。
次日,第二場表決會。
賓客們有的心事重重,有的輕松随意。
安德烈進會場之前又見到了嶽赓揚幾人,本來還想打個招呼,話将出口,卻突然發現……
有哪裏不對勁!
他看着嶽赓揚和紀璠這夫妻倆的站位,再看看風羿,最後視線又落在嶽赓揚身上,投以詢問的眼神。
嶽赓揚攤了攤手,做出一副“能怎麽樣呢?我又拿他沒辦法”的表情。
安德烈沉默了。
同樣的一幕曾發生在他們剛抵達基地,第一次碰面的時候。
同樣的神态,意義卻與之前不一樣。
又或者,其實是一樣的?
此時,嶽赓揚夫婦稍稍落後風羿些許,并不是逃避和退卻,更像是……身份的讓渡!
安德烈再次看向風羿時,一改之前随口打趣稱呼“小孩”的樣子,變得慈眉善目,極其親和:
“早上好~”
“早上好。”
風羿禮貌颔首,回了一句,然後同嶽赓揚和紀璠進入會場。
留在原地的安德烈,看着他們的背影。
“事情……變得有趣了!”
他換上了一個新的氧氣瓶,瘋狂吸氧。
氧氣瓶上的花紋,是閃亮的雷霆電光。
明天也會有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