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号角聲起,臨近子時,對面的營帳中突然沖出了無數兵馬,不過早已經曆過無數大大小小戰役的大楚軍隊并沒有絲毫慌亂,士兵從營帳中爬了起來,迅速調整了狀态迎敵。
“怎麽這個時候夜襲?”黃少将軍早已整裝待發,坐在主帳中皺眉,“兵馬還未調整過來。”
副将在一旁道:“或許是趁我等還未修整過來,偷襲罷了。”
“我等未完全恢複,他們就恢複好了不成?”黃少将軍手裏的長槍挽了個漂亮的槍花,槍尖劃過虛空,發出幽幽的寒光,“迎敵!”
迎敵的号角聲起,驚起滾滾煙塵,戰馬伴随着怒吼聲向前沖去。
兵器交擊夾雜着刀劍槍入肉的聲音,有人傷、有人死,戰場便是如此,自古到今,無一例外,生死也不過轉瞬之間,而那些從無數次戰役中爬出來的士兵早已通過最殘酷的戰場練就了一身好的本事,黃少将軍就是其中一個。
槍尖挑落前方穿着對頭戰袍的士兵,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郁。
以他的身手,普通士兵并不是他的對手,戰場上有勢均力敵的對手和沒有這樣的對手感覺是不同的。就譬如現在,他能清楚的注意到黑夜中并沒有陳善的影子,晃眼一回身,卻見遠處的山巒之上,有火把在夜間照出了一條長長的星路,有人馬繞過他們想要繞到他們的身後。
粗略估至少兩路人馬,火把照亮了周圍連綿起伏的山路,一眼望不到盡頭,黑夜裏如火龍般遍布整個山頭。周圍的嘉禦山山路陡峭,若是沒有提前準備好工具,打上石釘之流根本不可能從山頭落下,這是他一早便看好的地形,也知曉那些人馬是無法從山路繞到大軍營後前後夾擊的,一旦上了山,中途想要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條長長的火龍确實也沒有下來的打算,順着延綿的山路向前而去。
不是他們的方向,要從山路的盡頭折回來至少需要一天的功夫,可若是下了山再向前走去,就是洛城,洛城與山林關緊緊相連。
一刹那意識到了什麽一般,黃少将軍挑翻了周圍的西南士兵,越過人群,走到正費力殺敵的副将身邊:“山林關還留有多少人馬?”
這也是此時離他們大軍最近的關口,留有的兵馬應當不多。
“兩萬人馬,其中精兵……五百。”副将手裏的刀送入對面西南士兵的身體中,血濺上了戰袍,他一腳踢開了對面斃命的西南士兵問道,“将軍怎麽了?”
“臨戰分兵乃是大忌,我當真沒有意料到陳善會臨戰分兵,分了兩路人馬去攻洛城。”黃少将軍道,“山林關的兵馬不夠,速速飛鴿傳書讓他們調兵迎敵!”
他們這裏有西南大部隊的人馬,一時分不出人手。黃少将軍說着一槍再次挑翻了暗夜裏殺紅眼的西南士兵:“讓山林關向最近的臨魯關求救,我在臨魯關留足了兵馬,要包抄那兩路兵馬并不難。你去傳訊……”他槍尖橫掃開一片血路,“我替你開路,此事慢不得!陳善不會置西南主軍于不顧,帶隊的應當不是他。”
好在早有準備,在關口留了人馬,否則,整個洛城怕是将陷險地。
……
帶隊的确實不是陳善,此時陳善仍然在主帳之中,方才醒來。
“怎的那麽吵?”陳善壓着肩胛處微微皺眉,那一處被廟遠先生暗算的傷口前日戰罷便隐隐作痛,他一連昏睡了兩日,直到此時才醒過來。
“大哥!”入帳的陳禮掀開帳門走了進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大軍趁夜敵襲,要暫且纏着黃定淵,讓他分身乏術。”陳禮将茶水遞給陳善,見他臉色不錯,松了一口氣,笑着将一封書信遞了過來,“這是匈奴人的回信。”
陳善聞言才松懈下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我幾時讓你同匈奴人合作了?更何況這個新上任的單于絕非善茬。”
“大哥忘了嗎?”陳禮也不急,笑道,“前些日子,我曾同您提過此事,您讓我看着辦的。”既然如此,他便按照他自己的辦法辦了。
“我那是氣話!”陳善搖頭,卻沒有再盯在此事上不放,事情既已發生,糾結也是無用,想好對策才是關鍵,他翻開書信看了起來,才看了一會兒,便開口了,“你讓鍾黎繞過大楚主軍去襲洛城了?”
