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王栩怔了一怔,而後搖頭笑了:“這個我應當還是懂的。”
“你覺得長安城怎麽樣?”她問他。
王栩想了想道:“太平長安,盛世繁華。”
“那是你的長安。”女孩子垂眸,“我看到的是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這話好似族會時被祖父單獨拉起來的訓斥之語。王栩沉默了片刻,而後幹咳了兩聲:“……我往後會多往三街九巷裏走走,多看看民間疾苦的。”
“那倒不用。你生而富貴,又有長輩保駕護航,在你成長到獨當一面之前,王老太爺都不會放手的。你隻要知道這些便足夠了,不必切身體驗。”女孩子眉頭不展,“但大多數百姓過的其實并不容易,尤其此時山河相争,江山不整,戰地的百姓過的更爲艱難。”
“你這話好似崇文館裏論辯山河的儒士一般。”王栩摸了摸鼻子,似乎覺得有些尴尬,“我沒想到……”沒想到這麽乖戾嚣張、性情古怪偏執的女孩子還有這麽一面,又或許她一直都有,隻是很少人看到而已。
“上頭的人在争,苦的還是下面的人。”女孩子說道,“我在這裏感慨,其實也做不了什麽。縱使陰陽十三科學的如何出神入化,也解不了這個困局。”她終究隻是個人,無法一力掌控天下。
昔年遠行,在江湖上行走遊刃有餘,那時候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之後張家滅族,她知道她也是有掌控不了之事的。如今面對這天下時局,更發覺要靠一力掌控天下還是太難了。
而且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見到的,能幫便幫一幫,這也隻不過是她此時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你們還有别的安排麽?”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了,“沒有的話就走快一點吧!濟南府的事情拖一拖不要緊,但拖久了恐生變化。那些江湖人同你們不一樣,你們這些人大多時候都是重理大于重情,手段也是尋常人的手段,便是狠也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江湖人不一樣,他們性情各不相同,有性情古怪狠辣不講道理的,也有重情重義俠字爲先的。至于手段更是隻要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的。這些人時間短還好,久了,誰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
王栩聞言神情有一瞬間的尴尬,不過很快便釋然了:“路上不用再帶人了,至于其他人也正在調往濟南府。祖父說了,到了濟南府,事關剿滅那些江湖人的事情,全權由你做主。”
衛瑤卿看着他,彎了彎唇:“我也可以不做主的,隻要你們能做好,我不做主也無所謂。”
王栩幹笑:“還是你做主吧!對付這群人,不是我們所擅長的。”
這種閑氣是不能争的。
……
……
“……繁華迷煙之下實則長安不安,前方戰局戰火燃起、山河殘破、滿目瘡痍……真是好文采!”王老太爺沉着臉放下手中的信,“王栩是跟那臭丫頭待久了腦子壞掉了?這種好文采不拿到試卷上給老夫赢個狀元回來而是搬到老夫面前來賣弄?”
“我家七郎離開時好好的一個人,現在怎的跟那群酸儒一個德性?”王老太爺臉色不善的站了起來,踱了兩步,卻又歎了口氣,“但山河殘破、滿目瘡痍什麽的若是這一次沒有做好也差不多了。”
那封染血的急報上隻有一句話:陳賊夜襲,侯爺帶病迎敵交手,混戰中不知所蹤。
主将失蹤了。副将爲穩軍心,暫瞞此事,如今已連失兩城,急報長安。
原本以爲兩任将星會膠着一段時日,不至于如此快就有這般明顯的勝負,但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副将邵明用兵隻占一個穩字、對上不但能穩還有奇招甚至論武亦在他之上的陳善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王老太爺說話可以說是很不客氣了,“大楚江山自西南府開始已有三成落入陳善手中,山河殘破啊!”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管事此時開口了:“老太爺,既已如此了,那七公子那裏要不要想辦法讓他們回來?”時局如此動蕩,七公子這樣身份尊貴,還是放在長安城比較安心。
“這個倒是不必!”王老太爺不以爲意的嗤笑了一聲,“江湖人的武力手段若是能爲己所用自然是一大助力,前提是那是能爲己所用之人。濟南府那些不是陛下的人也不是陳善的人,這些不能爲己所用之人就是大麻煩了。陳善恃才自傲,黃少将軍如今出事,他不惜派兵截殺傳令兵,可見在他看來這江山遲早是他的。既然如此,七郎他們眼下做的就是替他的江山掃除麻煩,所以濟南府的事大可放心,他不會插手的,而且還要感謝七郎他們爲他的江山掃去了如此大的麻煩。這個就不用在意了,要在意的是還是黃少将軍這件事。”
“江湖人是麻煩,但眼下真正決定一國之本的還是真刀真槍打赢的仗,這個可不是小計謀小手段可以決定的,還是要靠那四十萬大軍。這件事情是很公平的,哪方的兵馬勇猛,哪方的将領厲害,誰就能赢,不管是誰都不能左右!”王老太爺歎了口氣,用戲腔念了起來,“戰火四起,山河飄零,國已不國,熱血兒郎奔赴疆場,百死不辭……确實熱血,難怪七郎這孩子一時頭腦發熱了,去封信讓他清醒清醒吧!”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戲了,戲苑裏的台子上都落了灰,身邊之事遠比戲台子上那一方天地要精彩的多。戲台上輸了隻不過是落幕,人生若是輸了,那可不止他王翰之一個人,更是全族的性命。
任重而道遠啊!
“他不是普通男兒,他身上擔負着我琅琊王氏八百年的傳承,若是一族斷在他手上,那他就是我琅琊王氏千百年的罪人!熱血兒郎這種他可以看,可以豔羨卻不可以成爲這樣的人,因他受了族中最好的教導、資源與培養,勢必要擔起這樣的責任。”王老太爺深吸一口氣阖眼,“至死方休!”
就像傾一族之力培養的後輩,若是能逃過生死之劫該怎麽辦?帶着族人的枉死縮于人後麽?讓族人在史書上背負這樣的罵名“名留青史”麽?能被挑選出傾力培養的後輩除卻長輩選人時眼瞎了,又有哪個身上沒有“責任”二字?如此責任又怎會允許活着的人不聞不問。
有些事情,避不開的,是責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