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
從一開始他就是自卑的。
他不知父母,不知來曆,自懂事開始就是個乞兒,天下之大,無以爲家。爲了填飽肚子,看過不止凡幾的白眼,狗嘴裏搶食更是家常便飯。
若是沒有遇到老師的話,他不會知曉他也可以不用這樣活着,可以過人上人的生活。
對老師,他是感激的。天賦一雙陰陽眼,給了他機會,能夠出人頭地,能夠走入陰陽司,能稱爲大楚大天師的得意門生。那些狗嘴裏搶食的生活似乎已經離他很遠了,但是,并非如此。
他的出身并不是秘密,一個乞兒,爲大天師所救,最後平步青雲。不管是當着他的面,還是在背後,總有人這麽說着他的過往,津津樂道,用豔羨的目光看着他。
隻是這樣豔羨的目光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他隻是一個乞兒,一個被撿來的乞兒。
如果不是老師的話,他還隻是一個乞兒。自卑的情緒就由此漸漸滋生,逐漸轉成執念。
執念,一念成魔。
他仿佛堕入在黑暗裏,所以迫切的想要光明,想要什麽來證明他的不自卑,來徹底甩掉過去。
光明,這很容易找到,在視野所見裏,有一個人如同驕陽一般耀眼。出身是張家的嫡長小姐,天賦是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生道骨,聰慧過人。她的身上仿佛沒有陰霾,老師對她視若瑰寶。雖說自小離京,但長安城中那些眼睛放在天上的權貴卻有不少打聽她的消息。
她那麽好,每個人都喜歡。如果他能娶到她的話,是不是就不自卑了?念頭往往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所以,他向老師求娶她,求娶老師的掌上明珠。
幾乎從未拒絕過他的老師拒絕了,雖說理由是年紀相差太大,不合适。但他知道,老師是覺得他配不上她。
一念之差,從此天差地别。就算過後老師又将玉珠許給了他,但是不一樣了。這個外人看起來令人豔羨美貌的未婚妻于他來講是一種屈辱。
他可能生了一種奇怪的病,唯有娶到張明珠,才能證明自己已經不自卑了。
老師的死從來不是簡簡單單一個人的事,隻是博弈失敗的犧牲品。而他就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小人,在這一場博弈中,得到了如今的位置。
所以兜兜轉轉,他還是個小人,骨子裏的小人。
李修緣有些發愣,神情恍惚,陷入在過往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少女卻在此時看了過來,看向他,臉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這兩個人的舉動并未遮掩,一個發愣,仿佛在想什麽事,另一個卻陰晴不定的看着對方。
站在次位上的幾個陰陽司的小天師看着他們不知道爲什麽隻覺得周圍仿佛瞬間冷了不少。
所以一個是陰陽司的大天師,一個事深受陛下信任,又已立下大功的後進之秀。除卻李修緣自己的近臣,多數陰陽司的小天師們都有些驚疑不定,甚至左右搖擺。
不說話,沉默,滋生了無數的想象力。這是……準備對上了?
其實說實話,大天師李修緣生的很是清俊,又年紀輕輕便已是陰陽司正一品大天師,素日裏有不少女子會提及,雖說礙于他的身份不敢靠前,但還是頗受女子喜愛的。
但眼下這個女子,盯着他看卻沒有一點是出自少女對好看郎君的喜愛,反而看起來有些陰晴不定,讓人莫名的生出了三分寒意。
被看的人在發怔,倒是讓旁人吓得大氣也不敢出。
他們不知道七日過後會發生什麽,但是他們知道這個少女絕不是好相與的。
……
……
“你的信!”一封信被扔到了桌上,以蠟封口,沒有劃開的迹象。
黃石先生百無聊賴的蹲在一邊,看向自己駕着一輛不知道哪裏來的牛車,光秃秃的連個頂棚也沒有的,手裏抓了根竹竿,脫了鞋子,雙腿盤在牛車上的人。
一身樸實的短打,一旁幾捆沾着泥土野菜,要不是那張臉太過特别,真不知是哪裏來的山野閑人。
“你不是說去遊山玩水麽?”黃石先生繞着他轉了兩圈,“這麽個玩法?”
“來生,做個農夫也不錯。”裴宗之從牛車上下來,“這幾天我玩的很高興。”
“你高興,你最高興了。”黃石先生翻了個白眼,敲了敲桌子,“你的信,我可沒有看人書信的習慣。上一回看了你的信的裴羨之險些被你掐死了。”
“你……我不會。”熟料裴宗之竟然來了這麽一句。
黃石先生有些驚訝,激動過後就直接開口發問了:“爲什麽不會?是因爲你我有交情麽?”
“你不如裴羨之,裴羨之練武強身健體,你一個不小心就……”
黃石先生默然,裴宗之還知道有時候話說到一半就可以了,倒是越來越像普通人,隻是滿臉的嫌棄卻是藏不住的。
算了,不與小輩一般見識,他走到一邊去了。
劃開封口的蠟,将信紙取出來,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而且是不同尋常的紅色,裴宗之伸手摸了摸:是朱砂!看樣子是情急之下寫的。
信上也沒寫什麽,隻是說那幾日他們遇襲的遭遇,殺手來的密集,卻一波不如一波,仿佛狗急跳牆了一般。還有那些殺手的功夫路子也有些奇怪,仿佛是偷學護龍衛的功夫而來。
信的内容東一句西一句的,仿佛想到什麽寫什麽,都是路上的見聞,卻并沒有說個所以然來。隻是将這些事情一股腦兒的擺到他面前,告訴他,讓他去猜測。
就像出了一道題,讓他自己來解一般。
倒是有意思。
偷學護龍衛的功夫,是說殺人的人跟宗室有關麽?狗急跳牆?何人會因爲這樣三個老弱者病殘者入長安而狗急跳牆?一切仿佛都在指向一個人——延禮太後。
但是,她告訴他這個消息做什麽?隻是單純的想告訴他嗎?當然不是。雖說這一路兩人關系有所改善,但顯然并沒有到這般要好,事事交待的地步。
她想讓他查延禮太後,她覺得延禮太後身上想必還有不少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裴宗之将信紙疊的整整齊齊的收好,能在這一場棋局露面的人都有些秘密。
每個人都有秘密,所以他也不例外。
他想,延禮太後最後的秘密應該就是那個秘密了,這個秘密中有實際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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