“不錯。”陳禮擡手指向懸挂在那裏的輿圖上的一片紅,道,“邊境已沒有多少人馬了,匈奴人要越過邊境入關簡直輕而易舉。他們隻要連踏兩城,就到我們才攻下不久的樊城。樊城的物資早已充軍,裏頭已沒有多少東西,我知匈奴人狼子野心,又怎會留個充裕的樊城供他們掠奪?越過樊城途徑越縣亦是貧瘠之地,從這裏可以走水路,直到這條主道。”陳禮說道,“他們往後就是山林關,往前就是洛城。”
陳善盯着他一言不發。
陳禮也不以爲意,繼續指着輿圖說了下去:“樊城、越縣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但洛城絕對可以。我讓鍾黎攻下洛城帶走一半物資,剩餘的一半便先養養他們的嘴。吃不盡興自然還要往前,他們前方就是大楚主軍,匈奴人虎狼本性,自然誰都想咬一口。可是比起我們來,戍邊多年的黃定淵才是他們的眼中釘,他們一定會趁亂攻打黃定淵,這也是我同單于說好的。待到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再趁虛而入。大哥,這場仗打的夠久了,黃定淵的本事,大哥也見到了,越往下打,他會越熟悉中原腹地的形勢。大哥雖也正值壯年,可黃定淵更年輕,且無時不時發作的内傷在身,再拖下去于我們不利,這場仗早該結束了!”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主帳裏響起,陳善擡頭,一向處變不驚的臉上帶着從未有過的冷意,看向陳禮:“樊城的物資确實早已充軍,可城裏還有數萬民衆,越縣雖貧瘠,卻也一樣有民衆,你将樊城、越縣乃至洛城送給匈奴人,你有考慮過城中的百姓麽?”
陳禮并未還手,隻是看着他道:“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我陳善骁勇善戰一生,卻從未做過此等下作之事。”陳善怒道,“你不是不拘小節,你是根本失了節,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爲了大哥?”陳禮并未如往常那般退縮,而是直面對上了陳善,“大哥你已年四十有五,再與黃定淵這麽拖下去,便是打下了江山可有人繼承?”
成親生子這兩樣在陳善的生命中似乎并不存在,他用那麽多年隻布着這一場争奪天下的局。
陳善臉色微微一僵,擡頭看向陳禮,半晌之後,道:“你讓鍾黎去打洛城了?”
陳禮點頭:“是,大哥。洛城隻有兩萬人馬,精兵不過五百,大楚主軍由我們纏着,脫不開身,他們便隻能去臨魯關求救,而臨魯關的兵馬正在前往濟南的路上,到明日正午便能到達濟南,到時候有匈奴那些圍城的人馬在,他又怎敢離開?前腳一走,後腳匈奴人就要屠了濟南城。洛城與濟南城,他隻能選一個,我若是他,定然也隻能留在濟南城了,如此一來,洛城必然失手。”
陳善沉默了片刻,從床榻上爬了起來,道:“拿刀來!”事已至此,還能如何?這個計劃在他聽來,卻是看不出什麽破綻,隻是若是他的話,不會這麽做,因爲如此委實太過小人行徑。
眼下大軍夜襲,若沒有他在,黃定淵在軍中可說大殺四方,他自然不可能讓西南軍如此受損,需上場迎敵。
陳禮大喜,連忙将懸挂的長刀取了過來:“大哥,此計定然不會有什麽問題,若是能成,這天下就是我陳家的天下了。”
陳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隻是穿上戰袍,接過長刀,哼聲道:“匈奴人入關,燒殺搶奪我漢人百姓,待到有朝一日,我定然讓他如何來的就如何回去,至于燒殺搶奪我漢人百姓,這筆賬,我自也會記在匈奴百姓的身上!”
陳禮連忙拱手道:“大哥英明!”
