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谏言也要看時候,否則那就當真是提着腦袋在谏言了,就譬如眼下。
衆人在一旁圍觀的同時,又松了一口氣,終于有人引去陛下的注意了。
站在一旁的黃小将軍已是一臉震驚了,她出口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來不及阻止,已經喊出了聲。所以,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看一眼少女,複又低下了頭。
有人想要富貴險中求,他根本攔不住。
“陛下!”少女抄手行了一禮,在滿場如臨大敵的緊張中有種莫名的優雅淡然和智珠在握。雖然這個年紀,并不适合這兩個詞。
她所做的,在大部分人眼裏看來都是少女沉不住氣,要跳出來的表現。
“臣有話說。”少女說道,“請陛下容臣上前。”
明宗帝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半晌之後,出聲:“準!”
“是。”少女上前,跟随明宗帝走入殿内。
天子一走,周圍緊張的氣氛放佛蓦然松了不少,甚至還有人低聲竊竊私語了起來。
“你們說,她會說什麽?”
“不知道啊!”有官員感慨了一聲,眼底有些複雜,“真是如此大膽!不過想想她敢孤身獨闖南疆,這件事情她會做也不奇怪了。”
“到底行不行,一會兒就知道了。”
“诶!不過,她這一跳出來,倒是讓我等好了不少。”
“若是當真勸住了陛下,必是一件大功吧!”
“你這語氣聽起來陰陽怪氣的,是嫉妒了?”官員冷笑,“富貴險中求,你不怕死的話,也能上啊!”
被說的官員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不說話了。
富貴誰不想求?可如此危險的富貴當真是不求也罷。
……
殿内的氛圍雖說有些緊張,卻也沒有殿外百官想象的那般緊張。
“陛下不該如此自責,會有今時今日隻是時勢造化弄人,有小人從中作梗罷了。”少女俯首說道,“陛下萬萬不能用小人的錯來怪罪自己。”
“朕知道。”明宗帝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但朕貴爲天子,居然保護不了皇兒,是朕之過錯。”
“陛下,太子殿下仁孝,生死有命,不管是太醫還是符醫都無法做到逆天改命。”少女聲音不卑不亢,“臣亦凡人,力有不足。但願爲陛下效仿昔年諸葛武侯續命。但臣能力不比武侯,隻能替太子殿下續上七天陽壽。”
“七天?”明宗帝擡頭看她,“七天又有何用?”
“若無七天,太子的命星今晚将落。”少女語速極快,還不等明宗帝的面容開始扭曲,就飛快的說出了接下來的話,“臣知此話大逆不道。但不願欺瞞聖上,今夜太子命星黯淡,搖搖欲墜,但凡稍懂相命之術的人都知如此,隻是無人敢說。”
“臣不是恃功而驕,惟願不欺瞞聖上。”
“臣這一路同太後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走來,深感陛下爲此謀劃良多。但人力有盡時,臣願爲太子續命七天,便是生死有命,也足夠告訴太子,陛下心裏是顧念着殿下的,一刻不忘。”
明宗帝久久不語,半晌之後,站了起來,歎了口氣:“朕是天子,有諸多顧慮,并非不愛母後,不愛兒女。”
這就是明宗帝的心結,盛怒,不止因爲痛惜,更因爲心結。所以谏言也要對此而谏。
“陛下是仁厚之君,天下皆知。”
“起來吧!”明宗帝打量了她片刻,“倒是不知道你爲何小小年紀,如此敢說。”
“因爲臣知陛下是賢明之君,聽得忠言,所以不懼。”真話假話,隻要天子相信,那就是真的。
“滿朝文武,你雖年紀小,卻是個明白人。朕心裏有數。”明宗帝點頭,心頭壓着的石頭被搬到了一旁,“那續命之術是諸葛武侯所用?”
“是,此術名爲禳星之術。先時武侯能力遠勝于臣,能嘗試延壽一紀,但是并未成功,臣能力有限,隻能延壽七日,”少女說着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不知幾位天師可會……”
“他們若是肯做早已出頭了。”明宗帝冷下臉來,“說到底,不願出頭而已。”
“卿很好,小小年紀該當如此。”明宗帝想到了什麽一般,臉上神情柔和了不少,“如此,朕便準了,你所需一切,朕都會替你備下,放手去做吧!這朝堂之上,需要卿這樣的臣子。”
如此,便成了。
也不是很難。
她伏地而跪。
明宗帝需要的是一個理由,一個補償的機會,她給了他這個理由,這個補償的機會,此事自然就成了。
少女的臉藏在臂彎裏,眼神卻是一片清明。
……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少女從殿内走了出來,徑自去了便殿。
一旁的天子再出來時,雖然仍不見半點喜色,但暴戾之氣明顯已去了不少。
“爾等回去吧!昨日之事,是朕沖動了,不該怪罪在諸卿身上。”明宗帝這一句讓群臣不由的松了一口氣,被綁了大半夜的太醫同兩個符醫一直繃緊的身子終于松了下來。
“陛下聖明!”百官聲音隆隆,起身。還有不少人目光向偏殿望去,昨日的轉折系在一人身上,但那人出來後,卻徑自去了偏殿,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勸服盛怒之下的陛下的。
但即便好奇,也是無人知曉。
陛下離開了,群臣也該退了。
有官員眼疾手快,拉住了前頭一個正欲離開的中年官員。
“中書令大人!”
被人拉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當朝中書令衛同知,會被人拉住的原因卻與他本人無關。
“何事?”衛同知回頭,笑了笑,看了眼偏殿的方向,“問衛某本人的事情,衛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若不是的話,那便不要提了。因爲衛某也不知。”
“衛大人何必謙虛?”有官員朝他擠了擠眼,“衛監正小小年紀,膽識不凡,如今長安城中風頭無兩,更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你要說的,衛某都知道。”衛同知攤了攤手,作出一副無奈的模樣,“但衛某此前也沒有過這樣的後輩,還是第一次見到家裏有這樣的後輩,沒有什麽經驗,也不知道小輩在想什麽……”
這話說的就賴皮了,什麽叫此前沒有過這樣的後輩?誰家裏有過這樣的後輩?幾個圍住衛同知的官員暗忖。
不過管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官員哈哈大笑,勾住衛同知:“不知衛大人今日可有空與某喝上一杯?”
但是不管如何,結交一番衛家的人總沒有壞處。
(本章完)