“守好主營!”陳善翻身而去,随着馬蹄聲遠去,陳禮松了口氣,轉頭看向帳内懸挂的輿圖,他們打下的地方畫上了紅色,未打下的地方爲綠色,如今還是勢均力敵的狀态,待到這一仗結束,這山河天下就是他們的了。
大哥已年過四十有五,卻仍無子嗣,如今又有内傷在身,誰還能知曉往後會不會有子嗣?就算有了,待到那孩子長大又要多少年?而他如今不過三十,正是壯年,大哥若無子嗣,這偌大的陳家天下還不是要交到他的手裏?就算之後僥幸有了子嗣,大哥多年征戰,休整下來又能在龍椅上坐幾年?往後那孩子,除了他還能靠誰攝政?
他從前未曾想過這些是因爲還有二哥,但二哥莫名其妙的死了,如今再一想,這陳家天下豈不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要交到他陳禮的手上?與其說是思及大哥的身體不宜久拖,不如說是他陳禮已經等不及了。這場仗越快結束越好。
……
……
子時開始的敵襲并不隻有這一場,邊境之外,退避三十裏的匈奴主營中,智牙師穿上了戰袍,手中彎刀轉了兩圈,落入腰間的刀鞘裏。
“你們知道麽?就算是天才也不是什麽東西都擅長的。”智牙師謝絕了手下的靠近,一邊系着戰袍,一邊對面前的手下道。
有匈奴武士問道:“是說大楚的陛下嗎?”
“不,不是,我說的是那位濟南城的大天師。”智牙師“啧啧”了幾聲,嬉笑開來,“你們不曾在長安城見過那位大天師的厲害之處,我當時就想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東西是能難得倒她的。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我們得手了,那種叫人高興的感覺,你們是不會體會到的。”
還是方才出口發問的匈奴武士一臉茫然的哦了一聲。
智牙師也不管他有沒有聽懂,繼續道:“大楚的那位女皇陛下也不錯,算是個人才。隻是這一次,不管天才還是人才都不會想到我居然會與陳家兄弟合作。女皇陛下怎麽也不會料到我們的目的根本不是濟南城,那些圍攻濟南城爲我們開路流血的兄弟,我們是不會忘記的!”那些人準确來說不過是誘餌罷了。
匈奴武士眨了眨眼,怔了好一會兒,仿佛此時才反應過來,喜道:“單于原是不想要關内那幾座城了。”
“你們見識過了長安,這樣的地方根本不會放在眼裏。”智牙師道,“真正的好地方都在中原腹地。那陳家兄弟想要利用我們攻打黃定淵,好讓他們坐收漁翁之利,我們也不是傻的。黃定淵殺我匈奴人無數,确實可恨,可陳家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便是打黃定淵也不要用盡全力,且看誰笑到最後!”
有年長的匈奴文士急匆匆的沖了進來,連聲大呼:“單于不可身陷中原腹地,您如今尚未留下孩兒……”
“留什麽孩兒?”智牙師一聲嗤笑,拔出腰間的佩刀在他面前晃了晃,“生出來好叫他殺了我這老子麽?”
匈奴文士吓的一個哆嗦,連忙跪地大呼求饒。
“待我打下這天下,再生也不遲。”智牙師斜睨了他一眼,忽地怪笑了兩聲,“若是打不下天下,也不生出來叫他被人打了。”
說罷,不等衆人回應,他舉刀一揚:“留些人與姓邵的老兒周旋,其餘人同我入關!”
帳内呼聲應天。
……
應敵的邵老将軍等人奮起殺敵,隻是人數相差委實太多,再如何奮戰也隻能看着他們在一旁揚長而去。
“看那姓邵的老兒殺的滿臉通紅、氣喘籲籲的樣子,聽說年輕時也是難得的猛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智牙師這一次開口說的是漢話,他說着哈哈大笑起來,“我在長安城國子監學過一句話叫作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雖不明白什麽意思,估摸着也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之類的意思吧,哈哈哈……”
笑聲截然而止,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守在智牙師身旁的匈奴武士眼疾手快的将羽箭懶腰一斷,隻是那斷箭卻仍然擦過前頭未及躲避的武士身邊,沒入滿地黃沙之中。
“喲!”智牙師回過神來,驚訝的回頭,伸手在空中丈量了一番,随即收了手,“差不多有百步了,這老家夥看着一把年紀不中用了,居然還能百步穿楊?了不得啊!”
隻是雖是贊歎的話語,他語氣卻是不以爲然:“可惜還是老了,若是年輕時,我大抵會懼怕一二,我們走!”說罷一夾馬肚,揚塵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